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角門側的柴房內燭火搖曳,縴綿百無聊賴地用釵子撥弄著燈捻,隨即打了個哈欠,距她費力沖進太子府的那一刻算起已經過了足足三個時辰,除了領她進門的管事外,她一個人影都沒看見。
更夫打更的聲音在圍牆外沙啞地響起,縴綿咬牙切齒地站起來,扛起包袱,大踏步地跨步到柴房門口,一腳踹開柴房有些破損的門,準備找袁尚翊算賬。
恰巧,袁尚翊搖著折扇,悠哉地立在門口,見縴綿猙獰的模樣,嘖嘖兩聲,「妹妹,你這麼凶殘,世子知道嗎?」
縴綿才不理會他不著邊際的話,張牙舞爪地沖到袁尚翊跟前,「表哥把我就這麼扔在這里是什麼意思?耍我啊?」
袁尚翊伸出一根手指在縴綿眼前晃了晃,哄孩子一般的語氣勸說道,「非也,你表哥我可是為我的好妹妹安排了與她身份相當的任務哦。」
縴綿呆了呆,這個情景格外地似曾相識,隨即便想到了當初和袁尚翊在皇宮中玩鬧的時候,他每一次都是這麼哄騙自己的,而每一次自己都被當作替罪羊被皇外公皇外祖處罰。那麼,這一次表哥之所以這麼痛快地答應自己加入護送的親衛隊,也大多不是因為自己的努力與成績得到了表哥的認可,而是表哥心中已然將自己當作可用的替罪羊。想到此處,縴綿之前澎湃的熱情頓時消弭于無形。她放下手臂,驚詫于自己的冷靜,扯了扯唇角,「那麼,表哥這次給阿?擄才帕嗽躚?娜撾癜。俊?p>袁尚翊以為縴綿如往常,模了模鼻子,繼續哄騙道,「又輕松,又有趣,就是有那麼一點點的危險。」
縴綿挑眉,抄著手,「難不成是做段無雙的替身,引誘敵人?」
袁尚翊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鼓了兩下掌,嘖嘖嘆道,「妹妹如此冰雪聰明,一語中的,一語中的。」
縴綿不得不感嘆袁尚翊精巧心思,大興翁主作九皇子的替身,若成功護送九皇子歸國便是論功行賞,自然能夠成為太子府助力,若不成,翁主受傷或身死,他也有理由繼續追查刺客一事,無論是否與三舅舅相關,也必定會讓他相關,借力打力地順手打壓那一派的勢力。總之,無論是成是敗,對他袁尚翊都不是賠本的買賣。所以,這袁尚翊自然不會認真地保護自己這枚誘餌,自己很可能只是一枚隨時可棄之不用的棋子罷了。她的心越發冷了下來,自己真心實意地幫助他,他也不過是順手利用一下,說到底,這袁尚翊與夾谷琰沒什麼分別。也許,這就是自己生存的這個世間的最大的道理,要麼揚長避短為人所用,要麼碌碌無為為人所棄,沒有誰能夠讓自己長久仰仗,也沒有誰能夠讓自己安心依賴。她暗自嘆了一口氣,好歹,自己此刻還是能為人所用的,抬眸,假意天真一笑,「那是,我是誰啊,皇上親封的縴綿翁主,自然要冰雪聰明,蕙質蘭心咯。」
袁尚翊歡喜縴綿的回答,滿意地點點頭,「這麼說,妹妹同意了?」
縴綿心想,你都給安排好了,我就算不同意,也不過是讓你找幾個理由浪費些口舌,白費功夫罷。她挑眉一笑,「表哥的安排一向都是最好的,妹妹我沒有不听從的道理,而且這麼輕松有趣的活,我不能便宜了別人不是?」
袁尚翊再度滿意地點點頭,模了模縴綿的頭,「就是,妹妹正好趁此機會走出帝都,看看這大好河山,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況且,這一路還會路過逍遙城,你也順道看看你那準相公的心現下在誰的身上。」
縴綿聞言,暗暗冷哼,那家伙與眼前這人又有什麼不同,一門心思都是為自家榮耀,不管他人死活的,對那樣的人來說,心放在誰身上都不如放在自己身上安心。但是,路途凶險,若沒有袁尚翊的支持,單以她的本事,能不能到逍遙城還要另當別論,她暗暗思量,自己現下只能在袁尚翊的權衡中加大自己的分量,才不會在危難之時被他隨意處理,肆意舍棄,自己能夠安然而歸的機會才會不那麼渺茫,公主沒落,權勢不復,自然不足以充當這樣的籌碼,唯有夾谷琰才能在袁尚翊的思量中充當一點點的影響因素。她這樣想著,揚了揚下巴,順口說道,「是啊,前些個日子,世子還邀請我到逍遙城去看看,大約也只是說說而已,我若突然駕到,你說他會作何反應?」她內心長嘆,還沒有嫁過去,竟然就拿著他的雞毛當令箭了,這樣算計他的自己與當初算計自己的他又有什麼不同。
袁尚翊眉頭一緊,隨即一笑,「冷情的大哥居然會被你這麼個毛丫頭打動,我妹妹果然是有特別之處,看來之前我說的‘搶親’還當真需要繼續貫徹下去才好啊。」
縴綿心下一緊,自然知曉袁尚翊若真動了這種心思,怕是真要不擇手段地去實現他的目的,她搖了搖頭,不讓自己再往下想,對他偏頭一笑,「現下的表哥若真想和琰哥哥搶,也得有那個實力不是?」
袁尚翊聞言哈哈大笑,「不錯,我現下確實沒那個實力,不過大哥也不會現下娶你,不過,妹妹越發聰穎,哥哥我十分歡喜。」說完,他抬頭看了看天色,「這麼晚了,唉,你畢竟也算偷跑出來,不好以客之道來招待,只能委屈你今晚睡在這柴房了,一會兒我會找丫頭幫你收拾一下,明日一早,我們就出發。」
縴綿回頭看了一眼被自己踹得更加破敗的門,乖順地點點頭,「好,明早見。」袁尚翊不想縴綿如此冷靜,對她微微一笑,欠身,搖著折扇轉身離開。
不消半刻,幾個丫頭抱著錦被,玉枕,捧著瓜果點心,端著明日要穿的錦袍低眉順眼地過來。
縴綿看也不看,任由她們收拾,歸置,然後躬身離開。待眾人的腳步聲遠去,她終于舒了口氣,隨即再度蹙眉,從包袱中取出地圖攤開查看,以袁尚翊的話來看,八成是兵分兩路,一路氣勢浩蕩帶著三舅舅的親衛隊走官道,一路精簡人馬走小路。她在地圖上面尋找官道與小道的交匯,總共也只有三處,帝都三十里外的山神廟,鄴北西南的李家莊和臨近江都的青狼山。
她記得師父說過,山神廟是個孤僻的小廟,四處幾乎沒有人家,來往的商客一般都會在這座廟中休息,但也是打家劫舍的匪徒的常駐之處。所以,酒鬼告誡這個廟必然會是敵人首要的下手之處。李家莊平凡得很,倒不足為患。至于最後的這座青狼山,青狼山的寨主從不放過一個美貌男子,此事世人皆知,袁尚翊保不定怎麼繞著走,自己身為女子自然安全得很。
她攥緊拳頭,想到師父說過的話,「有些事情,總要自己親眼去看才能辨分明」,是的,她在此刻才看清了自己在別人心中是個什麼模樣,但幸好那個模樣並不是她的本來面貌。不是安排她做棄子嗎?那她就先做一枚棋子,一枚舍棄了後心疼到死,後悔到死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