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晉王府出來,我第一個去的地方是梁府。從眼前的形勢來看,我能肯定會真心實意救梁文昊的,也就他爹了。雖然曾經跟著晉王去過幾次,但梁府的地形我還是沒有那麼熟,為了找到不知窩在什麼地方的梁老爺子,我也只好有院就進,有房就鑽,在長針眼之前終于找到了正悠閑喝茶的梁雲鶴。
他軍旅出身,長年征戰,老了也是氣勢十足,卻又沉穩如山岳,那頗有深意的一眼掃過來時,我跟著心中一顫,瞬間便下了一個決定——死也不能把我剛剛不小心看到他小妾洗澡的事情給說出去。
幸虧梁老爺子看了幾眼沒看出我心虛,于是捧著茶盞抿了一口,意味深長地笑笑,開口說道︰「你是戰玄?」
自從來了這里,我就發現不管是哪個大佬,談事情時都喜歡拿著一杯茶,時不時地喝一口,那效果跟現在的黑手黨叼雪茄差不多,威武雄壯值一下就提升上去了。他要嘴里叼根油條什麼的我還沒那麼怵,但他這麼悠悠然地將杯子往桌上一放,然後準確無比地報出了我的名字,我就被他的神棍氣質驚得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見我不回話,梁老爺子清了清喉嚨,淡淡解釋道︰「到這個當口,聖上和魏王都不至于派人暗殺我,所以你想來是晉王的人。這般身手,不是他的暗影就是他的影衛,可他原本也不會派人來的,私自出府卻還能留著一條命的,除了你戰玄還會有誰?」
太牛逼了,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人類的希望,我對梁老爺子的崇敬之情簡直如滔滔流水一般奔流不絕,我滿懷感動地開口道︰「恩。」
…………我真是恨死自己的語言表達能力了。
「呵,對我也是這般態度,你果然如文昊所說有些傲氣。」幸虧梁老爺子打量了我一眼,倒也不惱,泰然自若地望向窗外紛然盛開的紫陽花簇,開口問道︰「你來找我,是為了文昊的事情?」
我訝然︰「您已經全部料到了?」
「一半一半。」
我沉默半晌,坦白道︰「我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戰白。」
梁老爺子高深莫測地表情裂了一下︰「這跟戰白有什麼關系?」
我︰……
梁老爺子︰「文昊那小子不是偷偷喜歡你很久,去汾州也死活要帶上你,為了避嫌免得晉王動怒,才捎上戰白的?」
我︰……
梁老爺子眯起眼楮,額頭上的刀疤一抖一抖,呼得站起來,在房間里背著手踱了幾步,冷笑一聲︰「好啊,這小子連禍水東引和暗度陳倉都學會了,不錯,不錯。」
我覺得這情景好像有點微妙,想想還是忽略掉這個讓人胃疼的話題比較好,于是謹慎地開口說道︰「梁大人,怎麼救梁文昊,您心中可有數?」
「呸,小兔崽子敢騙老子我,就該在牢里多他媽的呆上十天半個月。」梁老爺子惡狠狠地啐了一口,然後氣急敗壞地瞪著我吼道︰「看什麼看,你又不是我兒媳婦了,我還端個屁架子。」
……之前還覺得一只老狐狸生了只哈士奇,難不成是基因突變了,現在看起來,果然還是親生的……不愧是拿掃帚追了自家兒子一條街的人。沉穩如岳你妹啊,古井無波你妹啊,我的世界觀再一次被無情地刷新好麼。
幸虧梁老爺子暴走了一會就發現了自己的失態,橫眉豎眼地重新坐下來,開門見山道︰「你到這兒來的目的我都知道,你就說說你現在知道些什麼吧。」
我努力把信息整合了一下,提煉出最重要的一點︰「主子打算借著聖上和魏王的手把水攪渾,然後用自己的人替換掉梁家的勢力,梁文昊此次恐怕凶多吉少。」
梁老爺子眉頭高高地一挑,面色有些古怪地看著我,問道︰「這些事,你都信了?」
我一愣,有些意外地反問道︰「什麼意思?」
梁老爺子模了模他那花白的胡子,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忽然開口說道︰「這些話是你听晉王親口承認的,還是你自己一個人琢磨的?」
這個推論最早是從華為然的幕僚俞子夷口中說出來的,君墨清沒有否定,後來又被梁文昊間接證實……
最主要的證據,就是盧石作為晉王的人,卻在扳倒梁家一事上出了不少力。
見我不語,梁老爺子嘿嘿一笑,身後一條禿了毛的狐狸尾巴搖來又晃去︰「既然文昊喜歡的不是你,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明明以晉王的性格,做了這樣的事,就絕不會讓你知道,事到如今,你就沒覺得有點奇怪?我到現在一點動靜沒有,乖乖地挨宰,你就沒覺得有點奇怪?最心疼的弟子要和權傾朝野的梁家誓死一搏,君墨清卻心安理得地呆在汾州,你就沒覺得有點奇怪?」
我手指不由自主地彈動了一下,心里有了猜測卻不願承認,抿緊了唇角,過了好一會才慢慢地開口問道︰「什麼意思?」
梁老爺子的眼楮微微睜大了一點,忽然正色著直起脊背來,深深地望了我一眼︰「這般年紀就有這樣的殺氣……」他蹙起眉頭,刀刻斧鑿般的臉上露出點別的情緒來,仿佛尊敬,又仿佛歉意,若有所思地開口道︰「只把你當成個下奴倒是小瞧了你,也怪不得正涵那小子看上了你,是我和君墨清做錯了。」
他抬頭,對著我坦然說道︰「在你們去汾州之前,晉王之前已經遣人與我商談過,此事我是自願的。而且我也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辭去大將軍一職回鄉養老。」
「為何?」我月兌口而出︰「梁家勢力如日中天!」
「那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梁老爺子搖了搖頭,自嘲地笑笑,聲音微微有些嘶啞︰「自家父去世,梁家就一日不如一日,有溫夢的事,聖上的意思難道還不清楚嗎?等著他亮出屠刀,倒不如自己急流勇退,還能留下些老本給晉王。」
我不解︰「束手待斃只會給魏王機會,何況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借言官的口反駁幾句,將情勢撥回來一些,也許還能救出梁文昊,反而還要讓左都御史的盧石火上澆油?」
「束手待斃?」梁老爺子忽然目光一凜,削瘦的臉上染上一層傲氣,像是一把古拙的玄鐵重劍,被歲月掩蓋了當初的光華,卻仍是至剛至強,出鞘便能夠橫空劈開一方天地。
「嘿,我梁雲鶴心中還就從無束手待斃四字。汾州一事看起來我們暫居下風,然而只要抓住一處做點文章,便能置之死地而後生,魏王想要動我,自然要做好被我咬下一口血肉的準備。」
他冷哼一聲接著道︰「聖上多疑眾所周知,他想要滅了梁家也不是一日兩日,可到底還是打算立個牌坊,不肯自己出手,就把這件事交給了魏王去辦——這就是破綻。你想想,一個皇子對著他親弟弟出手,朝堂之大竟無一人敢言不是……梁家輕而易舉地就被魏王扳倒了,那對聖上來說,他和梁家又有何不同呢?只要跟了多年的孟公公在耳邊提點上一句,你覺得聖上會怎麼做?」
——他會打壓魏王,扶持晉王,甚至拉攏梁家,畢竟在邊關,還有梁家的一支鐵甲軍。
我愣住,只覺得從背脊上竄上一股冷氣來,原本以為我一個幾千年之後的人,孫子兵法也讀了,某點小說也看了,多少能看懂一些朝堂之上的爾虞我詐,三十六計在胸就自以為是個人才,覺得所謂智計謀略,本質不過玩弄人心,看透了也就不過如此,卻不想人心詭譎。
大慶皇帝自以為是執子之人,其實卻被別人玩弄于手掌之間而不自知……
靠,這麼輕車熟路地干著互坑的勾當,月復黑們,人與人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在哪里啊,叫我們智商欠費的人怎麼活啊!
我在心里咆哮完,莫名地就有些憋悶,掃了梁老爺子一眼,垂下眼睫淡淡道︰「你能說出來的事,主子為何不告訴我?」
我說完就開始後悔,這語氣怎麼听怎麼別扭,我的語言交流障礙癥一定已經發展到晚期了。
梁老爺子瞟了瞟我,就開始笑︰「我和君墨清從汾州就開始誤導你和文昊了,晉王就算說了你也未必會信。更何況那小子?嘿,只要你去質問他一句,他就是自己憋死了也不會自己把事情好好說出來的。說到底,這小狐狸要和我同君墨清斗,那還是女敕得很。」
我︰……
我忽然有一種一拳往他臉上呼上去的沖動。
見我又開始冒殺氣,梁老爺子笑容一頓,不自在地動了動,咳嗽一聲,尷尬道︰「我一個半截入土的老頭子,你同我計較什麼呢?這事情畢竟凶險,就算平安過去了,我也不可能再坐在這個位置上,文昊的仕途恐怕也會受到連累。雖說兒孫自有兒孫福,可他從小到大我都沒怎麼管過他,這臨了了,我便想著多少替他做點事,否則以他的本事,想掙過正涵恐怕是玄……唉,我老頭子對不住你啦。」
我去,這老爺子太有想法,我竟無言以對。
不過君墨清在汾州看著梁文昊和戰白秀了那麼多天的恩愛,不可能不知道梁文昊喜歡的到底是誰啊?
我正疑惑間,就听到有人來報。那人家僕打扮,能進這里,想來是梁老爺子的親信。
正好有人岔開我的注意,老爺子看著十分高興,站起來朝這人走進幾步,問道︰「何事稟報?」
這家僕開口回答︰「盧定雲被盧大人關了幾日,今天從家里偷偷溜了出來,朝宮中方向去了。」
梁老爺子微微皺眉,略一思索忽然臉色大變︰「不好,事情恐怕有變,快,派人攔住盧定雲。」
作者有話要說︰你們看我哪里很虐麼,晉王一點都不渣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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