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倒抽了口涼氣,她手下動作加快,趕緊拿銀剪剪了棉布,又用干淨的方巾攢干血水,這才將混合了藥粉的干淨紗質棉條小心地纏在那雙小腿上。
許是太疼,床上的女子睫毛一顫,虛弱地睜開眼,淺淡的光線之下,能看清那雙黑如點漆的眼瞳比常人來的大一圈,映襯眼白,格外黑白分明。
「苦媽……」她嗓音喑啞地喊了聲,聲音小的像嗷嗷初生的幼獸般無力。
銀發老嫗猛地抬頭,臉上有喜色,她幾下幫女子換好藥,拉過錦被,讓女子裹嚴實了,「老奴在,老奴在,姑娘可想喝點水?」
女子眼珠轉動,將整個房間打量了圈,舌忝了舌忝唇尖,又問,「我這是在哪?」
叫苦媽的老嫗動作一僵,她嘆息一聲,轉身為女子倒了杯溫水,送至她唇邊,見她喝了點,才回道,「易州,姑娘咱們在易州了。」
易州?像是魔咒,當即讓女子呼吸加重幾分,她那張巴掌大的小臉上首次出現洶涌戾氣,可她開口說話,語氣卻冷靜如冰,「苦媽,這是天不亡我麼?讓我重回易州,從來時來,有朝一日才可得報大仇!」
苦媽憐惜地伸手為女子撫了下額際散發,「姑娘,忘掉吧,忘掉那些,從此你便只是易州古家二爺古將的私生女,流落在外十五年,昨日才和古二爺相認,並被他帶回古家,改姓了古。」
女子一怔,她愣愣看著苦媽,爾後淒涼一笑,「哈哈哈……古緋……」
愴然笑聲躥入小院風雨中,被轟隆的雷聲掩蓋,誰也听不見。
「古緋也好,」女子輕描淡寫看了眼自己的雙腿,終于累了,神色冷漠地望著蚊帳,喃喃道,「從前之姓,背負的不過都是血海深仇,去除之,不代表我會忘,易姓為古,不過也是權宜之計,我連這生削腿肉的極刑都能受下來,只是換姓埋名,我又如何不能忍。」
听女子這樣說,苦媽提著的心松了,她放下纏枝鉤帳,拍了拍女子肩頭安慰道,「姑娘,先休息吧,日後這古家也定是不平靜的。」
女子冷笑一聲,她瞧著苦媽吹了油燈,整個房間里陷入一片黑暗,只聞外面風雨呼嘯,緩緩閉了眼,不再想其他,一心蓄養身子,好早日恢復過來。
不出苦媽所料,第二日,古緋才睜眼,身子骨虛弱乏力,她正躺著不動回復力氣,就听屋外有喧嘩之聲。
緊接著是喝斥,苦媽似乎在解釋什麼,驀地房門被 地打開,進來一眾的人影,幾乎晃花古緋的眼。
當先的是個戴金繡暗紋額飾,穿墨藍色纏枝紋褙子五十來歲的婆子。
那婆子走進來,聞著屋里淺淡的血腥味和沖鼻的藥味,眉心一皺,拿著帕子扇了扇,嫌棄地捂著口鼻又倒退至屏風邊。
古緋透過蚊帳,依稀能看出那分明是下人的婆子,穿著綢子衣裳不說,還富態非常。
她朝床榻的方向張望了下,就問道,「里間的姑娘可是喚古緋?二爺昨個尋回的……女兒?」
古緋沒說話,對這傳言中的古二爺,她就壓根沒見過,而自己新的私生女身份,也容不得她有任何異議。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能從大京一路到易州,無論是突然出現在身邊的苦媽,亦或這似乎早就為她準備好的身世,那都定是有人在一手操控。
如今的她,無財無勢,唯有一身會制墨的本事勉強安身,先不論這背後之人打的是何算盤,總歸有露出狐狸尾巴的一天,而她所要做的,便是再自然不過的接受這一切,養好身子,才可談及日後。
或者說,她是不得不接受。
「這位媽媽,姑娘身子有恙,這會許是還未醒來,自不能答話。」苦媽低頭小聲的解釋道,她姿態低可卻不卑不亢。
那婆子斜斜看了苦媽一眼,房間里味不好聞,她也不願多待便道,「喲,老身可當不得這一聲媽媽,老身姓段,當年有幸女乃過大夫人一口女乃而已。」
姓段的婆子輕咳了聲,「大夫人吩咐,為你家姑娘換個院子,並找大夫來瞧瞧,說是這位姑娘一應吃食用度比照府里其他姑娘,念在她身子不好,給單獨開個小灶。」
苦媽一喜,蠟黃的臉上出現笑容,她連連對婆子說著感謝的話。
段老婆子一擺手,面有倨傲,「你家姑娘生辰是哪日?」
苦媽吃不準這話是何意,還是老實報出古緋的生辰八字,殊不知臥在床榻的古緋听聞眸色猛地一寒。
這些日子,她十有*都是在昏迷之中過來的,又哪里會跟苦媽說自己的生辰,可苦媽的回答卻分毫不差。
「今年十五,那在古家姑娘中便是年紀最小的,排行為五,日後可不就是五姑娘了麼?」段老婆子輕描淡寫地說道,苦媽還來不及應聲,她又道,「不過,大夫人說了,姑娘的名頭也不是那麼好擔當的,他日滴血認親歸宗入族譜之時,倘若有異,你們自己掂量著點!」
後一句話,已然帶著斐然的厲色。
苦媽怔住,還未回神,段婆子便轉身離去。
眼見人走了,古緋輕聲喚了句,「苦媽……」
苦媽一激靈,吱了聲,幾步繞過屏風,撩起蚊帳,瞧著古緋醒了,便將人扶起來道,「姑娘都听見了?」
古緋點頭,她腿傷口未愈合,不敢使力,只得軟軟靠在苦媽身上,「苦媽是如何知我生辰時日?」
苦媽並未解釋太多,她隨手拿件薄衫披在古緋身上,邊說道,「姑娘不必多疑,老奴不會害姑娘便是……」
然她話還未完,就被古緋一口打斷,「說來,我還從未問過苦媽過往來歷,怎生的那般巧,在我性命垂危之際,苦媽就出現了。」
苦媽苦笑,她欲言又止地望著古緋,眼中神色復雜,「姑娘,該您知道的時候,老奴定會據實相告,這從大京到易州的一路,老奴貼身照料,若要害姑娘,又何必如此費盡心機將姑娘安頓在古家,這樣才能獲得喘息之機,好定後事之謀啊。」
話到此處,古緋心知再問不出什麼來,如今她的處境,不依靠苦媽又能指望誰,種種厲害關系,她心如明鏡,如此她淡淡一笑道,「苦媽多心了,你也知我背負著什麼,凡事都會多想一些。」
苦媽哪里不明白古緋的心思,她也不介意,「姑娘安心養身子,古家滴血認親這一茬還不好糊弄過去,需得從長計議,老奴先出去給姑娘弄把方便出行的木質輪椅來,省的老躺床上。」
古緋點點頭,她眨了眨眼,伸手拉了下被子,突然想起一事,「苦媽,既到易州了,那便幫我去尋兩個人,附耳過來……」
苦媽接連點頭,示意自己記下了,古緋這才心定了定,她縮進錦被中,轉了個身朝里就欲在睡會。
瞧著古緋呼吸綿長了,苦媽才輕手輕腳地出房間,她哪里知面朝里的古緋杏眼一直大睜著,點漆黑瞳暗沉地能吞噬掉任何日月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