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起來時,鍋里的熱水早已用干了。
金魚兒到現在都還有些不敢看灶台中間的那口尺六鍋,一看就覺著耳朵發燙。
偏偏今兒還起晚了些,天已是微微有些亮了,早飯還未做得,羅瑞香卻已是興興頭頭地頂著長木盆,背著籮筐,拎著竹籃、草帽跑了過來,眼巴巴地等著金魚兒一起去翻「水八仙」。
這是二人昨兒就商量好的,听說洗馬河里好似一夜之間就被荷葉、芡葉覆蓋了似的,密密匝匝到處都是。而且菱角、蓮子都已是成熟了,芡實苞子也已是硬中帶軟,羅瑞香就興致勃勃的邀了金魚兒下河翻菱角釆蓮子。
這些都是好東西,金魚兒往年在家時也沒少抬了長木盆下河割雞頭米什麼的,兩人當即一拍即合。
金魚兒早上醒來雖然累的手軟腿軟渾身無力,但還是記掛著這樁事兒的。可誰知雞都打鳴了,羅稻葵那家伙還折騰了她一遍……
心里頭又惱又窘,偏偏面上還要一派自然的同羅瑞香打招呼。
更偏偏羅瑞香又是個直腸子,「你們今兒怎麼還沒吃早飯?」又放下手里的家伙什雀躍地問金魚兒,「三嫂,有沒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
金魚兒連連擺手,耳朵都快滴血了,擺了飯三兩口就吃飽了。
一直掩著嘴偷樂的羅稻葵這下笑不出來了,又給金魚兒添了滿滿的一碗粥,「這怎麼夠,起碼得把這碗也吃完了才行。」又給她挾菜。
金魚兒根本不敢跟羅稻葵多說話,何況還有羅瑞香在,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就端起碗吃了起來。
羅瑞香就覺著有些奇怪,只這感覺一閃而過,想不出什麼名堂來,也就丟開不提了。跟著羅稻葵附和了兩句,「是啊,翻雞頭米什麼的比上山除草還要累,三嫂你可得吃飽了才行。」
又問羅稻葵。「三哥,你要不要同我們一道去?你可以去捉魚的。」
羅稻葵又添了小半碗粥,慢慢悠悠的吃著,邊吃邊等金魚兒,「我就不去了,我想趁著早上涼快去趟鎮上。」
鎮上對于羅瑞香而言已經沒什麼吸引力了,「哦」了一聲也就算了。
可金魚兒卻是放在了心上了,趁著羅瑞香坐著沒勁兒跑去後院的功夫,也顧不得旁的了,悄悄同他道︰「我不用吃肉。家里頭天天有魚有蝦的,你就別去鎮上了,在家歇著吧!」
羅稻葵又給她挾了筷薇菜干,也學著她的樣子湊過來壓低聲音道︰「魚是魚,肉是肉。並不能相提並論,你說是不是!」
只不待金魚兒說話就岔開了話題,囑咐金魚兒,「待會早些回來,日頭出來了水面上就有熱氣往上騰了,仔細別中了暑氣。」又道:「五妹妹皮著呢,又懂水性。若是貪玩落了水。你千萬別著急,她自己有的是辦法爬上來……」
听的金魚兒目瞪口呆,剛才的話題就這麼自然而然的拋到了腦後。而只听到最後一句的羅瑞香真恨不得咬他兩口,「三哥,我哪里招你了?」
金魚兒也是哭笑不得,羅稻葵卻一派自然。站起身來替幫著金魚兒收拾碗筷,「我這是夸你呢!」
羅瑞香直磨牙,「還有這麼夸人的?」
可轉身背著羅稻葵的時候,卻和金魚兒嘀咕了起來,「三嫂。我三哥以前不這樣的,你說他是不是被我四哥帶壞了?」
這,金魚兒還真不知道。而且,現在的羅稻葵同她剛嫁過來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區別呀!呃,也不對,其實還是有區別的……
卻又忍不住好奇道︰「那你三哥以前是什麼樣的?」
「以前啊!」羅瑞香偏著頭組織了一下語言,「三哥以前不大喜歡說話,因為要忙地里的活計,也不大見得到人。可他對四姐可好了,會給四姐染料子削簪子什麼的,我們可羨慕了……還很會捉魚,我還小的時候他就很擅長閃白了。人家都是靠整筐整筐的苦樹皮苦樹葉的毒魚,可三哥只靠一艘小木船,每回都能打上十幾、二十幾斤的雜魚來……也很疼我們幾個,基本上每天下地回來都會給我們帶好吃的,或是一把青棗或是一捧豆梨的,到了春天還會有蜂蜜。實在沒有了,茅根都會給我們抽一把回來的……」
這是一個讓金魚兒既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羅稻葵,她一下子就听住了。
可正听的用心,還想叫羅瑞香多說些,羅瑞香已是嘆著氣道︰「還是以前的三哥好,不像現在,竟同四哥一樣貧嘴。」
金魚兒,「……」
既要下水,自然少不了交通運輸工具。雖也會有人家用小木船,可對金魚兒而言,最方便的還是莫過于洗澡用的橢圓形長木盆了。
听說金魚兒要去割雞頭米,羅稻葵就翻了一個略小些但略深些的長木盆出來,金魚兒眼楮就亮了。
她是內行,自然知道木盆越深其實越安全。
可這個木盆是當初羅父特地箍給羅母下水用的……
「這有什麼。」羅稻葵就道︰「咱家梔子以前也常用呢,說是穩妥的很的。」
確實穩妥,把小竹凳橫著倒下來放在盆內靠前的部位,把木盆滑入水中,金魚兒又觀察了一番地形,坐上去,很快就穩住了身形。
同羅瑞香一前一後的劃水往深處去,長木盆就像一只小船兒似的在布滿菱葉、荷葉、芡葉的河面上穿行了起來。所到之處,所有的植株仿佛約好了似的紛紛讓出一條道兒來,金魚兒很快就沒功夫同羅瑞香說話了。
也沒功夫同蕭颯說話兒了,微微探身隨手拎起就在手邊的菱盤翻過來,把長在菱盤下的已經成熟了的紫紅色牛頭菱摘下來,隨手扔在竹籃里,菱盤卻是又好生生地放進了水里。
可蕭颯卻不管金魚兒有空還是沒空的,眼見有了收獲活蹦亂跳的,催著金魚兒嘗嘗看香不香甜,又咋咋呼呼的說她想生吃青菱了,不過倒是還記得要囑咐金魚兒,「仔細手,若被扎了,小羅肯定再不讓你出來翻菱角了。」
青菱雖小小巧巧的,卻是菱角里頭長了最多角的,足有四個之多,而且角上還長有尖尖的針,確實一不小心就會被刺著。但味道很好,以致于蕭颯只記得這種菱角的味道兒。還有芡葉,背上的葉子也帶刺,所以金魚兒手上早已是纏上了厚厚的布條。
只這話金魚兒不但沒空答她,更打心里不想答她。探身一手用竹刀勾住龐大的芡葉,顫顫巍巍的掛在葉邊的露珠就跌進了水中,一手模索著完全隱在水面下的芡實苞子。
芡實苞子往往只有一點點頭露在水面上,有的更像金魚兒現在模的這個一樣連頭都不露,完全隱在水里。所以不像蓮蓬似的只一眼就能看出太女敕,里頭的蓮子還未長好。只能靠手感,一模一捏,還是硬僵僵的,就收回了手,這還沒完全成熟呢!往前劃了劃水,隨手就用竹刀擱下了一個蓮蓬。
到底時節還早,蓮蓬還很女敕,雖然金魚兒放棄了好幾個太女敕的蓮蓬,可剛割下來的這個蓮蓬還是翠綠翠綠的。
蕭颯吃過蓮子,卻從來沒有吃過這樣剛剛剝出來的新鮮蓮子。眼楮盯在蓮蓬上,又問著益柔,「怎麼會女敕的好像入口即呢!」
她是真的想象不出吃在嘴里粉粉糯糯的蓮子竟還能化成水。
益柔也不大知道,但她知道吃這樣的女敕蓮子就是為了蓮子的鮮女敕,外帶著一點兒的香。所以吃蓮子的時候最好心里什麼事兒也別想,否則是嘗不出蓮子的味道的。
這樣的話兒,蕭颯每年都要听好多遍,可不管听了多少遍,看著金魚兒一刀一個蓮蓬,幾刀一個芡包,還是咽起了口水來。
金魚兒哭笑不得,只得百忙之中抽出空來剝蓮蓬,摳了一個蓮子放在嘴里慢慢的嚼,又喝了一口荷葉上的露水。蕭颯看著金魚兒微微鼓起的腮幫子,只覺著自己都兩頰留香了起來。
羅瑞香拽著一片芡葉,用竹刀在葉子上畫出一個圓,將芡實苞子拉出水面後,又在苞子根部快速劃上兩刀,一個拳頭大小形如雞頭的果實就落在了竹籃中。
擦了擦汗,回頭在密密叢叢的蓮葉中尋找金魚兒的身影,正好瞧見金魚兒在吃蓮子。
劃過來探頭一看,又對比了自己竹籃里的,見自己除了芡包少了些外,其他的收獲竟比金魚兒的還要豐厚,頓時來了力氣,「三嫂,咱們來比賽吧!」
金魚兒塞了一顆去心的蓮子與她吃,「比賽?怎麼比?」
羅瑞香很有信心,「就看誰割的蓮蓬芡包數量多唄!」又嘿嘿樂道︰「輸的人要給贏的人剝雞頭米,你說怎麼樣?」
金魚兒從來獨來獨往,不受人排擠就算好的了,何時同人比賽過,聞言還真的挺感興趣的。只一听這話,就知道羅瑞香肯定不喜歡剝雞頭米,不由笑了出來。
羅瑞香卻是勁頭十足,雖然仍在荷葉下一絲風都感受不到,身上的汗沒一會兒的功夫就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卻顧不得擦汗。
總不能次次都輸吧,也該贏上一回的吧!
只一個多時辰後,水面水汽氤氳,熱氣漸漸往上騰,上岸把收獲一清點,要剝雞頭米的還是羅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