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緋清醒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喚來梓鳶,讓其趁墨卿歌還在逍遙王府作客的當,迅速的抖出自己是玄朱坊制墨師父的消息,還將手中掌控的幾份獨特制墨配方也泄露了一星半點出去,特別是宿香。
本來宿墨這種色澤沉郁的墨丸,就深受大多數年紀偏大的文人老者的喜愛,可偏生礙于宿墨的那股子餿臭味,不得人喜歡,可古緋那宿香的配方一出,便是徹底解決了宿墨的根本問題,不僅無損墨丸色澤的情況下,還氣味芬芳淡雅,一時之間玄朱坊的門檻幾欲被人踩爛。
在大京,最不缺的,就是有銀子的人。
可古緋還嫌不夠,她還不能臥床的當,就親自書信一封,讓人送到左聖司手里,這該是她向左聖司討要補償的時候了。
尤湖一連在烏衣巷住了幾天,自第一日他在古緋床榻不經意睡著後,古緋反應過來的當,一把就將之推下床榻,自此是不許他再踏入自個的閨房半步。
見好就收,尤湖也不勉強,總歸該佔的便宜不該佔的,他都給佔過了,索性也就算了,不在逗弄古緋,只怕又挑撥到底線,朝他揮爪子就不太好了。
有尤湖看著,古緋的風寒沒幾日功夫就驅了下去,她被允許下床之後,閑著沒事,就又去墨室制了枚玄朱坊那邊要的墨丸。
在玄朱坊名頭出去之後,她便讓梓鳶限制每月的墨丸單子,且只看誰給的銀子多就接誰的,被人在背後罵貪婪的同時,她銀子照賺不誤。
又幾日過去,墨卿歌已經從逍遙王府作客回了墨家,古緋也準備著出去見見御史大夫左清。
這日,古緋坐著尤湖不知從何處給她弄來的更為精致的輪椅,那輪椅扶手處有精細雕花,後椅背還瓖了軟枕,且這次不僅是扶手里安了機關,就是兩個輪子也暗藏玄機,誰若是靠近了,古緋用力一按,那輪椅就像個刺蝟一樣,到處都是鋒利的利刃彈出。
對此古緋覺得有點過了,可也沒說什麼,總歸是費了心思制的,她向來不拂人好意。
易州有名的品茗之處清淵閣,一雅間中,古緋透過面前有煙霧繚繞的茗煙看向對面的御史大夫左清。
左清是個年約四十有五的中年男子,天庭飽滿,一臉方正的不阿正氣,眉目又有幾分的儒雅風度,就是連坐,他都背脊挺的直如松,渾身上下不怒自威,若是膽小的,被他看上一眼,立馬就能腿軟過去。
可古緋不甚有表情,她只專注地看著面前茶盞之中的清幽茶湯,仿佛能看出朵花兒來般。
左清正看著她,同樣面無表情,兩人誰也沒先說話,一直等在外間的左聖司忍不住探頭偷瞄一眼,當即腦袋又縮了回去。
他自個是怕這個親爹的很,可這會看著古緋面不改色,心底還浮起點欽佩來。
一杯茶涼了,古緋嘴角翹了翹,她隨手推開,又取了干淨的茶盞,復又滿上,這第二杯,她卻是漫不經心地執起,以袖遮掩,輕抿了口,感覺到茗香在舌尖蓓蕾上一瞬綻放如焰火,她舒服地眯起杏眼,神態十分享受。
左清眼底眸色深的很,像是一灘死水,連微瀾都不起,一如他面前同樣平靜的茶水一般。
從最開始就被趕到外間的左聖司坐不住了,他幾次起身,想進來可又不敢,最後一咬牙,邁了半只腳過屏風,就見左清轉頭看了過來。
他一瑟縮,就要抬起後面那只腳,繼續往里走。
「出去!」左清冷喝一聲,他聲帶金石踫撞的殺伐果斷之聲,嚇的左聖司像個驚弓之鳥。
天知道,他自小在府里誰都不怕,就怕這個親爹。
眼見左聖司又轉回外間,古緋低笑出聲,她聲線震動,不似普通那樣的脆若鶯鸝,反而是一種沙冰的磁性和清冷,「左大人,何必如此,左公子相比大京其他紈褲子弟,已經是好上太多了。」
左清又看了隔著屏風的左聖司那邊一眼,他眼底流露出對自家兒子的不滿。
明顯,從最開始他和古緋誰也沒先說話,就是在比拼各自的耐性,誰都想將主動的節奏掌握在自個的手里,不被對方牽著鼻子走,如此這般,即便是左聖司不對在先,他亦可以勢壓人,讓古緋壓根就沒辦法提任何補償要求。
偏生,左聖司鑽了進來,逼的他不得不開口。
這就像是在比拼酒量的兩人,各自不吭聲,憋著一口氣悶頭就喝,端看誰先倒下,可左聖司的動作,卻叫左清憋著的那口氣被針扎了一下,噗的就泄了。
他端起茶盞,就著已經涼了的茶水,喝了口,「犬子說古姑娘想要見老夫,不知所謂何事?」
勾唇點笑,古緋為左清續上熱茶,看著晃悠的茶水從茶壺嘴里流泄出來,她面容柔和地道,「自然是想和左大人做筆買賣。」
左清濃眉一挑,當即不客氣的拒絕,「想必古姑娘弄錯了一點,老夫在朝出仕,可不是行商買賣人。」
古緋不以為然,她頭靠在輪椅軟枕上,頓覺比從前舒服多了,「這買賣,不僅是行商之人可做,左大人這樣為官清廉者亦是可以的。」
她絕口不提之前左聖司對她的冒犯,也半點不說幫左聖司贏得斗墨比賽,只在事說事。
左清沒說話,他指尖一點茶盞杯沿的水沫子,輕輕敲擊著白瓷,放出叮咚之聲。
古緋心知有戲,她不提和左聖司的交情,便是不想讓左清以為自己有脅恩之意。
「想必左大人已經知曉,阿緋在大京開了間墨丸鋪子,賺點銀子,也好養活一家子,」她慢條斯理的道來,後又感嘆道,「這年頭,買賣不好做。」
見左清沒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古緋繼續說,「阿緋初來大京,很多事不懂,很多人也不認識,這不就想著將自個的墨丸賣進左大人的御史府中,好有口飯吃。」
聞言,左清眉頭一皺,他看著古緋半晌才冷聲道,「玄朱坊若是不能賺銀子了,那整個大京就沒可賺銀子的墨丸鋪子了。」
听懂了左清話下之意的排斥,古緋並不惱,她晃這手中茶盞,其中不多的茶湯轉出小小漩渦,她唇線揚起,嘴角暗影就深邃非常,「醉翁之意不在酒,左大人該比阿緋還明白這個理兒不是?」
「當然,阿緋也不是白賺左大人的銀子,」說著,古緋蔥白玉指一點茶水,在案幾上點蘸幾下道,「當今御庭,錯綜復雜,除大殷、南齊、雲離三皇之爭外,本身大殷太子之位懸而未決,五位皇子你爭我奪,左大人任御史之位,監察百官,便是初元帝的第三只眼楮,想必,已經有數位皇子拉攏過大人了吧?」
左清緊緊閉著唇,一言不發。
古緋繼續道,「想必左大人這般中庸作態,不僅已經同時開罪了五位皇子,便是連一些同僚也是不待見的。」
話到此處,左清臉色漸漸沉了下來,在氤氳茗煙之中十分不真切。
古緋指尖又佔濕茶水,將之前的幾個點連接起來,「那麼左大人以為,三國暫時安穩的局面,以及大殷太子之位爭奪會何時爆發?是以到時候,仇人滿天的左大人頭上那頂御史大夫的帽子可還戴的穩?或者左公子日後又要如何?」
說完,她抬眼看左清,那一直順眼到案幾邊沿,有點滴的水順勢而下,「左大人,不留條後路麼?」
眼見話都說得如此明了,左清還是一言不發,古緋心頭冷笑一聲,她加重發籌碼,「還是,左大人忘了易州出現南齊蠻夷之事,和至今下落不明的墨家大公子墨戈弋?」
「墨家歷經兩百年,左大人還認為,如今的墨家是從前的墨家,有那等超然于外的氣度?」
古緋眯起眼眸,不期然看見左清臉上利芒劃過,顯然對在古緋竟然知曉這事很是意外,「再超然,墨家如今也是在大殷的大京,若君要誰死,誰還能活過明天。」
「如此,左大人,以為墨家還能成為你的後路之一麼?」
這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徹底讓左清心里的天平傾斜,可他仍然不願輕易就讓古緋如願,「古姑娘說了這麼多,世事若不安穩了,古姑娘莫非以為也能置身事外不成?或者可以成為老夫的靠山?」
古緋搖頭,當沒听出左清話下的嘲諷之意,「看來左大人還是沒明白阿緋的意思。」
「阿緋當然做不了左大人的靠山,反之,現在的左大人能做阿緋的靠山還不錯,」古緋捻起袖子,輕笑了聲,「阿緋是想問左大人,玄朱坊的一成份子錢,如若左大人願意,那麼左大人也可是玄朱坊的東家,不出三年,阿緋定將玄朱坊開遍大江南北,但凡是有琳瑯閣的地兒,就有我玄朱坊。」
左清眼瞳一縮,或許現在的玄朱坊,不會讓他有太多的心動,可若攀上琳瑯閣,他就覺得此事可為。
眾所周知,琳瑯閣不是以能賺多少銀子讓人覺得強大,而是以它南來北往的便利,以及無孔不入的消息情報,且連海外,都是自有其勢力所在。
「琳瑯閣?」左清嗤笑了聲,他終于露出第一個表情,「琳瑯閣是琳瑯閣,玄朱坊是玄朱坊,莫非古姑娘還以為琳瑯閣也是你開的不成?」
古緋笑而不語,再有的事,她壓根就不會跟左清明說,畢竟,底牌誰都要留一點才是。
至于左清將琳瑯閣和玄朱坊放一起,會想到些什麼,那就不關她任何事了。
她清楚,自己現在勢微,需的借勢,方能在短時間內拉攏一批人,而左清,將會是第一個。
古緋笑著指了指窗外,單手撐頭,就對左清道,「左大人,瞧見外面了沒?待會大人一出清淵閣,所有的人可都是會瞧見,你同玄朱坊的制墨師父一起,且這會,估模已經有人送墨丸到御史府上了,所以其實,無論大人今日的考慮是如何,至少在大京這麼多人眼里,大人與玄朱坊,已經是交情不淺了。」
她杏眼笑彎如月,嘴角揚起,下頜一抬,眸底還躥過算計的譎光,一如計謀得逞的小狐狸。
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