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將 第25章 上品醬蟹

作者 ︰ 風荷游月

待人把那位士兵從靶場解救下來時,他腳下綿軟無力,險些一頭栽倒在地。

傅容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將十字弩遞給身邊一人,轉身見薛紛紛正站在幾步開外,目不轉楮地盯著這邊。他穿過人群走到薛紛紛跟前,表情比之前緩和了些,「不是讓你在那邊等著?」

薛紛紛被方才場景震懾,稍有些回不過神,見得他來下意識後退兩步。在看到傅容眼里一閃而過的深沉時,驀地恍然,彎眸淺笑,「不來怎麼能看到將軍如此有魄力的一幕?」

「怕嚇著你。」傅容言簡意賅地解釋,許是還有事情,沒同她說兩句便又跟著何巡撫走了。

軍衛沒有她想象的有意思,不多時薛紛紛便跟他打了招呼提前回去,何清晏被何巡撫抓著留下,鶯時在外面已經等候多時,見她出來忙走到跟前。

「小姐是準備回去還是到別處走走?」她見薛紛紛興致缺缺,提議道。

薛紛紛本欲直接回巡撫府,然而又覺肚里空空,便不急著回去,要去街上轉一轉。鶯時已經打探好了路,說東街有一家酒樓飯菜特別,店里常年絡繹不絕,賓客滿棚。原來這家酒樓的廚子做菜都會用一種特殊醬料,做出的菜式奇香鮮美,旁人都模仿不來。

薛紛紛听著來了興趣,便跟她一道前往。酒樓名為第一料,牌匾題字輝宏大氣,一進入大堂果然客滿,甚至還有許多在外等候的賓客。鶯時跟店里伙計溝通片刻,又塞了不少銀子,對方才肯答應給她另備一張新桌子。

伙計介紹起店里名菜來滔滔不絕,薛紛紛托腮好不容易听他介紹完畢,笑眯眯地道︰「那就一樣來一道試試吧。」

鮮少能踫到出手如此闊綽的,伙計立馬欣喜不已,態度比之方才恭敬許多,忙道「您請稍等」,片刻不耽誤地到廚房通傳去了。

「小姐點這麼多,萬一吃不完怎麼辦?」鶯時說著數了數荷包銀兩,一臉愁苦。

薛紛紛焉能看不出她那點心思,啜了一口茶水,「怕什麼?又不讓你掏錢。」

許是今日傅容將她晾在一邊只顧忙自己的,由始至終跟她說的話不超過五句,讓薛紛紛的希冀大大落空,心情自然極不高興。旁人是化憤怒為力量,她則化憤怒為食欲,足足點了一大桌子的菜,惹得身旁賓客頻頻側目。

伙計極力推薦的鳳凰腦子原來是一種豆腐做成的醬料,以食物蘸之味道使人贊不絕口。上品醬蟹是事先把醬涂在螃蟹上,經過兩個月的密封保存,螃蟹完全攝入甜醬的精華,味道醇厚又透著甜味,加上去殼容易,薛紛紛幾乎大半時間都在吃蟹,其他菜式動也沒動,直看得鶯時肉疼。

「小姐,這玲瓏肉圓似乎也不錯,您不試試嗎?」鶯時特意為她夾了個放在面前碟子里。

薛紛紛只咬了一口便擱下筷子,「吃飽了。」

一桌子菜被她動過的才四五道,鶯時心疼不已卻沒辦法,薛紛紛已經站起來去結賬了。

小姐今日是出來散財的……她總算明白了。

就在掌櫃找零的工夫,二樓雅間下來一穿黛綠貯絲大褶的男子,捏著的嗓子問掌櫃︰「貴樓可有井花水泡的烏龍茶?普通茶水家主喝不習慣,有勞掌櫃準備了送到樓上雅間去。」

尖細嗓音听得薛紛紛極不舒服,忍不住偏頭看去,恰好對方也向她看來。兩人目光相撞,薛紛紛匆忙別開,倒是後者一臉驚愕詫異,旋即目露驚喜,「這,這位姑娘……」

薛紛紛眉頭微蹙,「是夫人。」

對方這才注意到她裝扮,眼里流露出復雜為難,然而因著心中急切,旋即不顧她身份問道︰「不知夫人如何稱呼?家主與您有緣,能否到樓上雅間共敘一回?」

一番話听得薛紛紛莫名其妙,她從未跟這等人打過交道,更別說傾不傾慕,當下只覺得這人是來搭訕的,並且手段很不高明。恰好這時掌櫃已經找好零錢,她接過順手遞給身後鶯時,並語重心長對那人道︰「你這搭訕手段也忒奇怪了些,我一不賣身二不賣藝,你家主人如何能認識我?」

說罷不再看對方一眼,轉身出了酒樓。

*

回到巡撫府上時傅容仍舊未歸,倒是巡撫夫人拉著她話了一個時辰的家常。薛紛紛最不善于應付這些,好不容易從正堂回到屋中,便見八仙桌上擺放著一把十字弩,正是傅容今日在軍衛所用的那把。

她咦了一聲上前,問留守在府里的季夏道︰「這是誰送來的?」

季夏答道︰「是軍衛里的人送來的,說是將軍的意思。」頓了頓又問︰「小姐不是同將軍一塊出門的,怎的只您一人回來?」

提起這個薛紛紛便郁卒不已,「他就顧著那些軍事了,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自己留在那兒有什麼意思,跟個雕塑似的。」

如此一通抱怨,想來積怨已久,現下被人問起一股腦兒地全抖摟了出來。

季夏訕訕,只好安慰︰「這……听說是皇上旨意,將軍也是不得已才……」

「這才多久,你就幫著他說話了?」薛紛紛睨她一眼,不滿地哼了哼,拿起桌上十字弩左右看了看。「無緣無故地送這個回來干什麼?」

不得不說今日傅容手持十字弩,將那士兵釘在靶子上的情形實在霸氣,跟平常他縱容自己的模樣截然不同。這東西當真有那麼大威力?她拿在手中掂量一番,弩身稍重,箭槽里還有幾支尚未射出的箭矢,正欲抽出一支探看究竟,便听季夏急慌慌地喚了聲「將軍」。

她動作一頓,還沒來得及回頭看去,高大身影已經向她走來,「放下!」

從未被人如此嚴厲地訓斥過,薛紛紛把十字弩拿在手中放也不是,留也不是,立在原處訥訥道︰「我只是看一看。」

然而傅容面露森色,伸手從她手里奪過十字弩,語氣不悅,「這東西不適合你。」

弩里露出半截被薛紛紛抽出的箭矢,傅容手下動作沒輕沒重,一時顧及不到她,尖銳箭頭正好劃在她手心。

疼痛下一瞬從掌心傳來,薛紛紛抿唇將手背在身後,握緊了拳頭,抬眸對上他目光︰「那將軍覺得什麼才適合我?刺繡女紅還是琴棋書畫,或者你覺得把我養在閨閣才是最適合不過的?」

許是傅容也覺得態度過于嚴厲,將十字弩放在桌上緩和了語氣,「今日確實是我疏忽你了,若是你想出去,明日我有空閑,可以帶你到街上轉轉。」

「不用了。」薛紛紛只覺得手心濡濕黏膩,想必流了不少血,偏偏仍舊嘴硬,「我今天跟鶯時已經出去逛了一圈,還吃了許多好吃的,不用你陪。」

傅容讓人把東西送回來是別有用意,因為武庫兵器普遍不精,用著極不順手,今日這把十字弩是最為普通的樣式。他打算回來好好查看其中構造,然而還未進屋便看見方才那一幕,薛紛紛眼楮對著望山,不知緣何竟讓他心頭一悸。

那是用來瞄準的準星,素來只有敵人的身影出現在其中,難以想象里面若是她會如何。

薛紛紛已經跟著季夏進屋,方才季夏站在兩人身後,將她手上受傷看得清清楚楚,在心頭為小姐捏了把汗,偏偏她嘴巴嚴得很,端的是一聲不吭。這會兒好不容易坐在床榻上,季夏攤開她手掌一看,掌心血跡模糊一片,更有不斷往外冒的趨勢,看得她心疼不已。

「小姐怎麼就不說呢!」她又急又氣,連忙去找紗布和止血藥來。

薛紛紛嘴巴閉得嚴實,模樣倔強的不行,「不想說。」

鶯時得知後忙打了熱水來,給她把傷口清理干淨,季夏在一旁上藥,把剛才情況跟她說了一遍,直听得鶯時也跟著跺腳,「將軍怎麼這麼不小心?小姐也是的,凡事都愛憋在心里,真叫人急死了!」

「說了又如何,讓他愧疚後悔嗎?」想必是忍痛忍的,薛紛紛眼眶兒泛紅,「我才不稀罕。」

季夏給她纏紗布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把她弄疼了,恨不得將她手掌裹成個粽子才甘心,好在被薛紛紛及時阻止。

薛紛紛另一只沒事的手捏著她下巴調笑,「你哭什麼?我還沒死呢。」

季夏嗔了她一眼,「人家替小姐難受還不成嗎?」

「當然成。」薛紛紛半個身子倚在床頭,抿起淺淡笑意,「既然這樣,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

當天傅容回來後又去了隔壁耳房,一心專研那把十字弩,直到戌末廊廡懸燈昏昧,月色迷蒙才回到臥房。屋內只燃了盞小燈,悄無聲息,想必人早已睡下。

他洗漱後走入內室,果見床上一個小小人影躺在內側,身上裹著薄毯,只余一個腦袋露在外面。大抵今日語氣確實重了,傅容心中如是想到,不如等明日醒來再同她賠不是,小丫頭脾氣又倔又臭,想來不是那麼容易。

然而事實證明,情況遠遠比他想的還要艱難。

翌日一早天泛魚肚白,晨光熹微,不過才辰時初刻,傅容已經準時醒來。他坐起身習慣性地往身旁一看,便見床榻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張薄毯,不見薛紛紛人影。

傅容微怔,從未見那丫頭起早過,今日是怎麼回事?

正欲起床到屋外探看,行將站起卻從身上掉下來一樣東西,白紗布躺在地板上,上面還有早已干涸的暗紅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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