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到如今,從來沒有人說過她是「三姑娘」,他們怎麼這麼自信地稱呼她為三姑娘?
雖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也毫無疑問露出了破綻。
謝琬浮動的心忽然鎮定下來。
一定是認識她的人。她雖然沒跟江湖人打過交道,可是兩世見過的會武藝的人可不少,這些人看起來並不是什麼慣于燒殺搶掠的江洋大盜,看他們的架勢,反而跟大戶人家的護院差不多。可是如果真是人家家里的護院,哪里有膽子敢盯上謝家的姑娘呢?
除非背後有人指使。
這輩子她得罪的人不多,一是王氏,二來寧大乙算一個。如果這些人不是謝府的,就必定是寧家的。可關鍵是,以寧大乙那個腦子,真能想出怎麼樣劫持她的計策嗎?而且,他是怎麼這麼清楚她的出沒規律的?
寧大乙這個人雖然混帳,但其實沒什麼斤兩,這從他兩次都不敢招惹謝琬就看得出來,他其實也是怵著謝府的。而且自從上回謝琬放話讓他不要在李子胡同出沒後,羅升說他還真的從來沒有在這帶露過面了。
基于以上,他怎麼會突然生起劫持她的心思?
想到這里,她往站在她對面的兩個蒙面人看去,兩個人手上雖然拿著大刀,可是拿刀的姿勢卻很松散,刀尖甚至都在晃動,看得出來功夫也十分稀松平常。就連擱在她頸上這兩把刀,雖然看著嚇人,但其實也在因為長時間高舉而輕微移動了。
謝琬敢擔保,假若換成她是個體力甚足的成年人,哪怕是個女子,他們也未必真的能得逞。
謝府的護院可不是這樣,河間保定兩府擅出練武之人,謝府有著數代基業,所請的護院也絕非泛泛之輩。怎麼會連把刀都拿不穩?
可見。他們也不是謝府的人。
再說了,就算這背後之人是王氏,她有本事一下子調出這麼多個人替她辦私事嗎?她的胃口難道就止五百兩銀子?
既不是寧大乙這樣的虛張聲勢的紈褲的手筆,又不是謝府的護衛。再也不是外來的江洋大盜,那他們是誰手下的人?
「五百兩銀子?你要是敢動我們姑娘一根汗毛,仔細我們老爺差人將你們碎尸萬段!」
就在她心思瞬轉之際,羅矩咬牙切齒地發起了狠,就連羅義也握緊了櫃台上的算盤,準備殊死一搏。
蒙面人聞言嗤笑起來,「死到臨頭了還嘴硬!那你們就不妨試試,看你們老爺會不會替她出頭!」
說著,兩把刀便又提起了點,往謝琬喉間伸來!
羅矩嚇得往前急走了兩步。被側面趕上來的兩把刀逼得停在半路。
謝琬緊盯著羅矩,想告訴他不要沖動,卻又說不出話。
羅矩握緊拳瞪了蒙面人半晌,又看了眼一動也不能動的謝琬,咬牙道︰「羅義去開櫃子。有多少錢,全給他們!」
「不能給!」
正在此時,被栓住的門隨著一聲暴喝,陡然間撞開了!
進來的是個精壯的五短身材的漢子,赤手空拳,濃眉大眼之間卻一身正氣。鉗制著謝琬的三人因為正靠近門口,頓時被撞開的門板推得倒在了身下!而扼住謝琬的那人更是無暇自保。摔了個狗吃屎躺在地板上!
羅矩趕忙上來掩護謝琬,但仍遲了一步,倒下的門板迫得人無法近前。好在謝琬一直很清醒,就算突遇變故也不忘很快作出反應,因為雖然被門板帶倒在地,但是已趁機飛快逃開。避免了被門板壓身的厄運。
漢子原先也想前來解救她,當看到她敏捷地退到了安全地帶,則立時目露贊賞地調過頭,朝剩下幾個蒙面人走過去。蒙面人立時神色大變,舉著大刀齊齊圍攻上來。倒地的那幾個也立即爬起,成包圍之勢同時向手無寸鐵的漢子進攻。
但漢子居然絲毫不怯,一拳過去竟然掃倒了兩三個,再一腳伸出,已是四五個落了地!
眨眼之間,一幫人全都已經捂著肚子在地上直不起身。
分明看上去像個農夫的漢子,舉手投足之間竟然撂倒了七八個大漢!縱使這幾個人太不中用,也不至于隨隨便便一拳一腳就全部都收拾了!
羅矩等人望著這漢子,頓時猶如見了天神般目露敬仰!
「還愣著干什麼?」一直觀察著局勢的謝琬認準了漢子是前來行俠仗義的,這時便已飛快從庫房里親自找出來一大扎麻繩交給羅矩︰「快去把他們全都綁起來!給我綁嚴實了!」
羅矩羅義頓時如夢初醒立即沖上前去。
謝琬這才走到這漢子身前,拂拂袖子,誠心地一福身︰「多謝壯士相救!不知道應該怎麼稱呼?」
漢子明明是兩肋插刀的義士,打起架來面不改色,後耳根處還看得出兩道傷疤,也不知道見過多少大場面,此時見到她,卻突然慌不迭地避到了一旁,一副不敢受她這禮的樣子。
「姑娘切莫如此!我且問你,你可是謝府的三姑娘,這鋪子的主人?」
謝琬不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但是仍鄭重地點頭︰「我正是謝琬。謝府已故二爺的嫡女,壯士莫非認得我?」她在鋪子里出入得多,有人認得她也不是奇事,可是她卻不知道為什麼他看起來如此恭謹的模樣。
漢子先前等她回答之前,一直緊盯著她的臉,似乎生怕錯過些什麼,此時听她點頭,一張臉立時松下來,然後單膝跪地,沖她抱拳道︰「在下錢壯,謝過三姑娘搭救家父之恩!」
這下,就連腦子一向好使的謝琬也有些模不著頭腦了!
錢壯抬起頭來,「敢問姑娘,去年春上,可曾替一個姓錢的老伯出過頭?如今還一直對他照顧有加?」
謝琬一怔,恍然道︰「是錢老伯!那你是?」
「在下正是他的不肖子!」
錢壯揪著眉頭,低沉地垂了下去,渾身頓時充滿了一股蕭索的氣息。
謝琬听出其中必有緣故,連忙讓玉芳搬了張凳子給他,又給他沏了碗茶。
一室狼藉之中,錢壯捧著茶,這才開口說起來。
「錢老伯是我的養父。我三歲時失怙,養母不能生育,便就將我收養在膝下。十二歲以前我留在錢家莊學習種地耕田,十二歲那年,村里的鄉紳無故加重了我們的租子,我十分不服,就把他們來收租的帳房打傷了。
「鄉紳指使人把我的雙腿打折,連水都喂不進,我爹怕我會死,又怕他們繼續盯著我,就把我送到滄州我大舅那里去住著。滄州附近有許多武館,也有許多治骨傷的名醫,我在那里一住就是十年,因為常在武館里看病,後來就干脆拜師學了身武藝。
「我二十八歲的時候學武初成,某一夜潛回來把那鄉紳給打死了。我因為想念爹娘,逃走的半路又折回來回了趟家。可就在那時候,鄉紳的兒子派著人來捉拿我。我雙拳難敵四手,到底還是被他們捉住送了官府。
「這還多虧了我師父聞訊之後趕來講的情面,才只被官府關了幾年。去年我徒滿回家後,听說我爹因為我而屢遭人欺負,直到近年才好些,家里也漸漸平安起來,就向我爹打听是怎麼回事。我爹先是怕我又去找寧大乙的麻煩,硬是不說。後來見我急了,才把事情告訴我。
「這幾個月里我一直在姑娘的鋪子周圍走動,一來也防著肖小再對我爹不利,二來也想憑這身本事護著姑娘的鋪子,報答姑娘大恩,那日我听我爹說姑娘在打听常五,就怕姑娘有事,沒相到還是被人鑽了空子。今日讓姑娘虛驚一場,是在下失誤!」
錢壯說著看了她一眼,目露不安之色跪下去。
「錢壯士怎麼這麼說!」
謝琬連忙讓羅義扶他起來。
再看面前這漢子,明明忠肝義膽,說到父母處卻掩不住滿腔愧色,不由也動了容。
她不過是舉手之勞幫了錢老伯一把,沒想到竟有了今日這善果,如果沒有錢壯的出現,她損失錢財事小,只怕還少不了他們一番羞辱罷?縱使他們不敢真把她怎麼樣,可是謝三姑娘被賊人劫持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後,影響力還是相當之大的。
首先,二房如今這樣自立為王的現狀會被謝啟功強行改變,謝琬不管有無被玷污,對于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來說都是件莫大的丑聞,她出現這種事,而且發生在鋪子里,王氏不但會慫恿得謝啟功對二房嚴加管制,更是連舅舅他們也沒有立場再為他們說話。
二來,她若出事,總歸是謝瑯管束無方,二房產業究竟該不該任由他們自己執掌會再次被拿出來評說,如果說這次真是一場有預謀的意外,那麼她相信,背後的人也一定步步都已經算好怎麼達到目的了。
如果錢壯沒有及時趕到,她不是沒有辦法月兌困,但是月兌困的成本一定要高出許多倍。
想到這里她釋然地吐了口氣,看向面前精悍瘦小的錢壯,卻愈發覺得他高大起來。
「我不過是順手幫了把錢老伯一把,不值一提。倒是錢壯士這份俠義之心讓人敬佩不已!」
謝琬發自內心地說。如果她身邊也有這樣的一兩個能人就好了,那她何須上趟碼頭都得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