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金蘭緊了緊身上的夾衫,探身撩起了騾子車上的車簾子,剛張了張嘴,就吃了一嘴裹帶著水汽的冷風。
听到身後有動靜,駕車的趙春望微微側頭,大著嗓門喊了聲「嬸子」,又告訴她,「按您說的,左不過再有兩刻鐘的功夫就能到姨父家了。」
顧金蘭應了一聲,「不著急,剛下過雨,路不好走,咱們消消停停的慢慢來就是了。」說著又問他冷不冷,「要不要喝口熱茶?」
趙春望搖了搖頭,眼里滿是雀躍之情。
同趙春江的胡打海摔不一樣,因著趙雲松大哥的早逝,趙春望作為承重孫自小就被家里人保護過度。夏天怕熱著冬天怕凍著,喝口熱茶都怕他燙著,生的很是文弱。再加上在念書上又很有兩分天分,自己又自小學好,知道叔叔嬸子供自己念書不容易,平日里除了念書還是念書,很少有別的消遣。像這樣駕著騾子車出去走親戚,更是頭一遭,何況去的還是關系極好的羅稻葵家。
顧金蘭見他這樣高興,也笑了起來,又囑咐了他兩句,就放下了車簾子。
一陣秋雨一陣涼,前兩天睡著涼簟還要打扇子,昨兒晌午還去巷口的飯莊買了十個大錢的冰湃過的酸梅湯,結果晚上一場暴雨倒下來,凍的顧金蘭三更半夜的就爬起來翻厚棉被,卻還是一晚上都沒睡安穩。
兩個小沒良心的去羅家的時候天氣還熱得很,以為住兩天就回來了,她就隨意收拾了兩件換洗的夏衫,旁的都沒多帶。哪知道那兩個天魔星根本就玩瘋了,趙雲松一連接了兩趟都不肯回,一住就是二十來天。這會子呼喇巴喇的轉了涼,連件避寒的衣裳都沒有。
哪來還等得到趙雲松休沐的,天一亮就叫了幫役往羅家溝去。收拾好剛要出門,趙春望挨挨蹭蹭的過來提出自己正好休假。能不能由他陪著去羅家溝。
趙春望一向乖巧懂事,說什麼是什麼,難得能提出什麼要求來,顧金蘭就很重視。況且又不是什麼大事兒。一听完就滿口應了。倒是楊氏,擔心趙春望從來沒駕著車走過遠路,有些擔心,不過也只多囑咐了兩句罷了。
趙春望自然高興,一路上比念書時還上心,神經繃得緊緊的,生怕自己駕車的本事不過硬,路上的水窪把顧金蘭給顛著了。
雖說比以往慢了兩三刻鐘,顧金蘭卻也不在乎這一時半會兒了。只到了羅家下車一看,院門屋門都鎖著。家頭里竟沒人。
心下詫異,算了算,今兒也不是趕集的日子呀,難不成是羅梔子生產了?那也不對啊,就算是添了外甥。也只該金魚兒去探望產婦孩子,羅稻葵個大男人該在家的呀!
正一頭霧水,西邊有位四十開外的嬸子老遠地打招呼,「是葵哥兒的大姨子吧,葵哥兒媳婦往她三伯娘家幫忙去了,您快家里坐,我讓我家丫頭去叫一聲。」說著就揚聲喚了個女孩子出來。讓她去找金魚兒。
顧金蘭謝了又謝,一碗酒釀剛剛吃到一半,金魚兒就牽著趙春薇過來了。
兩人都是一副氣喘吁吁的模樣,只不過顧金蘭的注意力還不在這上頭。
抱了抱一見到她就撲了過來的趙春薇,一眼就看到了小丫頭身上的新衣新褲新鞋新襪,順手捏了捏衣裳。還是夾的,昨晚就種在心里頭的擔憂就連根拔起,瞬間拋到天外了。
「丫頭一年一個樣,今年的衣裳明年就再不能穿了,你給她做這麼好的做什麼!」吃完酒釀。又再三的謝過那位嬸子,兩姊妹帶著孩子們一出門,顧金蘭就向金魚兒嗔怪道。
一身松江產的扣布衣裳,就是大人都穿不了這樣好的。
趙春薇很喜歡自己的新衣裳,自打穿上了,拿蛐蛐兒都束手束腳了起來,再不舍得說坐就坐說趴就趴了。聞言就在顧金蘭懷里扭股糖似的扭著身子,嘟囔道︰「還是四姨好!」只話雖這樣說,整個人卻無尾熊似的緊緊扒在顧金蘭身上,小下巴抵在顧金蘭肩膀上蹭啊蹭的,說不出的依戀。
顧金蘭心都酥了,拍灰似的拍了拍她的小**,「你個小沒良心的。」也沒太糾結這個問題,又問金魚兒,「這兩個天魔星,可把你折騰壞了吧!」
金魚兒伸手捏了捏趙春薇的小臉,「大姐哪的話,春江同薇薇都乖著呢,還給我們幫了不少忙。」
顧金蘭呵呵地笑,「是幫了不少倒忙吧!」
一路說說笑笑的進了院門,還未進屋就挑了挑眉,好笑道︰「你們這是養了多少蛐蛐兒啊,這般動靜!」
趙春薇就晃著小腦袋咯咯地笑,「我們養了可多可多蛐蛐兒呢!」說著掙扎著從顧金蘭懷里滑了下來,雄赳赳氣昂昂的牽著顧金蘭又招呼著趙春望去看蛐蛐兒。
然後一進特地收拾出來的安置蛐蛐兒的屋子,就仰著頭盯著兩人的表情,不出意外的看著二人臉上的笑意慢慢僵硬,隨後露出驚詫之情,心里頭就說不出的得意與滿意,咯咯咯地笑個不住。又拉著二人看她最喜歡的養在澄紅泥蛐蛐罐兒里的蛐蛐兒,「這是黃老蔫,是個天黃,圓頭、闊項、整皮正色,一副大黑牙,能戰三秋。」又強調它名兒的由來,「你們別瞧它蔫了吧唧的不起眼,其實可凶悍了。叔公家的六叔八叔都輸了,就連姨父都沒贏過……」嘰嘰喳喳的把自己的光榮戰績與他們分享。
顧金蘭還罷了,不等趙春薇說完,也就慢慢反應過來了。趙春望看著眼前的陣仗卻是眼楮都直了,任由趙春薇拉著他團團轉,恨不得把養在罐里的、籠里的蛐蛐兒都看個遍。
顧金蘭就拉了金魚兒的手退了出來,「你這怎麼回事,怎麼養了這許多蛐蛐兒,還都是用的罐兒?」
顧金蘭可謂是一語中的,若只是自家養著玩,竹編的籠子也就罷了,或是養上個十幾二十個的,也算不得了了。可這一眼上去,光罐子就碼了百來個算是怎麼會子事兒?
趙春薇卻是顧不上金魚兒同顧金蘭走了出去,已是告訴趙春望黃老蔫能賣多少銀子,這些那些的蛐蛐兒又能賣多少錢了,听的趙春望目瞪口呆。
顧金蘭也是瞠目結舌,「你們在賣蛐蛐兒?」
「是!」金魚兒點了點頭,拉著顧金蘭去了灶間,一壁燒水給她沏茶,一壁把這些日子來他們同全堂叔合伙做買賣的事兒告訴與她听。
饒是顧金蘭掌家理事,也會跟人做些小買賣,手里頭有過百兩銀子的出進,可當听到金魚兒說他們頭一筆買賣賺了八兩銀子,幾天前又出了一次貨,一整箱一百四十個蛐蛐兒得了三十兩銀子後,還是愣怔了半晌。
蛐蛐兒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就是搬進了城里,天井里也沒少見這玩意,家里頭從趙老爹開始,甚至趙春望都稀罕這個,每年也都會買個幾個十幾個的掛在門上樹上鬧一鬧,添添秋意。倒也曾听說過身價高的蛐蛐兒高的嚇人,三十兩一個的也不是沒有。可卻從來都是耳聞罷了,何曾這般正麼正經的眼見的。
一溜跑回了屋里,就著趙春薇的手看了兩個,拉著金魚兒問,「不就是蛐蛐兒麼,兩個眼楮六條腿,怎麼竟這樣貴!」
就是金魚兒還算懂得些蛐蛐兒,知道千金難買心頭好,到現在其實都還未完全緩過來,別說顧金蘭一听說話就是個實打實的門外漢了。細細把羅稻葵,還有蕭颯益柔給她說的話兒告訴顧金蘭听。顧金蘭一口接著一口,直喝了兩碗茶,才算穩住了心神。
搖了搖頭,「今兒我可算是開眼了。」
不過還是需要時間去消化就是了,沒再說什麼,轉而同金魚兒說起了家常話,正說到羅梔子什麼時候生產,趙春薇牽著趙春望蹬蹬蹬地跑了出來,一路跑一路咋呼,「娘,四姨,我領著大哥去找姨父和哥哥好不好?」
顧金蘭已是知道羅稻葵同趙春江都在外頭拿蛐蛐兒,點了點她的圓鼻頭,「我看你是自己想拿蛐蛐兒吧!」
被識破了,趙春薇就抿著嘴偷笑,又撒嬌道︰「我昨兒都沒有出去拿蛐蛐兒呢!」還連連向她們保證,「我肯定不弄髒衣裳。」說著就拉著趙春望往外跑。
「這潑猴兒,這些日子怕是高興壞了。」看著沒跑出去幾步,趙春望就把她抱了起來,小丫頭趴在了趙春望的肩膀上拽著他的耳朵說著悄悄話,大眼楮一閃一閃的。人都瞧不見了,卻還能听到二人歡暢的笑聲,心里頭也跟著歡喜了起來。
金魚兒領著顧金蘭往後院去鋤草,「這兩天我都在三伯娘家幫忙,都沒空領著她去拿蛐蛐兒,怕也是憋壞了。」
顧金蘭挽了挽衣袖給她幫忙,隨口問道︰「是了,剛剛那嬸子也說你去幫忙了。可你那個堂妹不還有幾天才出門子麼,現在就要幫忙,忙什麼啊!」
金魚兒揮動著鐮刀的手就慢了一拍,臉上要笑不笑,面色就有兩分古怪,「是還有一旬日的,只她的喜被叫蛐蛐兒咬了,得趕床新的出來,這兩天我們就都在忙活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