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鐘書悄悄推了李長義一把,向他眨眨眼,口中說道︰「長義,你還有多少錢?要不,你來包下剩余的?」
李長義接收到莫鐘書的暗示,為難得撓著頭道︰「錢倒是還剩一些,不過我已經約好茶商明天去取茶葉了。」
莫鐘書也擺出一副不再對那堆紗感興趣的樣子,「那算了吧,我也跟你去買茶葉好了。」
兩人說著就往外走。
織坊總管急了,一手扯住一個人的衣袖,叫道︰「哎,我跟你們說,我這個紗雖然顏色沉了些,質量卻是天下最好的,不信你們去打听打听,李爺也不是第一次和我們交易了。你們要是錯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再說,這價格多麼優惠,同樣質地的紗,市場上售價都在十兩銀子以上。」
織坊總管拉著兩人好說歹說,最後咬牙又退了一步︰「好吧,算你們狠。如果你們能包完這批紗料,最後的五百匹就一文不要白送你們了。」
李長義與莫鐘書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露出了陰謀得逞的奸笑。
銀貨兩訖,那些紗料也都被搬上各自的船了,李長義才開口問莫鐘書這些黑壓壓的紗能有什麼特別的用途。他了解莫鐘書的品性,他絕對不會慫恿朋友去買一堆便宜卻沒有用的垃圾,能這樣做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利頭極大。
莫鐘書笑了,正是因為知道李長義完全信任自己,才會拉著他一起去賺錢。
「咱們這次的目標主要是大食那邊。大食人信奉伊斯蘭教,他們的女子外出時必須要戴著黑面紗,越是富貴人家對這個規矩遵守得越嚴格。這種薄而且透的紗料正好合乎她們的要求,一定能賣出好價錢的。」
「中原和大食已經通航多年,怎麼就沒人知道這個?」
莫鐘書笑而不答。豈止是李長義想不明白,他自己要不是多了前世的見識也不可能了解這些。古代中國和信奉伊斯蘭教的阿拉伯國家的一個共同點就是對女子行為諸多限制,再加上言語不通,中國去的商人不好盯著大食的女子看,大食來的商人又找不到這種作坊,才讓他們佔了這個便宜。
又過了幾天,客商們的貨物都拉到了船上,莫鐘書親自指揮著人統一歸置貨物。他上輩子最後一個崗位就是大副,主管貨物運輸和船體保養,做起這些來得心應手,安排妥當得讓李長義幫他找來的老水手都心服口服。
瓷窯把定制的水缸和花盆都送來了。莫鐘書又指揮著幾個親信,把長釘敲進水缸和花盆底座外緣上的小孔,固定在甲板上。密密麻麻的水缸和花盆,差不多佔據了半個甲板。
李長義雖然還不明白這些器物如何使用,也有樣學樣地把給他做的那一套缸盆固定在自己船上。
正在忙碌的時候,大富又領著幾個人來找莫鐘書。
來人是莫鐘書以前的書童藍天和老太太的兩個大管事。他們是來給莫鐘書送信的。
莫鐘書撕開信封,取出幾張紙來,看了幾行之後漸漸變了臉色。
他本來以為,老太太會用各種理由命令他懸崖勒馬趕快回轉澄州。可老太太在信中卻只囑咐他出門在外要多加小心要照顧好自己,慈愛之心躍然紙上。老太太寫道,她現在老了,再沒有心思去打理生意,前些天把手里的商鋪都轉讓了,得來的這些錢財她一時也用不著,就給莫鐘書送來,讓他隨意支配,反正這些錢原本也是想留給他的。
莫鐘書這才注意到,信封里還有厚厚的一疊桑皮紙,拿出來一看,全是大額銀票,數了數,竟有五萬兩之多!
信封里面還有一個小信封,潘慧言言簡意賅地寫了半頁紙,一點兒也不象情書,只道她會替他照顧老太太,叫他放心出海便是,信末才寫了幾個字︰我等著你回來。
莫鐘書看著那幾個字就笑,想必她寫的時候又是羞紅了臉。在那最後一次見面之前,他還不知道她也會害羞,他對她的了解還真的太少了。
莫鐘書不知道潘慧言是否把他那個承諾告訴了老太太,不知道她會受到莫府那些人怎樣的眼光。總之那些人待她不可能親善友好,就連老太太也說不定會把對他出走的怨怒發泄在她身上,因為當初要不是她幫忙,莫鐘書不會那麼容易就走得了。
莫鐘書看著這兩封信,沉默許久。
他一直感激老太太的養育之恩,可也一直不滿她處處掣肘自己的自由,所以他逃跑得理直氣壯。可是現在老太太低頭妥協了,愧疚之情就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與潘慧言雖然自幼相識,但只是點頭之交,最近半年才多說幾句話,她卻爽快地應承了代他照顧老太太,同時她還得照應她父親留下來的生意和一家老小。莫鐘書開始懊惱自己當時的請求太過草率,擔心那個稚女敕的肩膀能否承受得住兩副重擔的壓力,更不知道自己怎樣才能報答她這一份情意。
莫鐘書直到半夜才寫好了回信。他已經為了這次出海努力了十五年,不管是愧疚還是擔心,都不能阻止他的腳步,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預支一個未來給她們,假如老天能讓他活著回來,他的話就不會是空頭支票。對老太太,他保證回來之後就守她身邊盡孝。對潘慧言,他重申了那三年之約,如果那時他仍不回來找她就一定是不在這個世上了,請她另覓良緣。
莫鐘書把信交給送信來的三個人,打發他們回澄州。
藍天卻死活不願意走,賴著要留下來。
莫鐘書明白他的苦衷,他之前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留在莫府里也難得到哪個主子的重用,倒不如跟著自己出去闖一闖。可是藍天一向膽小,又沒什麼本事,所以莫鐘書離開澄州時才沒有帶上他,這時見他態度堅決,便讓他留在船上打雜。
送走那兩個管事,莫鐘書就和李長義去茶商那里提了五萬兩銀子的貨。
他們回來的時候,藍天正躺在甲板上看天上的白雲,悠哉游哉。莫鐘書不禁搖頭,這點閑情逸志大可以留著等他們離開港口之後再揮霍。藍天跟在他身邊的時間最多,卻是幾個小廝中最不象他的。
莫鐘書看不過去了,出言提醒道︰「大富他們都用自己的錢置辦了貨物,沿途停靠海港時賣給候在碼頭的商人。你也去準備一點,等著發點小財。」
不料藍天卻出人意料地回道︰「我沒有錢,就不費那個事了。」
莫鐘書不信藍天手里會沒有錢。雖然藍天不象大富他們幾個每年底都有獎勵提成,他實際得到的錢財卻可能是最多的。當年在莫府里,逢年過節或者有什麼應酬的時候,莫鐘書總能或多或少地收到些金銀玉佩扇墜之類的東西,莫鐘書不喜這些,通常是接過來一轉身就給了人,藍天經常跟著他,那些玩意兒起碼有一大半進了他的腰包。那些東西隨便一件都能換個幾十兩銀子的,藍天怎麼還會說沒錢?
藍天支吾了半天,才道︰「在府里的時候,經常有人來找我喝酒耍錢,一般都是我做東的……」
莫鐘書真的無話可說了。他和朋友們出去玩的時候,經常都是他或者方睿出錢買單,因為他倆手中的現銀最多。藍天這該叫近朱者赤還是近墨者黑?他這個主子身上的優點不止這一個吧?藍天怎麼就偏偏只學了這一樣?
「那你現在還有多少錢?」
「大概還有一百多兩吧,反正不夠做生意的,就懶得折騰了。」
莫鐘書本來還想著要借他點銀子做本錢的,听他這話就真的懶得折騰了。他心里對藍天的評議又多了一條,而且這個評議一直不能取消,讓藍天一輩子也只能做個小廝跟班,也算是他身邊一個獨一無二的特殊人物了。
又忙亂了兩日,船上諸事都辦理妥當,大富已經向市舶提舉司申報隨船的人員貨物,繳了稅賦,第二天就可以出海了。
李長義還約了另外兩個也打算去往大食的船主,一個叫孫大元,一個叫曹英,
大家組成一個臨時船隊,約定相互守望共同抵御海盜。
出發前一日,四人湊到海邊的一家小酒樓里吃酒,莫鐘書才突然想起來那個海水蒸餾的事還沒跟李長義說清楚,便邀大家一同到他船上去。
孫大元和曹英早就听說了莫鐘書的船上將會天天供應新鮮蔬菜的事,也都想學著再多撈一筆,只是早些天莫鐘書一直不提這個話茬,他們也沒好追問。這時見是個機會,便問莫鐘書能否把這法子賣給他們。
莫鐘書擺擺手,笑道︰「不須買。大家一同出海,兩位大哥想要學,我教你們便是。」孫大元听得大喜,對莫鐘書的稱呼也改成了親熱的「莫小弟」。
莫鐘書開始不願意說出海水蒸餾的道理,要靠這個賣點招攬客商賺食宿費,現在他的艙位早已售罄,便不需要再保密了。
四人邊說邊來到船上。莫鐘書拿起一個缸蓋,平舉在水缸正上方,讓他們仔細觀察水缸里面和缸蓋的下半面。這些水缸的做工並不精致,但缸與缸蓋之間卻是咬合緊密,外面還封了一層皮子,氣密性極好,而且缸蓋的下半面還做得特別光滑。
這些水缸早已按莫鐘書的要求裝好了海水,被午後猛烈的陽光直曬著,缸蓋上掛上了許多小水珠,這些小水珠順著缸蓋的錐面滾動,到了中間倒置的錐頂,正好跌落到缸里安置的那個小缸中。
莫鐘書放下缸蓋,輕輕旋轉一下小缸上的卡口,拿出那半小缸水,遞給李長義。
李長義嘗了一口,喜道︰「真的是淡水耶!一點都不咸!」
孫大元和曹英嘗過那水之後,笑得眼楮都看不見了。雖然時間緊迫,他們來不及去定制這些設備,但自己也能因陋就簡地仿個大半出來,頂多就是效果打個折扣,得到的淡水少些。
莫鐘書沒料到的是,這兩位同行不但即學即用,還在他們的船上做起了生意,一小盤子豆芽賣到二三兩銀子還供不應求,那些患了維生素c缺乏癥的商人們把這天價豆芽當成藥來吃。直到後來這項淡化海水的技術被越來越多的航海人學會,海上的豆芽才終于回歸到合理的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