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縴綿獨自坐在台上看著那五床琴,長嘆再長嘆,別說賣琴,連買琴都是師父代勞,自己勉強也就會個彈琴。想到此處,她眸子一亮,不是听說有人千金換一曲,這才不過百兩銀子,應當沒有問題的。她想了想,听說,滴水軒每月初八有一次演出,每一次都是爆滿的情狀,其中自然會有一擲千金為求一曲之人。
她起身,隨手一撥,這五床琴看起來雖然不怎樣,聲音卻是不錯的,如此,自己只需挑選一首應景的曲子,和幾個靠譜的琴師。
如此一想,心里踏實許多,躺在台上,望著高起的拱形頂,緩緩地睡了過去。
耳邊一片絲竹之聲,她撓了撓耳朵,翻了個身,卻從台上掉了下去,四周一片笑聲,她猛然驚醒,瞪著四周或抱琴,或執簫,或攬笛的姑娘們,緩了緩怒氣,抬眸一笑,「正好,我正想找姑娘們幫我個忙呢。」
眾位姑娘們聞言全都笑開了。
縴綿蹙眉,不解其意。
其中一個年歲稍長的姑娘往前走了兩步,含笑說,「昨日,水娘特囑咐了我們,你是她重點培養的人,與我們是不同的,若你有事請我們幫忙,誰幫你,誰就得替你出門。」
她旁邊稍胖的姑娘也笑了笑,「我們都是好不容易考進來的,怎麼好因為你這麼一個來歷不明的把自己賠進去?」
一眾姑娘們都隨聲附和。
縴綿聞言不得不咬牙切齒地暗暗咒罵了一句,這個水老板一早就先把這條路給封死了。可是,她一個人怎麼彈奏五床琴呢?
此時,水老板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對縴綿一笑,「這讓你賣,其中也有不許別人幫忙的意思,不是嗎?」
縴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扭身賭氣坐在台邊,不再說話。
台上的幾個姑娘卻嫌縴綿礙事,愣是將她從台邊拉去了旮旯。剛剛與縴綿說話的姑娘坐在圈椅上彈奏了半闕《朱顏》,忽而從椅上翻身而起,足尖抵在椅背頂端上,來了一手反彈琵琶,姿態翩然,宛若仙人。
縴綿被這幅畫面狠狠定住,琵琶可以如此靈動地彈奏,那麼琴中君子古琴應當也能夠不需要那麼一本正經地彈奏。這樣想著,她走過去抱起琴,盤腿一坐,將琴放在腿上,彈奏的是與那姑娘一樣的《朱顏》,只是琴聲比琵琶更加厚重,其中的那份睹物思人之情顯得更加濃厚。琴聲一轉,她反手抱琴,足尖輕點一旋,手再一動,琴聲鏗鏘,節奏明快,腳步也隨之加快,運用師父教會的躡雲步,翻身而起,手法不停,琴聲不停,空中翻騰中腳步回旋漸漸加快,左手指輕挑,右手跪指扣弦,左手在琴弦上來回劃動。曲調接近尾聲,她慢了下來,琴聲也漸漸歸于平靜。
錚地一聲,腳步停,琴聲止。她豁然睜開眼楮,看到卻是一眾姑娘看向自己的崇拜目光。她不免有些赧然,咳了咳,抱著琴轉身準備離開,卻不想這些姑娘霎時將自己包圍,「教我一下吧。」「教我,教我。」「還是教我吧,教我。」
水老板在一邊捧著茶盞,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縴綿好不容易掙月兌了那些姑娘們的糾纏,時間緊迫,她沒有功夫一一教與這些不肯幫助自己的姑娘,畢竟一床琴與五床琴是不同的,她需要不斷地練習與修改。足尖飛旋,仰面彎腰放琴,足尖一勾將琴撈入懷中,與曲調的配合也需要不斷地磨合。
為了防止那些姑娘的繼續糾纏,她白日躲在屋里練習,入夜才上台試驗。雪青總會通過旁觀者角度給予一些意見,也總會給縴綿提供一些美味夜宵。
轉眼便是這月初八,一早縴綿便起身與其他姑娘一起仔細妝扮,只是與這些姑娘不同的是人家是往美了畫,她則是往不能看的那個方向使勁。為了怕嚇到別人她特意要了面紗,可透過那層有些透徹的面紗還是依稀能夠看到她慘不忍睹的妝容,她別過臉,思量半刻,吃了一枚換顏丹,然後整張臉就更加不能看了。
她看著銅鏡嘆氣,想到了自己在此處根本不認得什麼人,也不是什麼傾城之貌需要隱藏,她拍了拍自己已然鼓脹起來的臉,誰讓自己剛開始忘了這個事情了呢?
雪青偷偷溜了進來,見到縴綿的那張臉驚得半天說不出話,「柳大小姐,你這是要嚇死誰啊?」
縴綿急忙將面紗扯上,對雪青笑了笑,「這樣可以嗎?」
雪青撫了撫胸口,斜了她一眼,「沒差。」
縴綿覆好面紗,對著雪青訕訕一笑,「也就只能這樣了,你幫我將台上的紗簾掛好就好了。」
雪青點了點頭,走過來撫了撫縴綿的腰,「你昨晚不是被琴撞到了腰,確定沒問題嗎?」
縴綿搖搖頭,「平日我都有練武,這點傷無妨。你先過去吧。」雪青擔憂地看了看她,轉身離開,正好撞到了過來的水老板,喚了一聲老板便走開了。
水老板一進來,縴綿便利索地別過臉,不然她發現自己淒慘的容貌。水老板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姑娘可有信心?」
縴綿忙不迭地點點頭,「自然,水老板只管收錢放人便是了。」
水老板笑了笑,意有所指地說,「嗯,對,我只管收錢放人。那你好好準備,我走了。」說完,回頭看了縴綿一眼,便扭著腰肢走了。
縴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換上短襖長褲,將袖口褲腿用絲綢交叉著系好,留出長長的流蘇。隨著她身影的微動,縴細的流蘇也隨著輕輕搖擺。她滿意地笑了笑,慢慢從台後的紗簾遮掩的道路中踱步到台上。之前她早有發現這些琴有些古舊,故而都有其所長的音區,這也正好為自己的表演提供一種高低錯落的渾然感,為了區分她將這些琴編了號,吩咐了他們按著自己的要求擺放︰五床琴按照音域的高低,最高的那床琴被吊在台上,她翻身而起才堪堪能夠夠到的地方,最低的那床則直接放于台上,防止她因為區分不明而彈錯了琴。
她先站立于中間的那床琴的旁邊,右手打摘起音,左手往來走音,彈的正是師父提及的那曲《酒狂》。《酒狂》曲調簡單,往來交疊,層次分明,正巧能夠通過不同的琴聲予以體現。幾個音起,她抱琴而起扭轉腰肢以琴暫做酒缸做了一個醉態,送回琴,足尖輕點,腳步微微一錯,斜躺在最低的那床琴邊,一只手泠泠地彈了幾個音,伸手夠到了稍高的那床琴,隨手撥了幾個音,有些凌亂卻仍在曲調之中,她霎時翻身而起,流蘇的簇擁中她縴細的手腕夠到了最高的琴,手腕一挽將琴攬入懷中放平,在空中翻騰當中卻保持著自己與琴的相對位置不變,右手勾挑,左手上行下行,將原曲中醉酒之態肆意揮灑。隨後將琴一拋,仰面彎腰,足尖抬高一送,便將最高的琴掛了回去,手的高度正好與第二高的那床琴相應,她抱琴一旋,右手再度打摘,左手上行漸強下行漸弱,不斷加快手法,而她的旋轉也隨著曲調的加快而快,身上系著的流蘇全部隨風而舞,宛若一攏若有似無的雲朵縈繞在她的周身。琴曲接近尾聲,她將琴抬起放在腦後,此番動作仿佛是在空中挽了一朵花,卻是像模像樣地反彈琵琶的動作,錚地一聲,琴聲豁然而止。她反抱著琴,保持著左腳輕點地,腰與臀稍稍往後扭的姿態。
良久的寧靜之後,便是一片久久未消的喝彩聲。
縴綿放下琴,微微向各處躬身行禮,「多謝,多謝。」
「我要買你!」一個聲音帶著醉意突兀地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