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太老夫人的離世,年節的喜慶被沖刷得干淨。滿府厚厚的雪,像是天地都在為太老夫人披麻戴孝。
縴綿和月皎一身素縞,一左一右地站在靈堂外,看著得道高僧為太老夫人超度。
柳菁菁因為身體不適,由夾谷琰特許不必來參加憑吊。
入了夜,月皎已然哭暈過去,縴綿吩咐了挽荷和捧蘭妥當地伺候,獨自承擔了守夜一事。夜色漸深,縴綿打了幾個不停地點頭打哈欠的小丫頭們去休息,雪青卻怎麼說也不肯走,在靈堂內將被夜風吹滅的蠟燭再次點燃。
青信鳥此刻盤旋而來,縴綿望向夜空的眸色一緊,燒紙的動作微微滯了滯,雪青察覺出縴綿的異樣,低聲勸說道,「夫人有事就先去,這里有我盯著。」
縴綿沒想到雪青會這般回應,也知道青信鳥來必是暗衛急事,于是順勢點點頭,「你在這里看著,我很快就會回來。若有人問起,就說我內急。」
雪青點了點頭,擺了擺手,「夫人放心便好。」
說完,縴綿以現下自己最快的腳步,快速奔向春蕪園,換了衣服,竟然現自己的夜行服全部不能穿了,她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啞然失笑,不知自己這副樣子去面對下屬們,下屬們會如何想,但她已然顧不上許多,隨意地換上一身便服,扣上面具,略略思索,將暗衛統領權位象征暗衛令拿了出來,她攥緊了這塊冰冰涼涼的鐵牌,忽而想到了當初被迫拿起鐵牌時的困窘與無奈,現下她已不能妥當地完成這些任務,空有統領之名也是無用的,況且若真有那麼一日,守琴人之名已足夠,她咬了咬唇,將已經攥熱的鐵牌揣入懷中。大月復便便地出門了。
斑駁的樹影中五個黑衣蒙面人齊齊地跪在地上,感覺到縴綿走近,全都沒有抬頭,只是拱手行禮。「屬下參見統領大人。」
「免禮。」縴綿隨意地點了點頭,「正巧我也有事情要與你們說,你們全部抬起頭來。」
暗衛們盡數抬頭,見到縴綿如此情狀,眸中皆掠過一絲驚疑,但很快恢復平靜。
「你們也看到了,我是個不合格的統領,因此,除了你們要回稟之事,我也要順便從你們當中找一個稱職的來帶領你們。」縴綿咬了咬唇。看著盡頭的那一個幾近模糊的身影道,「其實,我也一直覺得沒有我,你們在副統領的帶領下將各項任務都完成得很好。」
最右邊的黑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大興的皇帝下旨冊封柳大將軍為護國大將軍,讓他執掌禁衛軍,暗地卻是禁衛軍統領代將軍進行巡營工作。」
「看來,柳將軍此次劫數是在所難免了。」縴綿摩挲鐵面具,嘆道,「你們看著情況回報給城主。」
「已經報告了,似乎城主正在準備當中。」黑衣人低聲回答。
縴綿聞言微微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城主有準備便好。」
黑衣人回退歸隊。
第二個黑衣人上前回報,「呼赫特老將軍果如統領所料,明面上說是告老還鄉,其實是到邊境去招兵買馬,看樣子隨時都能出征。」
「出征也不怕。明爭不行就換暗斗,你們準備一下,只要有機會……」縴綿咬牙切齒地說道。
第二個黑衣人拱手退下。
第三個黑衣人疾步上前,欠身拱手,「城主已和九王爺訂立盟約。只要情況稍有變動,九王便會率領軍隊前來營救。」
縴綿點點頭,唇亡齒寒,她也相信九王段無雙會救逍遙城于水火。
第四個黑衣人上前兩步,仍是跪著的姿勢,低低地回了一聲,「袁尚翊準備攻打逍遙城事宜,被珍兒小姐現,珍兒小姐便被軟禁,如今下落不明。」
縴綿微微蹙眉,雖然預料到了此時,但真實地听到還是讓她的心沉了沉,她聲音厲了幾分,「袁尚翊留著珍兒還有用,應當不會對她不利,但你們也務必要探出珍兒小姐,進行營救,不然我們就等于讓敵人手里多了一件武器。」
第四個黑衣人感念地給縴綿行了大禮,「屬下必當盡心竭力。」
縴綿點了點頭,眸光輕輕掠過副統領,隨即眸色一冷,順勢出手,藏在袖中的匕首淬著寒光凜然地直奔他的面門而去。
副統領雖有本能動作,卻也顧惜著縴綿如今笨重的身材,只是輕巧地別過頭,閃躲過去。
縴綿見微知著,反手將匕首帶回,另一手出拳迅猛而去,同時出腿一掃,副統領只顧著躲閃,並未出手。
縴綿心下了然,故作月復痛,腳下一個錯步,險些就要摔倒,副統領疾步上前,一把攬住了她,她趁勢反手一甩,將利刃輕巧地劃過他的青銅面具。
細微的 噠聲,副統領再反應過來已然不及,青銅面具隨著縴綿旋身而起的動作吧嗒一聲落在地上。
王不留行一臉愕然,隨即拱手行禮,跪地不起,「屬下犯了不該犯的錯誤。」
「婦人之仁啊,不過,你乃一介郎中,心軟一些也無厚非,只是,今日之事以後不再犯。」縴綿也有些驚詫,卻急忙回神,凜然地教訓道。
「屬下明白。」王不留行微微抬眸,有些探究地看了過來,「統領大人既知我是大夫,必然是在生活中相熟之人了。」
縴綿不置否,訓誡道,「暗衛本就是影子,光照過來的時候,躲藏起來就是了。從此以後,我便將統領之位給你,你能否帶領暗衛繼續做逍遙城的影子,支撐逍遙城?」
王不留行面色一凜,似有遲疑,但很快消散,化作一抹堅毅,雙手抱拳,信誓旦旦,「屬下定然不負期望。」
「如此,我便將暗衛令予你,但,我依然會看著你,稍有不妥,我便會找人頂上,而你,終生再不得入暗衛一列。」縴綿話語錚錚,讓王不留行的面色沉靜下來,他篤定地回答,「定不負。」
縴綿從懷中取出那枚讓自己糾結許久的鐵牌,端正地放入王不留行的手中,忽而明白了師父交代自己要好好照拂王不留行的意義,因為有朝一日她會用到他嘛。「從這一刻起,我便不是統領大人。但‘一日為暗衛,終生不見光’的這條祖訓我記得,也自然不會與任何人提起暗衛的任何事情。若有青信鳥召集,我也必定會竭盡全力解決暗衛事宜。」
王不留行鄭重地起身,將暗衛令攥在自己手中,轉過頭,拱手道,「各位兄弟,從此,便是由我帶領大家,若有不服,先行提出。」
余下的四位皆行了大禮,異口同聲道,「屬下見過新任統領大人。」
縴綿見此不由得撇嘴,當年自己接任的時候,召集了這些暗衛前來,他們連行禮都敷衍了事,到底還是當初自己的資歷不夠,頭腦也簡單,結果被屬下各種安排各種欺負,好不容易有點當統領的感覺了,又入了府當了小妾,現下又有了孩兒,自己竟然沒有機會好好過一過這當官的癮,真是太悲了。
「初五暫代副統領之責,待暗衛補齊人數,進行一次選拔,最後決定副統領人選。」王不留行利落地示下自己的決定,然後回頭看了看縴綿,隨後擺了擺手,「各歸各位。」
四人齊齊拱手行禮,順著夜色快速離開。
王不留行望著盤旋離開的青信鳥,低低地問了一句,「在城主身邊,會否難過?」
縴綿微微一愣,偏頭一想,知曉他是在試探,搖了搖頭,「會否難過主要在于自己的心寬還是心窄,與在誰身邊無關。」
「那就好,我早就覺得是你,結果,就真的是你,也好……」王不留行話中有話,而且語氣態度與平日也不太一樣。
縴綿蹙眉,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回應才探听出他的心思,只得嘆道,「你以為的沒準只是你以為。」
「柳……大夫人,我以為的難道真的只是我以為的嗎?」王不留行徐徐回頭,那眼中閃動的情緒明亮而真切。
縴綿隱約覺得哪里不太對,這似乎並不是王不留行看自己的眼神,或者說他把自己當作了別人。隨便吧,都是要離開的時候了,當作誰不當作誰又有什麼關系,傷也傷了,做也做了,凡事都要看到盡頭了,又有什麼需要辯解澄清的呢?干脆就這麼一錯到底罷了。她笑了笑,含糊道,「無論是誰,都沒有關系了,你記住你的職責便好。」說完,轉身便走。
王不留行望著縴綿離開的身影,行了個大禮,喃喃道,「夫人放心,阿珩必然會拼盡全力護您周全。」隨後便向著相反的方向飛身而去。
如意閣中,燈火搖曳,夾谷琰蹙眉托腮,看著王不留行給他的各處暗樁的回報面色越凝重。
王不留行便在此刻躍窗而入,妥當地給夾谷琰行了禮,「屬下見過城主。」
夾谷琰不置否地嗯了一聲,目光卻仍舊在書桌上。
王不留行托著暗衛令,往前走了兩步,遞給了夾谷琰,「城主,請看。」
夾谷琰眸色一凜,不冷不熱地蹙眉質問,「這是什麼?」
王不留行咽了口唾沫,回答,「暗衛令。」
夾谷琰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說道,「孤知道是暗衛令,孤在問這為何在你手上。」
「從此,屬下便是暗衛統領了。」王不留行一字一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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