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人蹲在罌粟花叢中,晝夜不休地擺弄手頭的東西——雖說這里本就沒有晝夜之分,溯沚是近六個時辰沒有休息了。,小,說網祝願所有高考考生考試順利。,小,說網祝願所有高考考生考試順利。
「這要繡個什麼好呢……有期哥哥那麼雅致的人,繡竹子應該沒問題吧?」
溯沚將手中物展開來,那是一件大紅色的直裾深衣,材質輕而柔軟,下擺寬大。只是初見雛形,還沒有加以繡飾,她將袖口扯過來,針線小心翼翼地穿梭。
忽然一陣風來,她一時沒能抓穩,這衣服居然月兌手被吹跑了,像個風箏一樣在罌粟花叢中掠過。
「討厭的風,別跑!」她一著急,忽覺右手食指肚上一陣刺痛,也管不了,站起來便是跟著那風箏一樣的直裾一路狂奔,就是夠不著。
一雙手接下了直裾,遞到氣喘吁吁的溯沚面前。
她抬頭,遲疑地將衣服接過來時,正對上梁上塵溫潤如玉柔和的臉。
「看這質地,是鮫綃吧?」梁上塵笑如春風,「這種大紅,唯有在大婚時才適合作為婚服,溯沚姑娘是做給祝公子的?」
溯沚的臉一下子憋得通紅︰「我……嗯。和他一起走了這麼久,我都沒能為他做點什麼,給他做一件婚服……等他以後成親時以用啊。他是世家公子,以後總要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小姐的。」
梁上塵眼中閃過一絲戲謔︰「梁某不過問了一句,姑娘為何想了如此之多?是對祝公子有意吧?」
溯沚垂眼,如同一朵落寞的枯花,望著手中的紅袍,搖了搖頭︰「我……有意又怎樣,我陪不了他太久了。」
她抬起手臂,隱隱看見她的指尖上,似乎有星星點點在消散著,雖然極其微弱,也的確在散去。
她的笑容極為苦澀︰「鮫人到陽壽快盡的時候,身體就會一點點化成泡沫,魂魄也會散去,最後變成荒魂,也就是什麼都沒有了。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要是我現在還不做點事,我怕、怕……」
「溯沚姑娘,你如此做法,將祝公子蒙在鼓里,並非長久之計。」
「我知道。我瞞不了他一輩子,連珍珠佩的靈力都很微弱……所以除了這件衣服,我想請你幫個忙好不好?」溯沚昂起頭,「有沒有辦法,能夠做出另外一個我,讓她以後陪著有期哥哥,去走遍天下?」
月光照在她堅定的臉上,顯得有些蒼白。
他輕聲嘆息,手掂上一朵罌粟︰「當真痴兒……」
溯沚拽住他的袖︰「好不好嘛!」
她凝望的眼神,純淨得如同未被玷污過的溪水,人見猶憐。
梁上塵不知是心軟還是拗不過,艱難而緩慢地說道︰「……東海有蟲,巢于睫,命曰焦冥。以人為形,以蠱為心,使焦冥形同常人,相伴左右,難以察覺。」
焦冥變成人形,變成她……以後,就讓它來陪著有期哥哥吧。
「那要找這個焦冥,是要去東海嗎?」
「焦冥壽數較短,但據說在東海釣魚嶼的焦冥,壽命最長,有數十年,但數量極少,也不知能否尋到……」
溯沚腳尖在地上畫圈圈︰「那就編個理由,讓大家一起去那個釣魚嶼找找吧。我想再多陪有期哥哥一會……就一會也好!等我走了,還有焦冥以代替我去陪著有期哥哥,陪他開心難過,代替我去找師父,代替我去走遍天下,看遍人界……」
這個尚未到及笄之年的女孩,想這些關乎性命的事,卻好像在想別人的事一樣。
究竟要忍受怎樣的痛苦,有著怎樣的執念,才能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想著身邊的那人?
「梁前輩,你不要告訴有期哥哥我陽壽將盡,更別說出焦冥的用處,千萬千萬不要告訴他,好不好?」
「你是怕他傷心?」
她遲疑地望著花叢,才乖乖點了點頭。
「你啊……梁某明白了。」梁上塵模了模她的頭,眼神愈溫和,「莫要再想這些煩惱,你不是還要織鮫綃麼。」
溯沚搖了搖頭,將衣服胡亂揉在懷里︰「有時候我真的覺得,梁前輩的言談舉止真的好像我師父,很溫柔的人,又說話帶著愁意。」
梁上塵微微一笑︰「活得太久了,生離死別見得太多……最終也只是梁某孑然一身,獨守空境,沒有一人與梁某心意相通,自然而然,就成這樣了。」
沒有一人心意相通,就會變成這樣嗎?那師父他……又經歷過怎樣的生離死別呢?
溯沚低著頭想著,想了很久,才試著道︰「我能不能叫你……先生?」
梁上塵愣了一瞬,笑著道︰「稱呼不過是表象,稱梁某什麼都。」
「嗯,先生!」她甜甜地喚了一聲,歪著腦袋展露笑顏,「先生沒有心意相通的人,那就把心中憋著的故事給我講一講吧,講出來要好受很多呢!」
「你想听?」
「嗯,我想多听一點故事,多看一點地方,那樣……才不枉來世上走一遭啊。」
……
兩人席地坐下,坐在茫茫的罌粟花海中間,頭上是那輪永遠都不會落下的圓月,清輝灑在他們身上,如同一位父親和他的小女兒講故事。
梁上塵望著那月,心生惆悵︰「其實對月,有一個十分淒美的故事……很久以前,天上有兩輪月,一輪是真正的月,另一輪名喚‘流月城’。」
溯沚靠著他的肩膀,手里頭還在忙活著鮫綃上的繡竹︰「嗯,我在听呢,先生。」
「流月城中,有一位男子,看上了人界的一位姑娘,力排眾議,將那姑娘帶到流月城中成了親。但為了向族人表示真心,男子對姑娘種下情蠱,那姑娘若有二心,便會被情蠱反噬。」
溯沚不解地戳著針線︰「情蠱……那是以讓兩個人兩情相悅的蠱嗎?」
「世上哪有這種蠱,」梁上塵說話如同自嘲,「那是世間最強的情蠱,若被施蠱的一方變心,另一方就念動這情蠱的咒訣,讓變心的人魂飛魄散,連荒魂都不會剩下。」
溯沚皺了眉頭︰「那就只是自欺欺人而已啊。」
「對,自欺欺人。」梁上塵無比惆悵,像是念著自己的故事,「那姑娘從未變心,與男子琴瑟祥和。但流月城後來出現人界才有的疾病,人們便懷疑,是那姑娘帶來的禍端。」
「後來,流月城的大祭司下令捉拿了姑娘,讓那男子當著族人的面,親口……親口念出情蠱的咒訣……」
靠在身邊的人,氣息越來越趨于平緩,還喃喃問著︰「後來呢……?」
「那姑娘死了……男子也離開了流月城,來到人界,為她種了漫山遍野的罌粟花。她生前最喜愛罌粟,身後,也讓她在罌粟花海中得以長眠……」
得不到听故事的人的回復。梁上塵看了一眼,這小妮子果真已經沉沉睡去,似有答復,卻也呢喃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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