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墨者嬌 187、他若無情

作者 ︰ 阿姽姽

御庭內務司墨坊,六月十四大開,招貼告示,但凡會制墨的,皆將所制之墨上到司墨坊,右坊內師父初初品鑒一番,篩選出條件符合的,進入第一輪的斗墨比試。

古緋是以易州墨商會冠首的名義入的大京,自來這樣的身邊便不用參加篩選,只需直接進入第一輪。

她也沒去看篩選,自己關在墨室里,想著顧大家說過的當今皇帝對墨丸的偏好,選擇合適的配方,後從選出的配方中,看能否有改動一二的,以期能在第一輪中就月兌引而出,能摘的桂冠最好,這樣大庭廣眾之下,即便有人想下點黑手,也頗多顧忌。

這些天,尤湖偶爾過來,自那一晚上,兩人言談之後,古緋沒給出準話,也沒說到底與他聯不聯手,尤湖是心眼多的,加上他再了解古緋不過,曉得她是因著自己之前的算計,而沒點頭,終究事情到那一步了,若逍遙王通過墨卿歌掌控了墨家後,她也是不會坐以待斃的,所以,聯手之事,都是早晚的事而已。

想到這點,尤湖也就不在以貢墨冠首為條件,提前開始給古緋治腿傷。

他也言明,古緋的腿疾,需以皮肉補之,而今沒有皮肉的情形下,他只得將舊日傷口重新剝開,讓傷口再次撕裂,為日後找到合適的皮肉,隨時相補。

第一次便是銀針貫穿,也是最痛的一次,古緋親眼見著自己的小腿肚已經結痂的傷口,從新肉的粉色,流出血來,好在尤湖顧忌古緋,怕她承受不住,每次也只撕裂一小塊的傷口,沒有全部為之。

日後便是數日一次。

古緋當真是又感受了到了那種生削腿肉的極刑,痛側心扉。宛若地獄折磨,她硬是咬唇,聲都不吭一聲,睜大眼楮看著尤湖一一施為。有次尤湖提議用點麻沸散,卻被古緋拒絕了,她仿佛要通過這種痛,來讓自己記得曾有過的仇恨。

在這種時候,古緋唯有在墨室之中,模著墨丸,心頭方才是靜的,她從眾多的配方中選出一種名為「九龍香」的墨丸,決定以此墨丸打響自己在大京的名頭。

九龍香,是少有的以油煙炱入墨。輔以樟腦、麝香、金箔等而成,這在以松煙炱為制墨大流的如今,油煙炱便顯得多有特立獨行。

古緋從來都覺得,不論是油煙炱亦是松煙炱,各有所長各有所短。而今百年松柏稀缺,怕是再過個上百年,便是連五十年份的松柏都難尋的時候,油煙炱也是能撐一撐的,且只要技藝本事在,任何的墨料都能制出上品佳墨,反之。墨料再極品,若技藝不佳,那也是白白浪費的。

油煙炱是古緋親自動手現取現用,以桐油為主,燭心燃之,上以碗罩。桐油燃盡,碗罩布滿煙炱,以筷只取最精細那一部分,如此反復,取夠煙炱。放置水池,久浸沉澱,上層細而勻是為精料,那才是古緋真正想要的煙炱,雖這樣取煙炱,損耗頗大,以這種精料制出的墨丸,方才是上品。

她向來有足夠的耐心和細致,且在制墨上容不得半點的瑕疵,務必每一步都要做到完美無缺,是以單只取油煙炱就花了她好幾天的時間。

一切的事都在朝著她能料想的方向展,唯有一件事偶爾打亂她的心緒。

自攏玉河落水那日後,清泊沒過幾日就來烏衣巷找古緋,古緋不太想見他,是以皆避而不見,清泊一時半會也沒多強求,只是不過兩三天就來一次。

而他在現烏衣巷古緋那院子時常有一陌生男子出入之後,心頭便火起,本身對古緋還有那點內疚也隨之消散,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涌上心頭,古緋越是不見他,這種感覺就越是強烈。

終于有一天,古緋從玄朱坊回來,恰好被清泊堵在院門口,她瞧著他那張從前讓她覺得心悅美好的臉,好半天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清泊張口第一句話就是,「進出這院子的男子是誰?」

古緋本還心有戚戚,聞言,當即眸底就冷了,她將人迎進院子,進了花廳,也沒說讓苦媽等人泡茶,像看陌生人一樣瞅著清泊,縱使心里清楚清泊說的那人就是隔幾日便會過來給她治腿,並易了容的尤湖,她也不會如實回答,是以,她便道,「不管是誰,怕是也與公子無關。」

言詞之中的清冷,半點都不掩飾的疏離,像是尖刀一樣直戳心窩子。

清泊心有怒意,他一看到古緋那雙比常人都大的黑瞳,只得苦笑一聲,有些頹然地坐在椅子上,雙手一攏,抵在下頜,帶著悲傷道,「阿緋,兩年之前,你不是這麼答應我的,話也不是這樣說的……」

古緋緩緩收緊十指握住輪椅扶手,她將頭撇開,看向案幾上的茶盞,以自己都覺冷淡無比的聲音道,「很多時候,我也以為,你我還是從前的你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當我在攏玉河底,昏迷與清醒的間隙,瞧著你第一選擇救的人是墨卿歌之時,我便知道——」

她注視著他的眼楮,像是要望進他心底深處,「清泊,我們沒有以後了。」

清泊身子一震,他眉目有吃驚的神色,俊逸的臉沿也僵硬無比,「不,阿緋不是這樣的,我也想救你,我努力帶著你和卿歌一起往河面上浮……」

「你還是放開了我的。」千言萬語,古緋只說了這麼一句話。

她眼底只有灩瀲的黑沉之色,像是一池墨汁,濃郁的化不開。

清泊唇動了動,他心里在瘋狂的呼喊著,唇邊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古緋說的是事實,他又如何能反駁。

粉白的唇線牽扯出一絲弧度,便是刺眼的譏誚,古緋指月復不斷摩挲扶手,「生死之間,清泊,你心里第一個想的人不是我。」

清泊想解釋,胸腔之中突如其來的復雜情緒像潮水一樣迅猛的淹沒他,古緋的話,古緋能的背叛,古緋的冷漠……一瞬間,他就覺得一種巨大的失望,帶著烏雲罩頂的陰暗。

古緋眼都不眨地看著清泊,仿佛要將他最後的模樣一起記在心里,她將從前有過的美好,都一一回想了遍,後道,「清泊,你覺得墨卿歌如何?」

連她自己都不明白,問出這話是出于何意。

清泊一愣,他腦海之中浮現墨卿歌那張傾城絕色的容顏,幾乎想都沒想就答道,「自然是好的。」

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的答案,古緋嘴角一勾就低低笑出聲來,且那笑聲漸次拔高,後穿透屋頂,直入雲霄,讓人覺其中潛藏的諷刺遍布如荊棘。

「阿緋,縱使你多有不如卿歌,自來在我心里,你也是知道我對你是如何的感情。」清泊從笑聲之中听出不安,他皺眉解釋道。

古緋哼了聲,杏眼眼梢有薄涼的藤蔓攀沿而長,在清泊有情意的眼眸中開出冰涼的冷花來,帶著決絕的凜然,「原來墨卿歌在你心里,那般的好啊?想來在那十年中,我不過也只是能解悶逗趣而已,比不得墨卿歌的美貌及才華。」

听聞這種妄自菲薄的話,清泊眉心的皺褶更深了,「阿緋,你心知不是如此,我待卿歌向來只是妹妹,而你,是不同的。」

古緋早便不在信這樣的話,她半垂頭,理了理水袖滾邊,淺言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公子請回吧,日後也莫要再來。」

清泊騰地起身,話到此處,他總算是听出古緋言語中的決裂之意。

「阿緋,我不會同意的,你答應過我,要與我一同回雲離,再有一月,我就帶你一起離開大京。」清泊自顧自的道。

一月?

古緋當即就想到貢墨之事,她嘴角暗影深邃了絲,「我以為,你知道我參加了征選貢墨一事。」

清泊點頭,「曉得,,阿緋你覺得自己會入御庭的眼麼?先不論你制墨技藝如何,單是一個墨家在,就不會容許貢墨之事花落旁家,且,你從前天賦雖好,……天外有天。」

這話說的不中听,入古緋的耳,她自然就又想起了墨卿歌,覺得尤湖那話下的「天外有天」不是指墨卿歌是誰。

她已然心生了怒意,張口就沒了多少分寸,「花落誰家,比過才知,我到底天賦如何,還輪不到公子來管!」

說完這話,她瞥開頭,再不看清泊一眼。

「阿緋!」清泊上前幾步,連聲音也厲了分,「我們一回到雲離家,就成親……」

「夠了!」古緋打斷他,眼底浮起不耐的乖張,倏地她就心起了厭惡,覺得自己從前怎會覺得這人是一生良人,如今在她看來,清泊不僅眼瞎心盲,還根本就是天真愚蠢。

她深呼吸一口氣,以更直白的口吻道,「清泊,你挺好了,我最後告訴你一次,我和你沒能了,我天賦如此,我過的如此,都與卿無關。」

「你覺得我比不上旁人,比不上墨卿歌,我定叫你看看,貢墨冠首非我古緋莫屬!」末了,她又多說了句。

瞧著清泊面色難看異常,目光陌生地讓人覺刺痛,古緋亦毫不妥協地回望過去。

他若無情,她便比之更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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