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秋月走進門的一剎那,吳彤彤就隱隱感覺到了馬大志和秋月之間的關系。吳彤彤的感覺沒有錯,作為一個女人,她能夠洞悉這個淳樸鄉村女孩子的心里想的是什麼。吳彤彤看出來秋月對馬大志的情意了。那種自然的動作,那種熟稔的眼神,都是一種暗示,暗示他們之間存在某種特殊的關系。吳彤彤是聰明的女人,她故意用曖昧的話語說她跟馬大志的關系,她從秋月的臉上看出了她內心想的,看出了秋月的震驚和失望。
秋月的心計跟吳彤彤是不一樣的,秋月的喜怒哀樂是擺在臉上的。秋月看著吳彤彤把自己拿來的饅頭狼吞虎咽地吃掉,看到吳彤彤只穿著一條褲頭在馬大志被子里的隨意。秋月的心都在顫抖。馬大志回來,秋月看了一眼,眼神近乎絕望。轉身出去,回自己的家。家里沒人住,冷清得很,炕也是涼的。關了門,秋月的眼淚就往下掉。馬大志急急地追來,隔著門解釋說,秋月,吳彤彤是我同學,家里出事了,來找我幫忙的。
秋月抹了眼淚,說,大志哥,你忙你的。我沒事,就是回家看看,水泥廠還要我上班去呢,一會兒我就過去。馬大志嘆口氣,知道解釋不清楚,回去想辦法趕走吳彤彤。
吳彤彤賴在了學校不走,秋月紅著眼楮去上班,馬耳朵溝人就都知道了馬大志的這點事。馬大志渾身有嘴說不清楚,看見吳彤彤把洗完的內衣往操場邊上的小樹上掛,就扯下來摔給吳彤彤,說,吳彤彤,你到底想干啥?
吳彤彤狠了心說,馬大志,我肚子里的孩子你必須給我整下來,不整你就別想消停。馬大志快被逼哭了,說,好,好,吳彤彤,我幫你,你別再跟村里的人講我和你的事情了。吳彤彤點頭,說,行,孩子的事情解決了,我馬上就離開馬耳朵溝。說話算話,絕不給你添亂。
等雪化了一些,馬耳朵溝通往山外的路就能走了。可是,太陽每天都出來,雪卻化得慢。馬大志急的像熱鍋上爬著的螞蟻。吳彤彤不急,這幾天不但把屋里屋外收拾得亮亮堂堂,還常去跟村里的女人們聊天,了解了很多馬耳朵溝的情況。馬大志阻擋不住,索性不管了,看吳彤彤一個人折騰。吳彤彤最有意思的是,就是不說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這就叫馬耳朵溝的人們有了猜疑和談資。吳彤彤就講跟馬大志是同學,這些年馬大志去公社就去看她呢。吳彤彤說的都沒錯,卻是每句話都說得很曖昧,叫馬大志有口難辯,叫听到這番話的人都容易浮想聯翩。
總算盼望著馬耳朵溝的路通了,馬大志跟吳彤彤商量去縣里的醫院做人流。公社的醫院因為武斗,設施遭到了破壞,大夫也不在那上班了,做不了手術。要做只能去縣醫院。馬大志找隊長高玉大問了情況,順便也好把事情跟高玉大解釋一下。高玉大瞅著馬大志「嘿嘿」笑,意味深長的。馬大志氣壞了,說,隊長,你別瞅著我,吳彤彤是我同學不假,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我不知道是誰的。高玉大點頭,說,我啥也沒說。馬大志說,你是沒說,你瞅我的眼神不對呢。高玉大說,我咋不對了,我瞅誰都這麼瞅。你也老大不小了,這樣的事我能夠理解。我跟你這麼大的時候,孩子都四五歲了。馬大志氣鼓鼓地說,我跟你不一樣。高玉大繼續「嘿嘿」笑,說,少跟我裝。做了就做了,男人老爺們敢作敢當。是不是呢?咱馬耳朵溝的爺們沒有說話不算數提了褲子不認賬的,從我這就瞧不起他。馬大志急了,說,隊長,你啥意思?好像我真是孩子的爹似的。隊長冷了臉子,說,我也沒說你啥,急啥?你就不如你爹,說話老也像吃槍藥了。我看那丫頭。眉眼好,腰條身段都好,像你死去的娘呢。懷上的女圭女圭不能不要,那是人命,人命關天的。再說,給娘們做人流那是鬧著玩的?我听說了,拿個撐子,鐵的,把那地方支起來。伸進去一個老虎鉗子,夾住孩子死命往下拽,撕個亂七八糟血呼拉的。
馬大志一陣惡心,說,我回去了。我是來找你證明的,你跟我講那些做啥。馬大志出去。高玉大在身後說,你還急了,你急啥?證明啥,證明你沒親人家嘴了,沒模人家乃至了?沒親沒模,你說哪來的女圭女圭?馬大志听了,到院外了,又返回來,說,隊長,你胡說啥呢?你听誰說的這胡話?
馬大志被吳彤彤搞得一團糟糕。罵也沒有用處。吳彤彤很得意,這次算是破褲子纏腿,叫馬大志抖摟不下來了。盡快去縣里的醫院把孩子做掉,是馬大志此刻最想做的事情。秋月一直在水泥廠不回來,馬大志借不著自行車,就拉了吳彤彤走著出溝。吳彤彤走路費勁,馬大志背著吳彤彤,又怕硌她圓鼓鼓的肚皮。馬大志搞得好狼狽,總算到了縣醫院了,馬大志長舒了一口氣,樂哈哈地看著吳彤彤。吳彤彤撇嘴,瞪馬大志,馬大志不管那些,只管掛號辦手續,想早點完事。
問題馬上就變得復雜了,婦科醫生是個老年婦女,戴著副眼鏡極其認真的樣子。醫生听說要做人流。抬頭看馬大志和吳彤彤,問,結婚幾年了?是第一個孩子嗎?馬大志不好意思了,搖頭說沒結婚呢。醫生的臉色「呱嗒」一下撂下,陰著,不好看了,牙縫里呲出的字就很難听,說,大家都在忙著鬧革命,你們倒好,抓緊搞這事。馬大志臉被氣綠了,說我搞什麼了,我咋不革命了。告訴你,我還是老師呢,我教的學生考了全縣第三呢。老太太把眼楮從眼鏡上面挑上來,認真地看馬大志,點頭,說,看著倒像老師。是老師考全縣第三怎麼了,在我們這一切平等,你搞大了自己學生的肚子也是不對的。馬大志糾正說,她不是我學生。不是我搞的。醫生正色說,不是學生也不能亂搞。搞大不承認就更不對了。你們哪個公社的?馬大志耐著性子,說,醫生,你趕緊給我們做手術吧。醫生說,你說做手術就做手術啊,你們的結婚證呢,公社大隊生產隊的證明呢,沒有這些,我們還得調查你們呢。你先別說話,這位姑娘,你有什麼難處就跟我們說,我們這里是人民的醫院,會給你做主的,任何披著狼皮的羊在我們這都得被打倒踩在腳下,吐上幾口吐沫,婦女也是人,能頂半邊天哩。
馬大志被弄得哭笑不得,差點月兌不了身,在吳彤彤的幫助下,總算逃出了醫院,躲避了那個喋喋不休一心想為婦女做主的醫生。來這做手術,必須得有兩個條件才成,一是要結婚證,二是要公社大隊和生產隊的證明。這兩條都很難,馬大志想不出好辦法,只好帶著吳彤彤再回到馬耳朵溝。一來一去的,馬耳朵溝人就都看在了眼楮里,給馬大志賀喜的人就多了起來。馬大志哭喪著臉,說,你們都看好了,別再往我頭上扣屎盆子。她肚子里的孩子真不是我的啊。
馬大志存著僥幸的心理去找隊長高玉大,進門就要生產隊給出證明,要去帶吳彤彤做人流。高玉大依舊笑眯眯的,說,我就知道縣里的醫院不會給你們做的。馬大志說,你給我們開份證明我們就去做手術了。高玉大說,我證明啥啊,你不是說孩子不是你的嗎?不是你的,我證明啥?馬大志說,真不是我的孩子。高玉大說,真不是你的孩子,我們就真不能給你開證明。馬大志,你別跟我吹胡子瞪眼楮的,那天你走就走唄,還返回來跟我喊。你就不如你爹脾氣好,橫著好吃豎著難咽,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呢。馬大志說,我說話急了我錯了,你把證明給我開了吧,我求你了。高玉大搖頭說,好像我故意給你出難題似的。生產隊開證明,得要你的結婚證。你沒跟人家結婚,也不承認是自己的孩子,你叫我們為難啊,政府的證明是隨便亂開的嗎?馬大志氣呼呼,說,我是民辦老師,身正不怕影子歪。沒做就是沒做。高玉大抽煙說,跟你有文化的人說不清楚,男人襠下的事跟影子沒啥關系。
馬大志開不來證明,細想也是,這證明究竟咋開。換自己也開不了。馬大志吃睡不香,也不給吳彤彤好臉子。醫院去不了,就四處打听土辦法,跟吳彤彤一起試驗過,壓肚子,蹦高,都不管用,吳彤彤肚子里的孩子就是頑強地不出來。吳彤彤叫馬大志幫著壓肚子,拿 面杖壓,疼得汗水直流,馬大志的手就軟了,聲音哽咽了,說,彤彤,別壓了,我下不去這個手。吳彤彤躺在炕上,「嗚嗚」哭了一場。
馬大志還是打听到了鄉村的一個大夫。離馬耳朵溝六十里的大山里,以前做過幾天赤腳醫生,听說馬大志願意出錢,就答應給吳彤彤做人流。馬大志很興奮,拉了吳彤彤去他家。大夫的家里很破舊,家徒四壁的樣子。吳彤彤看一眼大夫的模樣,咧開嘴就哭了。馬大志問哭啥。吳彤彤說,大志啊,你看看大夫啊,五大三粗的,大手老繭子那麼厚,指甲那麼老長,都幾年沒剪過了,殺小雞都不用刀子,拿指甲蓋一剋就死了。我害怕,他拿那手剋我下面啊。馬大志也心里緊張得不得了,好言安慰吳彤彤。說,沒事,他說一會兒就好。
馬大志到外屋等著,留下吳彤彤一個人在屋子里。大夫掛了窗簾,手術器具在鍋里煮了消毒。指著黑乎乎的炕沿說,躺那。吳彤彤嚇得哆嗦著躺在炕沿邊上。大夫說,把褲子月兌了。早知道要遭罪,就別圖那點快樂。現在怕了吧。吳彤彤喊馬大志,大志,你听他說啥呢。馬大志不進來,馬大志不好意思,心想狠狠心,把孩子弄掉就好了。大夫出來喊,你來跟我打下手。馬大志只好硬著頭皮進屋了。大夫看馬大志紅著臉,笑,說,自己的老婆,看就看了唄,正好你幫我按著大腿。她亂動。馬大志詫異地問,咋,不打麻藥啊?大夫白了一眼馬大志,怪馬大志的無知,說,用不著打麻藥,掏幾下子就掏干淨了。吳彤彤艱難地月兌了褲子,只剩下最後一只褲頭,說什麼也不當著倆男人的面月兌下來了。大夫對馬大志說,把她扒光了,不月兌下來做不了。馬大志瞅吳彤彤,吳彤彤按住馬大志的手,眼楮里全是恐懼和慌亂,求救的眼神叫馬大志看不下去了。
大夫不耐煩了,捋胳膊挽袖子,說,我就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磕磣的事都做了多少回了,月兌個衣服磨蹭啥啊。快點吧,我還得去給老韓頭家的毛驢子接生呢。吳彤彤說,大志,他還給毛驢接生呢,我不做了。大夫才不管吳彤彤的求救,伸出大手,很順利地模到了吳彤彤的腰,手指頭一扣,貼著肉皮子就抓住了褲頭。往下用力拽,吳彤彤使勁往上扯,不叫拽下來。大夫急了,喊馬大志幫忙,馬大志看傻了,不動。大夫動了粗的,按住吳彤彤死命地就給拽了下來,吳彤彤「嗷」地一聲淒涼的慘叫。馬大志的身子抖了一下,揚手就給大夫一個響亮的耳光。大夫被打得轉了兩圈,坐在地上發傻。吳彤彤哭著往腿上套褲頭,套不上。褲頭撕壞了,馬大志扔了,抓起褲子一句話也不說,給吳彤彤穿。穿好了,吳彤彤撲進了馬大志的懷抱,馬大志緊緊抱著吳彤彤,拍著吳彤彤的背說,彤彤,不做了,咱不做了,咱回家,沒人管你,我管你。
吳彤彤看見馬大志的兩行眼淚「嘩嘩」地涌了出來。吳彤彤知道,馬大志的心融化了,吳彤彤一陣幸福的眩暈,整個人就軟在了馬大志的懷抱里。
看著馬大志背著吳彤彤離開,大夫終于緩了過來,想剛才的事情。馬大志帶著吳彤彤來看病,做人流,正要做呢,被扇了一個脖拐。大夫努力回憶,自己做手術咋還被扇了,想明白了,納悶這倆人是耍自己來的。那個馬大志認識的,是馬耳朵溝「向陽紅」小學的老師,大夫就很生氣,覺得老師太不講究,怎麼就能下手這麼狠。側過臉控了半天耳朵,還好,耳朵沒聾,脖子出了點問題,扇得猛了,往右邊順,過不來了。大夫生氣了,起身就在臀部後面追。確認一下馬大志到底是不是馬耳朵溝的那個馬老師。
馬大志抱著吳彤彤從溝口進來,高玉大就看見了。一看就知道又沒做成,正要回家呢,看見歪脖的大夫急匆匆地走來,高玉大迎上去,問,王獸醫,你這是去哪?那個大夫隊長高玉大認識,是大夫沒假,可是不能給人看病,主要是給牲畜看。王獸醫指著遠處的馬大志說,我看是不是學校的老師,我要去公社告他。叫他毆打人民大夫,我叫他蹲笆籬子。高玉大一想肯定是馬大志惹禍了,拉了王獸醫到坡下說話。給王獸醫卷了顆旱煙卷,倆人抽上。高玉大說,王獸醫,你慢慢說,咋了?王獸醫指著自己的脖子,說,你看,一脖拐給我扇這樣了。高玉大看了,知道王獸醫不是裝的。說,咋扇你了呢?王獸醫說,誰知道啊,他帶著個女的來做人流,我燒開了水,準備好了家伙,他上去就給來一脖拐,扇順邊了。我抽完這根煙就去報案,太可恨了。高玉大想了想,說,你慢慢轉轉,沒準就興許轉回來呢。王獸醫說,轉不回來啊,我自己的脖子我自己知道,原來在這邊,現在跑那邊去了。現在,左邊的事啥也看不著了,都是右邊的。只能看你右邊臉,左邊的沒了。高玉大說,你先消消氣,我是馬耳朵溝的生產隊長,你的事咱們私了咋樣?王獸醫瞅高玉大,說,怪不得你給我煙抽,你是隊長啊。我不抽了。
王獸醫起身就走。高玉大說,王獸醫,你走後悔可別怪老哥沒通知你。王獸醫說,你甭嚇我,我不怕那一套,我非要告他不可。高玉大「嘿嘿」笑,說,告他?我還要告你呢?王獸醫站住,說,你告我啥?我也沒犯法。高玉大冷笑,沒犯法,你犯的那法比馬大志重幾倍呢。王獸醫站住,被嚇住了,听高玉大說。高玉大說,馬大志這事做得是不對,是不該扇你脖拐。不對可是不對,最多就只能說是打人不對了,就打一下,賠你錢,到醫院給你治治,頂多就是拿繩子往回薅一下,費不了多大事。你那脖子沒啥大事,就是有點涼,轉不過來,等血一熱,活動開了,慢慢就過來了。王獸醫想想,你別糊弄我,向著他老師說話。高玉大說,你去吧,我啥也不說了,好言難勸你這該死的鬼。高玉大不說話了,王獸醫愣了,不走。高玉大說,你啊,你王獸醫一撅尾巴拉幾個糞蛋我都能知道,我是干部,你是干啥的,我還能不知道。你不是大夫,假冒大夫,你是獸醫,還沒發證,只能給牲畜治點病,你沒那金鋼鑽偏攬那瓷器活,你做人流?給人做?缺德不說,還犯法。沒證就得判你六年大獄。你死到臨頭了,還在我這耍橫。
王獸醫臉就白了,過來拉住高玉大說,我不去報案了,行不行?這事你別吵吵出去。高玉大鼻子里「哼」一聲,說,我不管,不關我的事情,我是正好遇見,多說了兩句。高玉大轉身往回走,王獸醫說,他打我,我心里憋氣呢。高玉大說,你要是覺得心里不平衡,我到有個私了的法。王獸醫問,你說。高玉大說,你給我寫個保證,這事不經官,我就叫馬大志賠你苞米,咋樣?王獸醫想了想,問,賠多少苞米?高玉大說八十斤。王獸醫說,一百斤,少一百斤不行。
高玉大背著手走,說,你跟到生產隊來,寫字據,稱苞米。
王獸醫那天是扛著一百斤苞米離開馬耳朵溝的,累壞了。走走,歇歇。歇歇,走走。舍不得扔掉苞米,邊走邊揉著脖子罵,馬大志,馬大志,扇我脖拐,害得老子走這麼遠扛苞米。
馬大志把吳彤彤帶回了學校,給吳彤彤燒了熱水,喝了。吳彤彤很乖巧,再不鬧了,像楚楚可憐的小貓咪,趴在炕上。馬大志嘆口氣,說,吳彤彤,是我不好,你別生我的氣。吳彤彤抿嘴說,馬大志,我就知道你是好人。當初,我就沒看錯你。馬大志紅了臉,說,吳彤彤,咱們在一起上學的時候多好啊。吳彤彤點頭,說,大志,是我不好,我去北京以後,發生了很多事情。我知道對不起你。大志,你也別為難,這些天,我給你添了這麼多麻煩,也明白你是啥樣的男人了。別看你朝我發火,我知道你是好人。明天我就走了,大志,你再給我做頓熱乎飯吧。
馬大志深情地看著吳彤彤,說,彤彤,你別走了,就這麼走了,我也不放心。吳彤彤的眼楮里閃動著淚花,說,大志,你真這麼想的?馬大志點頭,說,嗯,咱們鬧也鬧過了。等你好了以後再走也不遲。吳彤彤突然說,馬大志,要不咱們結婚吧,行嗎?你娶了我吧。
馬大志愣住了,從來沒想過結婚的話題。吳彤彤急著解釋,大志,你跟我結婚,肚子里的孩子就能夠保住了。其實,我做掉孩子也舍不得呢。他都會動了,在我肚子「撲騰」「撲騰」地動。馬大志深思,吳彤彤說,馬大志,等孩子生下來,你覺著不好,可以跟我離婚的。我決不賴賬,你覺得咋樣?
馬大志低頭想了半天,要想保住孩子,真沒有別的辦法了。馬大志說,只能這樣了。我去找隊長說說,辦理結婚證。你生完孩子咱們再離婚。吳彤彤說,行,你去吧。
馬大志去找隊長高玉大商量跟吳彤彤結婚的事情。高玉大剛給王獸醫稱完苞米,送走了扛著苞米的王獸醫。馬大志進來了。還沒說話,高玉大就說,你拉屎我給你擦臀部,扇人家王獸醫那脖拐,勁也太大了吧,我看了,終身殘疾了。馬大志在門檻子上一腳門里一腳門外站了半天,不好意思,小聲說,你都知道了。高玉大「哼」了一聲,說,馬大志,你是咱們學校的老師,我得保護你呢。你爹在的時候,我就重點保護。可是你爹沒給我惹過啥簍子,不像你,可不能這麼欠手欠腳的。去年欠你的工錢都沒了,別老追著臀部後頭要了。馬大志納悶,說,憑啥沒了啊?高玉大說,你打殘廢了人家王獸醫,被我把事給壓了,賠人家一百斤苞米。
馬大志垂頭喪氣,想想自己真的下手太重了,心疼苞米也不能說別的了。馬大志說,隊長,我想跟吳彤彤結婚。隊長高玉大笑了,說,這就對了嗎,是你的就是你的。馬大志分辨說,不是,真不是我的孩子,我跟吳彤彤先結婚,等她生完孩子,明年還離婚呢。高玉大瞅著馬大志發愣,說,你沒吃錯藥吧,你結婚離婚玩呢。你想好了,別不著調。要不這證明我不給你開。馬大志說,你就開吧,我跟吳彤彤結婚。
馬大志去水泥廠看了一次秋月。秋月正在食堂忙著打飯呢。這些天,秋月一直心緒不寧。心里有事,干活就丟三落四。水泥廠的食堂吃飯的人多,有時候一鍋苞米面的大餅子都不夠吃呢。工人們每個月要把自己家的苞米拿來交給食堂,十斤苞米要交上六毛錢的加工費,菜是要自己花錢從食堂買的。食堂把苞米加工做成大餅子,按照你交的苞米斤數食堂發給你相應的自制糧票。十斤苞米就是十斤大餅子的糧票。當然,大餅子的斤兩肯定不是足的,四兩其實不到。
貼大餅子很壯觀。一缸的面發好,兌好面堿,貼的時候是流水作業。桂柳從缸里拿面,不管團劑子,只管重量。桂柳干的年頭多了,手很準,桂柳姓許,在水泥廠號稱「許一手」。說的就是每次拿面劑子的重量很準,抓到的面,多了揪下來扔回面缸,少了就添上,然後遞給秋月。秋月貓了腰,大鍋敞開著,水燒得響邊了,拿了面劑子,往鍋圈上甩。「啪」地一個,「啪」地一個,準確而且間距一樣。大老潘笑嘻嘻過來,看著秋月和桂柳笑。秋月來的時候,外甥悄悄囑咐了,要照顧。大老潘就知道了外甥的心思,所以大老潘就對秋月高看一眼,玩笑不敢隨便開,只逗桂柳。大老潘和桂柳的事情,秋月其實早就知道。倆人有時候在食堂里面的小屋子里趁沒人干那事,秋月有兩次差點撞見。
大老潘趴著鍋台往鍋里瞅,秋月心里想著馬大志和吳彤彤的事情,就沒看見,一個大餅子面團就整個貼在大老潘的耳朵上了。大老潘嚇一跳,帶著苞米面面團抬頭看秋月,哪里想到那邊的流水作業沒察覺,還在繼續進行,秋月順手就在大老潘的臉上貼上了第二個大餅子。大老潘氣壞了,桂柳哈哈大笑,秋月這才發現自己闖禍了,紅了臉,趕緊給大老潘賠不是。大老潘抓掉臉上的面團,不說話往外走。秋月心里不踏實,就跟來吃飯的許耀飛說了。許耀飛笑得不行,到老舅的屋子里說了,說秋月不是故意的。大老潘心里不悅,外甥的面子不能不給。不給外甥的面子就是不給廠長的面子,不給廠長的面子自己的食堂管理員就不用干了。
秋月感謝許耀飛總是幫忙,許耀飛說不用客氣,有事你就說話,我老舅不是外人。以後別往臉上貼就成了。桂柳還一直笑呢,跟許耀飛說,秋月有心事呢,許技術員得常來關心關心秋月。許耀飛點頭,說,那是,該不是馬大志惹秋月生氣了吧。秋月就低了頭,說,沒有,你別听桂柳瞎說。我都很長時間沒回馬耳朵溝了。
秋月說的實話,那天遇到吳彤彤在馬大志的屋子里撒尿,還一次沒回去呢。秋月覺得吳彤彤敢在馬大志的屋子里撒尿,而且是沒鎖門,炕上的被子還沒疊,跟馬大志的關系就不一般呢。秋月熟悉那盤小炕,自己在那面炕上住過的,那炕好燒,熱乎,還有馬大志淡淡的汗香,那些都叫秋月痴迷。秋月有點負氣的意思,也想知道馬大志的心里到底是咋想。別看人不在馬耳朵溝,秋月的耳朵靈著呢,關于這些天馬大志和吳彤彤鬧出的笑話秋月都听說了。秋月心里的滋味說不出來,切菜的時候自己發狠,使勁剁菜板子。「當當」響,剁著解氣。
有一天,門衛喊秋月,說有人找。秋月跑去看了,看到了吳彤彤腆著肚子站在水泥廠門口。秋月雖然有些驚訝,還是把吳彤彤讓進了宿舍。吳彤彤是自己偷著來的,馬大志不知道吳彤彤會來這一手。
吳彤彤看宿舍里沒外人,「撲騰」就給秋月下跪了。秋月慌了,拉吳彤彤起來。吳彤彤說,秋月姐,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得幫幫我。秋月拉不起來吳彤彤,生氣了,自己坐在床上,不理睬吳彤彤。吳彤彤說,秋月,我知道你喜歡馬大志,那天你一進門我就看出來了。可是,我現在必須得跟馬大志結婚的。這孩子不是馬大志的,可是他是無辜的,做不下去,我也是走投無路了,才來找馬大志的。原來我們就好過,在一起親熱過。秋月看著吳彤彤說,你跟我說這個干什麼。吳彤彤說,我知道你要是不反對,馬大志就能夠跟我結婚的,他早晚得來找你,秋月姐幫幫我,別跟我爭馬大志行不行?我忘不了你,這輩子都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秋月氣呼呼地說,你跟馬大志結婚,馬大志願意跟你結婚,跟我有什麼關系呢。吳彤彤說,你騙不了我的,我知道你心里想著馬大志。秋月的眼淚在眼圈里打轉,使勁憋住,憋了回去。吳彤彤說,我不騙你,我早就跟馬大志親熱過。你就好好做馬大志的妹子吧,別干涉我們,行嗎?
秋月忍著淚水,說,你給出去,別在我面前跪著。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事情因我哥起的,叫他自己決定。
吳彤彤走了,秋月就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跟馬大志徹底擦肩而過了。秋月知道,吳彤彤鬧成這樣,那個孩子不管跟馬大志是否有關系,憑著自己對馬大志的了解,馬大志下不了那個狠心。而且,吳彤彤說跟馬大志過去好過,秋月是相信的。馬大志有個日記本,最後的塑料皮里有張照片,細心的秋月發現馬大志總拿那張照片看。現在見到了吳彤彤,秋月知道了那張照片上的人就是眼前這個吳彤彤。還有,面對著吳彤彤眼前的樣子,秋月也下不了那個狠心,去跟馬大志說,哥,我不做你的干妹妹了,我要做你的媳婦。秋月開不了那個口。
秋月心神不定的,一直等著馬大志來。秋月知道馬大志一定會來說這件事情的。
馬大志在收發室還沒說明找誰,發現秋月一臉平靜在收發室里坐著呢。秋月走出來說,大志哥,先到食堂吃飯吧。馬大志剛要講話,被秋月打斷,秋月不容馬大志任何反對,說,哥,吃了飯再說別的。
馬大志坐在食堂里,秋月端來了飯菜,是饅頭和豆腐湯,還有咸菜。秋月一直沒說話,馬大志說不吃了不吃了,我說完事就走。秋月就是不說話,也不管馬大志的反應,就是給端飯菜。桂柳做個鬼臉,說你吃吧,你妹子的話你還不听啊。
秋月就坐在馬大志的對面,看著馬大志吃。馬大志艱難地吃幾口,說,秋月……我。秋月眼楮忽閃一下,說,哥,先吃,吃完再說。馬大志實在吃不下,說,秋月,我跟吳彤彤……秋月說,你們要結婚了?馬大志只好點頭。秋月面部沒有任何表情,說,結婚缺啥跟我吱聲。馬大志不知道咋說,許耀飛拿著飯盒過來了,許耀飛早就看到了秋月和馬大志,故意來的。許耀飛說,韓秋月,你哥來了?秋月點頭,說許技術員,吃飯啊?許耀飛點頭,挨著馬大志坐下,說,秋月,我請客了,你哥也不常來。許耀飛喊桂柳,桂柳姐,你再來塊豆腐,拌著吃,這些都算我請客。桂柳答應著盛豆腐。秋月制止不了,不知道咋辦。許耀飛說,還有酒嗎,喝點?馬大志瞅了瞅秋月,說,行,喝點。
一瓶酒,三個人就給喝干了。秋月也喝了一杯。秋月喊,桂柳姐,再拿一瓶白酒來。許耀飛笑,指著秋月說,你還真有酒量,喝那些沒事?秋月嘻嘻笑,說沒事。我哥要結婚了,咱們今天提前喝的是喜酒。說著,秋月的眼淚就淌了下來。馬大志慌了,不知如何是好,嘴里說,秋月,你別這樣。秋月說,別攔著我,哥,我是高興的。高興才這樣的。我哥結婚了,多好的事情啊,我哥以後就有家了,我有嫂子了。我有嫂子了,就不用我給你洗衣服做飯了,我都煩你了。對了,哥,我家還欠你錢呢,二面結婚還欠你錢呢,我得還你,要不嫂子該罵我了。罵的話難听,說我是狐狸精。嘿嘿,我是狐狸精,是不是?
許耀飛知道秋月喝多了,攔著。說秋月,欠你哥的錢,多少,我幫你還給他。秋月斜著眼楮看許耀飛,說,你還,你有錢嗎?許耀飛說,你說多少錢。秋月說,一百,你有嗎?有快給我哥。許耀飛從兜里翻,都擺出來,不夠一百。秋月說,再翻翻,里外的兜都翻翻。馬大志站起來,說秋月,鬧夠了沒有啊。我該走了,你別喝了。許耀飛說,錢,錢,還你,你妹子還你的。許耀飛往馬大志的兜里塞錢,馬大志甩開,看著許耀飛,說,姓許的,我知道你有倆錢,可是,有些東西你是一輩子買不去的。
馬大志站起來「騰騰」地走了。許耀飛搖頭,扶起秋月往食堂的小屋子里摻,秋月喝多了,迷糊著。許耀飛費了很大勁,把秋月放在床上,幫助秋月月兌了鞋子。秋月折騰得很難受,衣衫不整,上衣撩了起來,露出了白白的肚皮,快到了隆起的乃至那。許耀飛看了看,幫助蓋上,剛要出來,大老潘擠進來,朝許耀飛擠眉弄眼,努嘴朝姿勢不雅的秋月。許耀飛不明白,老舅就湊近許耀飛的耳朵,說,外甥,機會難得,我關上門,你月兌了衣服把秋月給辦了。
許耀飛朝著老舅的肥臉罵一句,說︰呸,你就是我老舅,你要不是我老舅,我就揍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