折騰半宿,花梓那張嘴也沒停,拉著白玉曦的手,就自說自話︰「師父,若我死了,你就把白玉曦也殺了罷,我怕思茗勾搭他!」
「不對,我活著,她也勾搭他,根本就管不住,我又打不過她!師父你把思茗娶了吧,娶了!都娶了!」
「爹,他們都騙我,我知道您是我爹了,您跟我回蘭村罷,我種菜給您吃,我種的……種的小白菜,甜的,您別不信,真是甜的。爹您別睡了,醒醒……」她忽然淚流滿面,死死抓著白玉曦的手,雙眸緊閉,身上又滲出一層細汗。
她哭得累了,喃喃道︰「婆婆,您帶我走罷~」
一地月光,歸于寧靜。她終于沉沉睡去,白玉曦這才舒了一口氣,將她胳膊也小心送到被子里,坐到桌子旁,倒了杯涼茶,轉身伸手,又將她被角掖了掖。
他只知道她心里苦,卻未曾想,竟藏了這許多東西,還整日里笑眯眯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
他忽然望著窗外一地白月光,喃喃道︰「走?你哪也別想去。」
然後,他走了!
九月里的天,高而遠,遙遙望去,見遠處連綿起伏山巒不輟,原本碧水藍天,此刻紅葉鋪滿山,滿眼火紅好似雲霞墜落,久久不息。
花梓背著個小竹簍,就朝山那邊走去。
她是偷著一個人出來的,杜卓和狼女新婚燕爾,她不願時時帶著狼女,若因此夫妻不睦,她便罪過了。如今竹翁和鬼老太已離開桑都,回去竹林過她們的小日子去了,杜媽媽因此傷心了好一陣子。蕭葉醉也不常來了,他依然惦念著葉姝,要時不時回去雲夢澤瞧瞧。
她抬眼,望著前面路已不遠。便模著肚子輕聲道︰「孩子啊,跟娘學,做個勤快人,日後幫娘捶背捶腿捏肩膀。」
這山並不高。也不陡,距離桑都不過二里地,因秋日里楓葉如火,漫山遍野,得名︰紅葉山。
她老早就听說有這麼座山,早先就想來瞧瞧,卻總是沒得空,如今正是好時候,她想這麼多楓葉,拾些回去總是有用處的。
出門前。她帶了一小袋兒糕點果蔬,走一路吃一路,到了山腳也不覺得多累。
她抬頭仰望,不由心緒激蕩,曾經。她是遠遠望去嘆為觀止,而如今,她咧嘴一笑,準備褻玩焉了!
因這時節,正是紅葉山美不勝收的時候,所以不少文人雅客也居于此地,有賞景游山的。有賦詩作畫的,然背著竹簍臉上帶疤的孕婦還真是難得一見,與這精致十分違和。
花梓覺得,人生真是不易。因為,地上幾乎沒有半片紅葉。
從沒有人告訴過她,這紅葉山的楓樹與別處頗有些不同。不過十一月,幾乎片葉不落,直到十一月中旬,會在短短五日內盡數凋零,到時。漫山禿光光只剩楓樹枝椏橫溢斜出,而山石泥土之上卻被紅葉覆得嚴嚴實實,也是蔚為壯觀。
顯然,花梓是來早了!
于是,原本所說的褻玩焉又有了新的含義,從撿葉子到摘葉子,這就跟蛇蛻皮和強行扒蛇皮一個道理,前者是佔便宜,後者是純禍害。
前者會有人說你好雅致,而後者卻為人所不齒,在眾人頻頻投來鄙夷目光時,花梓很想喊一句︰「反正倆月後就掉光了,摘點兒葉子怎麼了?」
然最終沒有喊出口,原因有二,一是她也曉得蛇蛻皮和扒蛇皮是倆道理,二是因她這次出門前沒喝酒。
于是,她盡量避著人,找些偏僻的地方摘葉子,只是沒想到,你不找麻煩,不代表麻煩不會找上你。
花梓正摘葉子摘得歡呢,腳下一滑,她連忙正了正身子,腳下一顆小石子就骨碌骨碌往山下滾去。
只听「哎呦」一聲,她連忙回眸,小心朝山下望了過去,透過層層紅葉,她依稀瞧見不遠處的山石旁,一男一女衣衫不整,以奇怪的姿勢坐不像坐,臥不像臥,她雖跟白玉曦有過夫妻之實,那都是她腦子不清不楚或是暈過去時生的,醒來就沒了印象,不過還好,她曾經沒少翻看杜卓的冊,是故一眼就瞧了出來。
「真是不害臊!」她如此喃喃一句,將聲音控制在僅她一人聞的程度,並暗暗慶幸,還好出門的時候沒喝酒。
「誰?!」那男人也不顧身邊姑娘,兀自整理整理衣帶就站起身來,腦門被剛剛那小石頭砸破了皮,見了點兒血。
姑娘也掃了興,一壁抱怨,一壁整理裙帶。
花梓不由暗嘆,死不要臉的年年有,今年倒是格外多。
跑這風雅之地做如此苟且之事,被砸一下便罷了,還好意思嚷嚷!
片刻之後,又有些慚愧,自己也不是什麼君子,總歸是背著個竹簍,正偷偷禍害這風雅之地呢。
男子胡亂整理了衣裳就抬頭望向玉花梓,透過楓葉間隙,瞧到她半邊臉,驀地就笑了︰「呦,還是個挺俊的小娘子。」
花梓一把將楓葉撥弄開,又湊近了幾分。
那男子大驚失色,往後退了幾步,理想與現實總是相距甚遠,他如何也想不到花梓另一邊臉上兩道傷疤不說,還是個孕婦。
花梓倒不以為意,反而開心了,笑道︰「呦,好久沒人如此夸贊小女子了。」言罷,還歪了一下嘴,過了一會兒,又故意歪了一下嘴。
這下那男的更是目瞪口呆了,喃喃道︰「還是個口眼歪斜!」
面對登徒子和流氓**,玉花梓向來不吝自毀容貌,無所不用其極!
眼前這男子本想就此罷休,誰知,他身邊的女人嚶嚶啜泣起來,跺了跺腳,聲音膩到骨子里,一時間,雞皮疙瘩千層起。
「張公子,原來你竟就是如此好欺侮的。早知如此,不與你出來,平白讓人敗了興致。」她掩面而泣,男子一壁揉著額上的傷,一壁安撫著,順道又在她胸前狠狠揉了兩把,那女子扭著身子,只將他的手打開,又繼續嗚咽。
這位張公子顯然有些面子掛不住了,扭過身指著花梓就嚷道︰「過來,跪下給她磕倆頭!」
「讓我給她磕頭?」花梓瞪圓了眼,有些不置信,也顧不得歪嘴了,緊著幾步想要下山去,卻被那女子一把拉住了袖子。
花梓回頭,依舊望著那公子,昂首道︰「今日我不小心踢落小石子打傷了公子,且擾了二位好事,是我的過錯,然並非有意冒犯,還望二位能夠原諒小女,在此,給二位賠罪了。」
她抖落那女子的手,躬身行了一禮。
張公子本欲息事寧人,那女子又一把拉住玉花梓︰「你听不懂人話?張公子讓你跪下,你沒听見?」
「我有孕在身,還望姑娘……」
「有孕在身能爬山就不能下跪了?」那女子掃了眼花梓的肚子,眼中閃過一抹怨氣,花梓不由心底生寒,這是哪家紅樓的姑娘,這般怨恨良家婦女。她想,若告訴她自己這孩子也是個沒爹的,自己還在嫣紅樓待過,她是否就會握著她的手兩眼淚汪汪惺惺相惜了。
她見那女人沒有罷休的意思,便眯著眼,做出一副高深的模樣,意味深長道︰「姑娘,何必呢?」
「你跪是不跪?」她霍的松開手,竟挽起了袖子。
花梓一愣,這貨看不懂我這高深的表情和語氣?于是也不管那些,扭身就要跑,那女人也算半個行家,估計是個打遍青樓無敵手的主兒,一把拉住花梓,揚起胳膊就要掄過去。
只听一聲呵斥︰「放肆!」
那女子「哎呦」一聲,一顆小石子從她額上落了下來,留了一個小傷口,不輕不重,跟張公子額上的一模一樣,大小形狀都所差無幾。
花梓噗嗤一,回頭就瞧見葉姝和花勿語朝這邊走來。
她連忙迎了上去。
那女子吃了虧,不依不饒,聲色俱厲︰「哪個狗雜粹打我?」
花勿語漲紅了臉,憋了半天,又嚷道︰「放肆!」
葉姝在一旁眉開眼笑,仿佛瞧到了十年前的花勿語,那個倔強又膽怯的小姑娘。
「你們也來看紅葉?我今兒真是倒霉,遇著兩個潑皮無賴。」她轉頭掃了張公子和那女人一眼。誰知,那女人依舊跋扈,張公子卻早已跪在地上瑟瑟抖,也不顧地上坑坑窪窪的小石子,一路朝這邊爬了過來。
花梓嚇的不輕,連忙讓開一條血路。
那女人被這一幕嚇得傻,方才還叉著腰,這會兒已不自覺袖手站在那里直愣。
花梓卻想,認識幾個權貴真是不錯。
葉姝見花勿語向後退了幾步,如臨大敵似得嚷道︰「放肆!別過來!」終于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她這一笑,花勿語的臉更紅了,一跺腳,就躲到她身後去了。
「張公子好雅興啊。」葉姝笑的意味深長,眸子里閃過的凌厲卻讓人不寒而栗。
花梓不由問道︰「師叔,你認識他?」
「張尚書的大公子,當然認識。」葉姝面色一凜,刻意強調了張尚書三個字,意在提醒他注意身份。而花梓也不由了然,難怪張公子看著還算好說話,原是顧慮身份,怕嚷嚷開了被人瞧見,回去不好跟他老爹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