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跑得足夠遠,縴綿看著那遠處依然明亮的火光,喘了幾口粗氣,嫌棄地月兌下了那件偷工減料的鎧甲,並且直接扔到了樹上。
天色越發明朗,縴綿看著自己被燒得差不多的煙色衣裳,抖了抖袖子,才感覺到自己的臉疼得越發厲害,她伸手慢慢地撫上自己的臉,疼得不禁哆嗦了一下,嘶嘶地吸了幾口氣。
路過一家農戶,正巧看到外面掛著的帶著冰碴的衣服,縴綿不管三七二十一,披到身上,哆嗦了一下。
該去什麼地方,縴綿自己沒有答案,也許最應該去的地方是敬嵇村,或是逍遙城,她需要的是找尋活下去的理由。不然,她一個人不知道如何承受這些痛苦,傷心,愧疚,難過。正如木艾所言,她還有世子,夾谷琰,想到這個名字,她不自覺地渾身麻酥酥的。現在的自己,他還會要嗎?就算他敢要,城中那些人又會怎麼非議,眼下的自己又如何能夠配得上他,曾經能夠坦言喜歡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可是,天牢當中的他,曾經篤定地承諾,不棄,便是一生。一生未盡,他是不會毀約的。想到這里,她冰冷的心中燃起了小小的火苗,雖搖曳不定,卻也溫暖明亮。她整理迷糊的思緒的過程中天亮了,城門大開,縴綿鬼使神差地和帶著大包小包的百姓們一起走進了帝都。
帝都繁華依舊,縴綿卻再也不是能夠在帝都翻雲覆雨的皇親貴族,而是逃命至此的低賤奴婢。她頹然慢慢挪到一個醫館門口,大夫卻一听縴綿沒有錢,惡言將她轟出了醫館。
幾家醫館都以相同的理由轟出了她,她餓得走不動了,坐在了一個買饅頭的老大爺旁邊,老大爺一臉嫌惡地看了看縴綿扔下了一個有些發黃的饅頭,縴綿顧不得什麼伸手去拿,可卻被一雙布鞋搶了先,那雙布鞋隨意地碾了碾饅頭,發出哧地一聲笑,徐徐離開了。
縴綿看著已經黑了變形的饅頭,扯了扯嘴角笑不出來。當初因為沒錢流落在東秦街頭的時候自己能夠笑出來,大約還是因為明白夾谷琰總有辦法的,明白自己不會挨餓受凍的。雖然當初什麼也不說,但她內心里面還是對他存著一股莫名的信任,有他在,流落街頭都不可怕。
如今,他還是他,她也還是她,不過她和他已經不是原本的她和他。
她扯了扯嘴角,顫抖地伸手將饅頭拿起,把沾了塵土的部分剝下,然後將僅剩不多的饅頭慢慢放進嘴里。無論是要去找夾谷琰還是去敬嵇村,眼下她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下性命。可是,她仍然不敢開口問夾谷琰的狀況,怕他過得好,更怕他不好。
縴綿的右臂似乎骨折,幾乎完全不能動彈,腳也有些崴傷,這些都不算什麼,只是這張臉,疼痛常常提醒著她傷口的可怕程度,但是街上亂跑的小孩子被她嚇哭幾次的經歷甚至被丟石頭的事件還是讓她的心更加灰暗。有個好心的大媽給了她一塊手絹,她勉強將自己的臉遮了起來,也順便可以讓這傷口少受些風。她胡亂地想著自己該去往何處,該怎麼去,繼續在街道上搖晃。
在繁華落盡,寂靜的夜色中,縴綿饑寒交迫地縮在牆角總在質疑以當下自己的身體能不能撐到她要去的逍遙城。
眼前最重要的是活著,然後才是有尊嚴地活著,最後才是好好活著。她現在能夠活著就很好了。
帝都似乎要有什麼喜事發生了,臨街的房子都掛上了喜氣洋洋的紅燈籠。縴綿知道,這必是哪位皇子王爺娶親或是公主出嫁,不過那已經和自己沒什麼關系了。只是大婚儀式之前,總會有衛兵們來回巡邏,防止什麼不吉利的人沖撞,因為她太過礙眼,幾次險些被抓進牢里。
她在這種過程中,竟然開始慢慢期待這大婚的主角了,因為之前帝都巡邏的衛兵很少這麼盡職盡責過,也許是轉換了身份的特殊感覺,但她還是不可逆轉地開始期待了。
終于到了這一日,街上的人格外多,大多都一臉期待,比肩接踵。
一列官兵將看熱鬧的百姓撥開,硬是開出一條寬敞的道路。
這樣的陣勢讓街邊做生意的店家也站在窗口門口,熱切地討論起來,「喲,真是氣派。」
「听說是皇帝嫁女才有的儀仗。今個咱們也算能開一回眼了。」
縴綿被一臉嫌棄的人們推來搡去,竟然也被推到前排,她微微低著頭,盡量讓自己的身形小得隨時可以忽略,怕因為自己嚇人的模樣被衛兵扔到隊伍最後,而對于這些流言她只是默然,皇帝最小的女兒在政變之後替代母親嫁到了西齊。這些街景之徒的話還真是不大可信。
日頭漸漸高起,在人們焦灼的目光中,終于盼來了這迎親的隊伍。吹奏的喜樂確實是皇家嫁女才用的《鳳穿牡丹》,儀仗確實也是皇家儀仗。縴綿不禁蹙眉,雖然這樣的動作讓臉上的傷口不自覺地疼起來。人群開始騷動起來,她不由得慢慢抬頭,恰恰看到騎在高頭馬的新郎。
日光有些刺眼,她伸手微微遮擋,勉強看清了新郎的模樣,微薄的唇略抿,斜飛入鬢的眉微蹙,寒星般的眸子依然冷淡。一切一如初見,可又不若初見。
心突然破了個洞,冰冷的風帶著鋒利的冰晶狠狠掠過,她仿佛能夠听到那凜冽的風聲以及血肉撕裂的聲音。她動了動唇,身體凜然一抖,她不知該有何種心情,是該慶幸他安好,還是糾結他安好。她明白,他被袁尚翊帶走,能這樣安然無恙地娶妻必是付出了她所不知的代價,可,就因為她不知,她才更難過,恨自己無能,痛自己無知。
一身正紅吉服的夾谷琰很好看,是縴綿從未見過的好看。奪目的紅色稍稍沖淡了他身上那種疏離的氣質,他騎著馬受著街邊百姓的祝賀,卻一臉雲淡風輕,看不出悲喜。縴綿仰望著他,仿佛他站在她畢生無法企及的高度。
「快來,快來,新郎長得俊俏得很呢。」縴綿身邊的老婆婆揮手招呼後面的孫女,孫女卻是一個體型龐大的女子,著急地努力擠到了縴綿的身邊,大約是不喜歡和縴綿這樣的人站在一起,便拿肚子往前一個用力,縴綿竟然從官兵的兵刃下滾到了吹奏喜樂的一個樂師腳下,懷中的一個什麼東西摔了出去,縴綿急忙將東西收回懷中。樂師驚慌地吹錯了曲調,也停住腳步。
整個威嚴華貴的皇家儀仗生生被縴綿頓在了街上。
「大膽刁民,你竟然敢攔住和親的隊伍,來人,拉下去杖斃。」出聲的似乎是監禮官。
趴在地上的縴綿聞言卻笑了,不錯,他娶妻,而她卻要死了。同樣都是紅色,殷紅和正紅差得還當真是遠。
夾谷琰卻不以為然,出聲制止,「既然是孤娶親的好日子,不必做那些不吉利的事,賞她些喜錢,放她走吧。」
監禮官聞言諂媚地笑笑,「那是,那是,少城主說什麼就是什麼,來人,賞喜錢。」
縴綿自顧自地爬起來,心中暗嘆,原來,自己所擔心的他安然無恙,而且已經是少城主,可自己竟然歡喜不起來。
若相逢,不若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