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老板本是不想再說，甩身就走，沒走出幾步，又渾身震悚一下，再轉回來時，臉色盡是狂喜之色︰「看二位的衣著，難不成是某處仙山上的仙人？」
衣著……對哈，他們現在所穿的是增城派弟子的道服，仙風道骨聚于一身，對普通百姓來說，這就算是仙人了。『言*情*首*
有期站起身，微微俯身作揖︰「我們並非仙人，只是昆侖增城派的弟子。這里的碼頭是否有難處，我們或助力。」
店家老板並未失望，反而是去招呼小二再多沏一壺茶來招待；有期和溯沚自然是婉拒了，讓店家老板在他們所在的桌前坐下，以便說事。
誰知這老板一個勁地嘆氣，弄得溯沚心頭越來越躥火，要不是有期攔著，她鐵定已經甩袖走人了；這時這老板才開始講入重點︰
「幾個月前，一艘出海的航船在東海沉沒了……之後也有別的航船出海，一個都沒回來過，都說那海里有吃人的妖怪，漸漸的，就再沒有船只敢出海，這碼頭也就荒廢了好一段時日……」
「海中的……妖怪？」溯沚似乎並無多大興趣，趴在桌上。怎麼感覺近日到處都是妖怪啊，興許是進了修仙門派產生的錯覺，因為修仙門派本來就是除妖衛道的嘛。
有期陷入沉思，輕擰眉心︰「若說東海的妖怪，傳說最多的當是‘黑鯪鮫人’……」
「 當」一聲，桌上好好的茶杯翻倒，滾了一圈，停到有期手邊。
他望著豁然站起滿臉怒意的溯沚，愣了，剩下的話全數吞了回去。
「你罵誰是妖怪呢？！」她氣急敗壞地問道。
有期呵呵擺起笑臉︰「我是說東海的黑鯪鮫人，不是你，魚尾的色澤都不同。」
她這才笑吟吟地坐下︰「這還差不多。」
「那……二位仙人，有法子替我們這解決這難題？若能解決，我定感激不盡，以重金酬謝啊！」店家老板眼看就要跪拜下去，有期忙將他扶住，眼中的溫和撫慰著人心。
是仙人，還是一位溫文爾雅的書生呢？
「濟世救人本就是我等修仙弟子的職責所在，店家不必言謝，」他淡淡一笑，又轉而看向溯沚，「溯沚姑娘，我們要不今天就入東海去，一探究竟？」
從他眼底的狡黠，溯沚一眼就看出來了。他自己並沒有很大的修為，能除什麼妖？他不過是想讓她實現那個約定……雲海和東海的約定。
「哦，好吧。」
……
逛完草市，吃過晚飯，直到確實沒有別的東西玩，有期才終于提出來︰
「去碼頭吧。」
于是多番輾轉，二人終于上了碼頭的棧橋。
棧橋上是沒有人的，連旁邊的船只都荒廢了，這里更是沒什麼人來。十來丈長的棧橋，橋下深沉海水，映的是西面緋紅的夕陽，再加以幾縷縈繞天際的雲霧，簡單的幾個色調構成一幅優美的畫卷。
兩抹雪白，一前一後地步入這幅畫卷，更添一筆秀麗。
只是二人並未相互拉住，反而是有些各行各路的意味，一字未說，對這畫卷有些破壞了。
有期和溯沚便這樣，一直走到棧橋的盡頭，小腿伸出棧橋，坐下。
溯沚掩著袖，兀自思量了好一會，才緩緩道︰「有期哥哥，今天的天道還是沒有變呢。」
將天道分為今朝昨昔，這種想法怕只有她想得出了，令有期不禁啞然失笑。
「你似乎很希望天道改變……」他將目光眺往遠方，「天道承載了世間萬物，是不能隨意改變的。」
「那你說，會不會一直等，有一天，太陽就不從東邊升起來了，也不從西邊落下去……那時候，天道就改變了吧。」
「應該是。不過，你今天怎麼心里只想著這些尤其繁雜的東西？」
天道，那是多少人都窺不破的謎團，他不希望她也去嘗試看破。
溯沚歪著腦袋，若自言自語︰「如果天道能改變，那好多事情應該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我不會踫到你，師父也不會離開……總覺得現在心里裝了好多東西，那些壓得我喘不過氣來的東西。」
雖然都和自己沒關系，師父、鳳魔、青衿、駁骨，心里覺得酸酸的，被大石頭壓著。
「溯沚姑娘，我不想要你覺得累……」有期本試圖去挽住她，好像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似的，或者離自己越來越遠，但他最終卻縮回手來，「剛離開巢湖仙境的時候，那樣的你就很好，我雖然不知道這些天你經歷過什麼，但……」
現在的她，偶爾會面露愁容，痴痴地望著前方，眼瞳卻空洞，那樣真的……很令人心疼。
她的手在顫抖，即便只是如常地放在腿上。
他輕嘆了一聲，將自己的手覆上她的手，果然再沒有顫抖了。
「現在一切都還好好的，我們拜入增城派，我也修仙小有所成，雖說你師父的事情還沒有著落，但我相信，走遍天下每一個地方，總有一天能找到你師父……我現在會御劍，不是更方便麼？」
「走遍天下每一個地方……？」
溯沚有些懷疑地轉過頭來，正對上他那雙令人心暖的眸子，好像心中的大石頭被什麼提起來，再沒有壓迫著她。
天下這麼大，走遍每一個地方自然是痴人說夢，多走走，說不定在某個地方就有師父的線索了。
「溯沚姑娘是否覺得我是在騙你？」有期微微一笑，「如果溯沚姑娘沒有異議，從安溪回增城後，我們稍作打點，我就帶你尋遍天下山川、看遍人界江湖，一直走，等到我們都老了，再找一個地方結廬隱居……」
溯沚臉上登即飛起兩片紅霞，本被她覆著的手也縮了回去︰「你在說什麼啊，我、我……我只想找到師父……而且、而且你不去深究仙道嗎？」
有期的目光，落在因夕陽投映而金波泛泛的海上。
「我覺得，修仙也並非長久之事，我畢竟起步太晚，以後也難有所成，有一些能保護自己、保護身邊人的能力就夠了。在有生之年和喜歡……和好友走遍四海，等我彌留之際……才會此生無悔，此心無憾。」
不知不覺中，他也覺得自己雙頰滾燙，從鼻子尖到耳後根。分明沒有說出自己想說的話，為何卻……
身邊人的手，毫無預兆地覆在他的手上，溫情如玉。
她笑呵呵的臉，迎著夕陽的光輝，深深地印刻在他腦海之中，再難磨滅。
「這是你說的，帶我走遍每一個地方，找到師父，」她想了一會又道，「不許反悔！」
「絕不反悔。」
西邊的光色逐漸暗淡，溯沚望去時，才現夕陽只剩下小小一隅在海面上，只是那小小一隅更像美人遮羞的臉，見證著這個約定。
總覺得好像有人偷窺了一樣……
溯沚從棧橋上站起來，朝那夕陽揮了揮手，喊道︰「如果天地有知，我希望有一天，太陽不要從東方升起，也不要從西方落下！」
夕陽最後綻放出一道耀眼的光色，又迅速暗了下去。那張在海面上偷窺的美人的臉，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