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程俊為什麼要避開他媽媽直接跟莊毅辰見面的原因,小五根本就不是外婆的什麼親戚,如果在媽媽面前說這件事,一準穿幫,進而,他媽一定不會允許莊毅辰答應幫這個忙——程俊媽沒盡過母親的責任,所以平時對于程俊的決定也不敢插嘴,但畢竟是生了他的母親,就算沒權利干涉他收留小五,但總會因為擔心兒子的人身安全而懷疑小五,進而暗地里在莊毅辰面前吹吹風,把辦理身份證明這件事吹得黃了也不是不可能。
可程俊沒想到莊毅辰對于他外婆那一代的事情也知道得那麼清楚,畢竟他當年所表現出來的狀態完全就是一副眼里除了程俊他媽誰都不在乎的架勢,他甚至連程俊的外婆姓什麼都不在乎,所以程俊一直以為莊毅辰不知道他跟外婆的事情。
不過轉念想想,莊毅辰會了解外婆的事情也很正常,畢竟外婆只有程俊他媽一個女兒,養老是他的義務和責任,即便最初不怎麼在乎,但跟程俊他媽相處多年,不知道的事情也應該都知道了。
程俊苦笑了一下,說︰「小五他的確不是外婆的什麼親戚,不過他的確是人魚灣的人,而且,他有可能是程曉海的親生爸爸。」
莊毅辰一愣,「曉海那孩子真不是你兒子?」
這下換程俊愣了,「不是我兒子啊,莊叔叔你不是看著我收養他的嘛,外婆死的時候怎麼說來著?他是人家放在她家門口的。」
莊毅辰恍惚了一下,說︰「跟你長那麼像,我一度以為是你在外面一夜風流種下的果,然後對方才把孩子送到你外婆家的呢。」
程俊哭笑不得,「長得像我大概是因為他從嬰兒時期就被養著的關系,但我跟他真的沒有血緣關系啊。」
莊毅辰失笑,「這麼說的話,你留下人家的目的是不希望孩子被帶走吧。」
本來不是這個原因,不過既然莊毅辰給了程俊這麼好的「桿兒」,他怎麼能不順桿兒爬呢?
「是啊,小五想帶孩子人魚灣,但是您也知道,人魚灣多閉塞啊,而且除了打魚,什麼工商業、旅游景點都沒有,那邊的人可窮了,把孩子帶回去不是活受罪嗎?我好歹養了曉海這麼多年,不是親父子卻勝似父子,我舍不得他,所以就想讓小五留在本地得了。只不過沒想到他沒有身份證明,在我們館上班也不好辦理入職手續……」
程俊臉不紅心不跳、半真半假地編著謊話。
莊毅辰听完後連著點了兩下頭。
程俊知道莊毅辰這是相信了自己,于是再接再厲,「我知道這種事一般人是辦不了的,所以來求莊叔叔,您看,辦好這件事需要多少錢……」
莊毅辰一抬手阻止程俊往下說,「跟我你就不要談錢的事兒了,這件事我會幫你辦好的,最多十天就搞定了。」
程俊知道,自己那點錢在莊毅辰眼里算不了什麼,但說實話,他說要給錢並非只是嘴上說說,他是真心實意不想白白佔這個便宜,可同時他又明白,莊毅辰想幫這個忙也是真心實意的。
「那我就記住莊叔叔這份人情了,以後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盡管開口。」程俊不是矯情的人,既然莊毅辰的態度擺到台面上了,他也不會為了自己最初那點可笑的自尊心去做些多余的事。
莊毅辰淡淡地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說︰「除了不能讓你進我們家的大門,其他的事情只要我能幫得了你的,一定會幫。」頓了頓,「當初買給你的房子和車子我還留著呢,什麼時候你要是想通了願意接受就找我拿鑰匙吧。」
程俊一怔。
答應了下午要到莊家見母親一面的,程俊便跟著莊毅辰回了莊家。見到他,母親非常高興,一直拉著他問長問短。
程俊的母親叫何梅淑,是個很漂亮的女人,如今已經五十三歲的年紀依然風韻猶存,跟莊毅辰站在一起反差極大。由于莊毅辰的關系她平時也不怎麼跟程俊聯系,但只要見了面,各種噓寒問暖便如排山倒海一般,讓程俊的耳朵苦不堪言。
在這個女人心目中,對于程俊抱有很大的愧疚,但被新的家庭拉扯著,就只能忽略程俊。她還是很希望能夠最大限度的補償程俊,以謝當年狠心拋下他的罪過。
其實程俊早就不怪她了,女人天生就比男人弱勢,何梅淑又不是女強人之流的精明能干的類型,當年她要是獨自帶著程俊生活,還不知會遭受什麼樣的困難與痛苦,別說讓程俊順利的大學畢業,只怕供他念到高中就已是極限,更別提她自己如今過著的闊太太的生活。
程俊最初對他媽心有怨言,但自從收養了程曉海後,全身心地體驗了一把「當爹又當媽」的滋味後,那種怨言便慢慢的、不知不覺消散了開去,等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能以一種平常的心態叫何淑梅一聲「媽」了。
有所失就必有所得,生活沒那麼多一是一二是二的是非分明,很多事情只是所看角度不同,換一種視覺,內心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何淑梅親自下廚做了晚飯,吃飯的時候一個勁往程俊碗里夾菜,讓一旁的莊欣宜和莊希文姐弟倆看著嫉妒不已,連帶著也就沒給程俊好臉色,但礙于莊毅辰的威嚴,姐弟倆不敢太過造次,只能默默咬牙甩給程俊幾個白眼。
程俊也不跟他們計較,反正他只是吃完這頓飯就走。
可飯後何梅淑卻讓程俊留下來過夜。
程俊沒有半點猶豫地拒絕了,「曉海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何淑梅看了莊毅辰一眼,沒有得到回應,便沒有強求。她送程俊到門口,默默看著他流下兩行淚。
程俊心里很無奈,老實說面對此情此景他沒有很特別的感覺,畢竟從來沒享受過母愛,不知道那是個啥滋味,平時除了打電話偶爾問候,這些年見面的機會攢到一起,少得十個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對于何淑梅這樣傷感、不舍的樣子,他只感到無措,卻激不起他內心深處的漣漪。
心情復雜地抬手幫何淑梅擦擦眼淚,「媽你哭什麼呀。」
何淑梅抓住程俊的手掌,哽咽道︰「小俊,我最近常常想起你小時候的樣子……」她似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面對程俊的時候無從開口,因為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請求原諒,最終只是含淚沖程俊笑了笑,「媽這輩子就對不起你!」
突然提起小時候,程俊無奈而又煩躁地收回手,撇開視線。他從來不在別人面前提起小時候的事情,尤其是跟父母面對面談起,那會讓他想起很多不好的回憶,讓他對于小時候被拋棄的事實更加抵觸,從而對那不負責任的父母感到失望與抱怨。
他如今的確是沒有如過去那般怨恨親生父母,但這只能說是他從養育程曉海的生活中體會了做父母的不易,從理智上能夠控制自己不去怪罪他們,要讓他毫無芥蒂、心態平常地和他們說起小時候的事情還是不行——
被人背後指指點點、暗罵沒爹沒娘的小野種的經歷並不好受,被一群孩子合伙欺負後回到家里只能孤零零一個人翻出藥箱、自己給自己擦藥、自己抱著自己的身體默默承受身體的疼痛和心靈的孤單……
每每想起,程俊的心里都是酸痛的。
為什麼別家的孩子受到欺負後都有爸爸媽媽氣沖沖地找上門去理論,而他就只能默默地躲起來,一聲不吭地忍著?
程俊討厭這種怨天尤人的心情,他抱了一下何淑梅,淡淡笑著,溫和低緩地說︰「說以前的事干嘛?我都不記得了。快回去吧!」
程俊轉過身沒再看他媽一眼。
程俊沿著別墅圍牆外的人行道快步走著,心情很浮躁。他媽大概是想跟他道歉吧,可是他從來都不想听「爸爸(媽媽)對不起你」這種話。因為不管再怎麼道歉,發生過的事情始終是發生的,有些傷害造成了就永遠沒辦法彌補,現在他能跟父母雙方維持這種現狀已經很難得了。
回去的時候才七點半,在火車站的候車室里坐了半小時才登上回程的火車。
到家的時候程曉海已經睡覺,小五還在看電視,听見開門聲立刻奔到門口,一見程俊眼楮都亮了,「俊,你終于回來了。」
程俊站在玄關看著小小的蝸居,以及眼前俊美得讓人噴鼻血的小五,笑道︰「是啊!終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這句話說得真好。
程俊回到自己家,心情就正常了,沒那麼多悲春傷秋、婆婆媽媽的陰暗情緒,他舒暢地吸了口氣,突然一把抱起小五,氣沉丹田,原地轉了好幾圈。
「頭暈!」停下來將小五放到地上,小五斜著身子走路,最後倒地。
程俊哈哈笑了兩聲,蹲下去扶起小五,可是看著他迷茫、暈眩的眼神,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沖動——
他親了小五。
莊毅辰第二天中午打來了電話,讓程俊到T市公安局去找某某人了解一下辦理身份證明以及上戶所需的材料和手續。程俊去了解了一下,回來就編輯了一份有關小五身份的說明材料打印出來,帶他去拍了登記照,之後帶著小五連同他家的戶籍本等相關所需材料一並送到T市公安局。
莊毅辰辦事很有效率,事先打了電話給這邊的局長,程俊去了之後報上姓名,不一會兒就來了個辦事人員親自接待他,將他的材料拿到辦事大廳直接交給櫃台處的女警員。
「大約半個月之後來拿吧。」接待人員這麼跟程俊說。
程俊松了口氣,這事兒總算有了著落。
然而,小五最近卻非常郁悶,吃飯不香,睡覺不香,刷牙洗臉會走神,訓練海豚會走神……程俊將小五拉到僻靜處,擔心地問他是不是很介意那個吻,但小五皺著眉頭始終沒說話。
又過了兩天,小五一副很糾結的表情盯著程俊看了許久,突然說︰「我一直不明白,你干嘛要把舌頭伸進來,還吸我嘴里的唾液。」
小五說這話的時候一家三口正在吃早點,程俊當場一口雞蛋湯噴了出來。來不及擦嘴,程俊抓住小五的手,在程曉海茫然的注視下快速逃進臥室。
「你怎麼能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程俊抓狂,「他那麼小,好奇心又很旺盛,萬一被追問,我該怎麼跟他解釋啊?」
小五迷茫地眨了眨眼,「我也很好奇啊,在跟孩子解釋之前,你能不能先跟我解釋一下?」
程俊剎時就不好意思了。
那天晚上他也不知道自己為嘛腦袋一熱就抱著小五親了上去,親一下還不夠繼續親了第二下,第三下都滿足不了他那膨脹的心情,便撬開他的牙關,挑起他的舌尖……
打住!
活生生的小五就站在眼前,再回想下去程俊怕是又要腦袋發熱。
「那個……」程俊飛快地在腦子里組織了一下語言,豎起右手食指,嚴肅地說︰「這是一種人類之間相互表達友善和思想交流的一種正常表現。」
小五想了想,恍然大悟︰「啊!難怪你每次在表演之前都要親一親海豚們,這是你對它們表達友善的一種方式!」頓了兩秒,他又面無表情起來,「可到底,你為什麼要把舌頭伸進來?明明你對海豚們沒有過。」
程俊繼續解釋︰「所以說這是人類之間的表達友善的一種表現嘛,你看我們之前去公園玩,是不是看見有很多人抱在一起接吻啊,那就是相互在表達友善,以及意識交流。但是我們和海豚不是一個種群,所以只能親親,伸舌頭這種更深層次的交流是不可能做的。」
「也就是說,把舌頭伸到嘴里是人類之間才能做的事情。」小五還是不明白,「那你干嘛對我做了?我也是海豚。」
「你現在是人類的樣子啊,我把你當成人看的咯。」
「……原來是這樣啊!」
如果知道小五是這樣一個聰明好學、活學活用、現學現用的孩紙,程俊打死也不在他面前胡言亂語。
早餐過後,程俊和小五先送了孩子去學習班,然後去海洋館。
抵達海洋館門口的時候,李靜茹正好也跳下一輛拉風的龐巴迪,開車的男人正是李靜茹半年前認識的男友,叫司晨。
這位二十七歲的小伙子據說家里很有錢,但正因為父輩太能干導致他成了個不務正業的二世祖,倒貼他的女人倒是很多,卻沒一個長久,直到半年前遇到開朗粗狂的李靜茹,兩人轟轟烈烈干了一架,于是這男人就怎麼也忘不掉李靜茹了,不僅一夜之間蹬了所有交往中的桃花,更是一改二世祖的囂張嘴臉,穿上西裝到他爹的公司里開始上班,揚言不追到李靜茹就一輩子單身。
司晨他爸媽得知自己不爭氣的兒子是受了李靜茹的影響,立刻帶了一張一百萬現金卡上門提親。
李靜茹的家境一般,她的父母被二世祖司晨的爸媽那架勢給嚇了一跳,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實在是他們那氣勢太強,又帶了那麼多錢,乍看之下還真像是來強買強賣他們閨女的。
李靜茹是何等人物,當即奪過人家那卡就掰成了兩半踩在腳下,指著大門口對人家老兩口一聲怒喝︰「有錢別在我家來現,我們家不稀罕,你們給我滾!」
其實人家老兩口並沒有拿錢現優越感的意思,他們只是恨鐵不成鋼,在經歷了諸多教育兒子失敗的體驗已經快要絕望的時候,突然出現了李靜茹這道神聖的光芒,這老兩口望子成龍的心又復蘇了,所以才會急急忙忙地找上門來,生怕這麼好的女孩紙被別人捷足先登給搶走了啊!
可找上門才知道,原來自己家兒子根本就還沒有追上人家。于是老兩口回家後積極鼓動兒子,各種煽風點火攛掇鼓勵,然後司晨死乞白賴追了李靜茹四五個月,如今終于取得了接送上下班的權利。
瞧,那小子笑得牙齦都露出來了。
「喲,公雞先生親自送小李上班啊!」程俊笑嘻嘻地打趣司晨。
司晨原本還露著牙齦,可一听「公雞」倆字兒瞬間連牙齒都看不見了,「俊哥你能別叫我公雞麼?」
程俊叫司晨公雞,就因為他名字叫「司晨」,公雞打鳴,雅氣的說法就是司晨,當初李靜茹跟他介紹的時候,程俊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公雞,所以之後就一直喊他公雞。
李靜茹最初還沒聯想到這個,听程俊說了她回過味來,于是大笑不止。
司晨恨死了這個名字,一度揚言要去改名字。
不過始終沒改就是了,至于為什麼一直沒改,司晨不在意地說因為小靜喜歡。
程俊總算明白生生相克、一物降一物是怎麼回事了。
程俊看看時間,笑道︰「好了不跟你們打趣了,打卡簽到時間要到了,我們走吧。」
李靜茹正要跟著程俊和小五一起進去,司晨叫住李靜茹。
「干嘛?」
司晨很拽地歪著頭,指指自己的左臉。
李靜茹剎時臉紅了,瞅瞅還站在一米開外的程俊和小五,羞怒地罵了一句︰「你有毛病啊!」說著,轉身繼續走。
但是司晨卻跳下車快步追上來,從背後拉住李靜茹,當著程俊和小五的面,在李靜茹嘴上啃了一口,末了,他偷腥般賊笑著說︰「以後我每天都要這樣跟你交流一次!」
李靜茹沒想到這二世祖會當著外人的面親她,一時間窘得連脾氣都忘了發,傻呆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沒回神。
小五看看僵硬石化的李靜茹,走到司晨面前,對他說︰「你的方法不對。」
司晨愣了愣,「什麼方法不對?」
「就是表達友善的方式不對,不是你那樣的。」
程俊恍然明白過來,「喂小五你該不會……」
事實果然入他所料——
司晨︰「你說什麼啊?」
小五捧住司晨的臉,「正確的方式應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