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萬籟俱寂，只留蟬聲。
客人都走了，客棧也打烊了，這個樓下居然還有他們三人在等。
在中央擺放了一壇陳年好酒女兒紅，微微打開一點壇蓋，便酒香四溢，在黑暗的廳堂中實在誘人。就等那小賊再來，來個甕中之鱉。
溯沚和子湄躲在樓梯後，探出一頭，雖然根本看不清楚。
而有期躡手躡腳地在女兒紅旁邊地上涂好黑狗血，而後把龜殼放到酒壇子上，再握著木劍退卻幾步，隱隱在身後畫了個結印，隨時準備把接近女兒紅的任何東西網盡。
今夜月黑風高，他躲在旁邊幾步，也是伸手不見五指，想來那個接近過去的家伙也看不著他了。
溯沚心有不快︰「有期哥哥，你那些黑狗血、木劍、龜殼什麼的，是用來抓妖還是抓賊的？」
「師妹噤聲，祝公子這麼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唔……」她不依地搖搖頭，卻還是乖乖听話地閉嘴了。
「吱——」
沒有風吹草動，客棧側面的窗扉卻開了，詭異是詭異，仍然寂靜無聲，弄得那窗戶俏愣愣如鬼一般。
沉寂，死一樣的沉寂。
哪里有賊啊——待不住的溯沚左顧右盼，想換個姿勢又怕出聲響，現在是稍重的呼吸聲都听得到。
那壇女兒紅的四周涂的黑狗血，猛然射出溫和的紅光，托著酒壇子上的龜殼緩緩懸空而起！
有期瞄準了這個時機，手上早已準備好的結印倏忽便放大如玉盤，另一手的木劍劃過結印，刷刷幾下也不知在上面畫了什麼，這結印竟然月兌手而落，與地面融為一體，旋轉在女兒紅下。
伴著這結印在地上的旋轉，女兒紅的旁邊漸漸隱現出烏青色的衣袂，而後是一整個小小的團影，像是剛剛意識到自己上了當，要想撞出去。
結印相當結實，它每每觸到了結印邊緣，便會被一道金光反彈回去。
看清了那個團影毫無反抗之力，躲在樓梯後面的二人才走出來。結印的光芒把一樓的客棧照如白晝。
「這下賊抓到了，跑不掉了吧。」溯沚得意洋洋地說著，拉過有期，「有期哥哥你好厲害！」
有期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也沒什麼。我不會封印禁錮之術，只能像那些道士一般擺弄，想不到還真靈驗。」
「那我這便去將掌櫃的叫來。」子湄也話中帶有喜氣，略一行禮，上樓去了。
這個小小的團影還不安分，卻跑不出結印，在中間轉著，像是著急了。有期含笑望著這個徒勞的影子，就和他抓了妖怪一樣頗為自豪。
溯沚拽住他的袖︰「有期哥哥，師姐說那個鳳來玉就在這東西身上，你那麼厲害，趕緊把它拿過來啊！」
「鳳來玉只有子姑娘認識，還是等她來了再做定奪。」
團影忽然迅速旋轉幾周，如羽毛般飄落在霜華春的邊上，耀眼的白光自中心而射出，直叫人不直視！
有期別過頭去，待覺得這白光漸漸微弱，他才敢放下袖子，定神看看生了什麼事情。
地上的結印竟然破碎了！只剩下幾塊還散著光輝的碎片，像殘燭一般照亮著。
而剛才團影落地的地方，無故冒出個穿著烏青色短褐的小女孩，不過六七歲年紀，胸前佩戴了個長命鎖，烏溜溜的眼楮好奇地打量著這周圍的事物，最終是一下趴到女兒紅上面去，努力想要將其搬走。
一壇女兒紅幾乎是她整個小小的人兒那樣大，愛的情形叫人忍俊不禁。
愛歸愛，溯沚不是傻子︰「這麼小就跑出來偷酒，她爹娘怎麼教的？」
「溯沚姑娘，你看那長命鎖——」有期指著小女孩胸前的物件，「那長命鎖似乎是玉制，還在光！」
溯沚听了他這話，鼓著眼楮去仔細瞧，那小女孩的長命鎖果真有著淡淡微光，如同月輝般清幽柔和。
她點點頭︰「那個肯定就是鳳來玉了，奇怪，怎麼會在一個小孩手上……難不成這小孩是妖？！」
有期驚悚一震，準備著個隨時以施法的手勢，對這個小女孩警惕許多︰「如果是妖，這怕不是她真身，有得麻煩。」
妖修成人形不容易，修成這麼小個孩子更不容易。六七歲不能修成妖。
那女孩渾身骯髒，像是從泥地里滾過一樣，長命鎖上也沾了泥巴。她看上去並不喜歡酒味，有意躲著，行動卻在努力要搬動這壇好酒，當旁邊的人不存在似的。
兩人听到樓梯噠噠的沉響，便知有人下來了。
子湄一見那小女孩，吃驚不已︰「一個孩子？」
「師姐你小心，這東西是妖怪！」溯沚一本正經地解釋道。
「姑娘誤會，她不是妖，」掌櫃忙打斷來，作揖道，「這孩子名喚寶丹，是村西的林家女兒，生來就是痴兒，三歲時為山上的妖怪擄去，前些日子才請人滅了妖怪，救回來。」
是個良家女孩，那是怎麼從窗子進來的？
「痴兒？」有期又不由去多看了寶丹兩眼。
那孩子自始至終未說過一句話，只是抓著酒壇不放。同樣年紀的孩子，這時候該是最活潑好動的，她卻一心只在女兒紅上，這邊的幾個人都入不得眼。
看樣子，是個痴兒了……
「爹、爹爹……」
听見她含糊不清的兩聲呼喚，髒兮兮的小手磨得紅了，也沒能把酒壇挪動一步。
她像是只會這簡單的一個詞，連終于現了有期等人，也是笑著跳下來，呆呆地巴望著︰「爹爹，爹爹……」
掌櫃嚇得一跳，擺手連連︰「我不是你爹，認錯人了。」
子湄听著這一聲聲「爹爹」，失了魂一般，越面露淒色，款款走過去蹲下，將寶丹攬入懷中︰「好孩子，姐姐帶你去找你爹爹。」
這兩個字，于她就如同一個咒語，喚醒她心底隱藏的最深處。
她站起來，牽著寶丹︰「掌櫃，能不能給她一些吃食？她似乎是餓了。」
掌櫃雖看不出她如何知道寶丹餓了，但也答道︰「在廚房里還有一些點心，我去拿。」說著，他便朝廚房走去。
「她好憐……」溯沚手抵著下顎，「有期哥哥，要不我們等明天天亮就把她送回去吧，估計她家人也急得不行。」
但這孩子，起碼還有爹爹，那她的爹爹呢，去了哪里……
有期嘆了口氣︰「嗯，到時候再問她父母鳳來玉的事情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