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薰抱著藥典沖進了大雨里,既要保護藥典,又要對比草藥,眨眼就把自己濕了個透。
好在她在藥田的盡頭終于找到了那味白色的平涼草,拔了幾株扭頭就跑,一邊提醒自己下次一定得放把傘在空間里,否則老這樣玩濕身真的很沒意思。
配藥又花了洛薰半個時辰的樣子,這才落湯雞一樣出了空間。
在破屋中央站定,洛薰一回頭,發現老嫗已經醒了,雙眼微睜,正看著自己的方向。
大概是自己的憑空出現嚇了老嫗一跳,她無神的眼楮突然睜大了幾分,嘴巴張開了,一只顫巍巍的手伸出來,指著洛薰的方向。
洛薰倒沒有因為被看見顯身而緊張,她直覺老嫗不會害她。
「婆婆,你醒了,你在發燒呢,我給你配了一劑藥,你吃下去就會好了。」她走過去,沖老嫗攤開掌心,露出幾顆白色的小藥丸,拿了一顆放到老嫗手里,又扶她起來,把水碗端到她面前。
老嫗看看她,看看藥丸,又看看她剛才突然出現的地方,似是仍有疑惑,但終究什麼也沒說,乖乖地把藥丸吃了下去。
洛薰放了心,告訴了老嫗新鮮干糧的所在,覺得時候不早了,就想回去。
沒想到老嫗緊緊地抓住了她的衣襟,「不要……」
洛薰只好又坐下里,「婆婆,你是讓我不要走嗎?」
老嫗點點頭,眼含希望地望著她。
洛薰好不為難,「可是婆婆,我要是一直不回柴房,會被發現的。不如我過兩天再來看你啊,等你身體好一些,我再陪你說說話。好不好?」
「真的?」
「真的,我保證。」
老嫗仍有不舍,但還是緩緩放開了洛薰。
洛薰于是扶她躺下,給她蓋好兩件衫子,看著她閉上了眼楮,這才離開了。
洛薰走後,老嫗卻又爬了起來,從床下模出了那個嵌有明珠的盒子,放在懷里撫模著,模著模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嘴里反復地重復著兩個字,「紅夜……紅夜……」
等洛薰找到時間來看老嫗的時候,已經又過了好幾日了。
與之前相比,老嫗的精神好了不少,混濁的眼楮中也多了一絲清亮,一看到洛薰就露出了笑容。
「婆婆,你可好些了?」
「好……多了……謝謝……你的藥。」老嫗說話仍不是很流利,但比起之前已經好了不少。
「不謝。」洛薰很高興,「你好了就好,我這幾天還在擔心。」
洛薰在茅草床邊坐下,打開了帶來的布包,拿出這幾日積攢的干糧。「婆婆,這幾日天氣熱,這些干糧要趕緊吃,放壞了就可惜了。這個是我從廚房拿的新碗,給你吧,你原來的那個都快漏了。」洛薰放下一個干淨的陶碗,挽起的袖子一縮,露出胳膊上的一道嶄新的傷痕。
老嫗看到了,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這是……」
「哦,沒什麼,我……砍柴不小心弄傷的。」洛薰趕緊把袖子放下來。其實那是她前天去廚房偷碗的時候差點被人發現,一個慌張,胳膊靠在灶沿上,就燙了一個大水泡出來。雖然當晚她就抹了自己調的藥膏,但之後的幾天又踫了水,還是發炎了,又紅又腫,還要化膿的樣子。
只是這些事,她怎麼好跟老嫗說呢。
索性老嫗沒有再追問,放開了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
「你在……這里……多久……」老嫗第一次主動問洛薰。
「婆婆,我來侯府兩個多月了,我是隨四夫人進府的。」
「四夫人?」
「嗯,婆婆不知道嗎?侯爺兩個多月前娶了雍華樓的雲凝姑娘。當時府里足足熱鬧了三天呢。」
「你?」
「我在雍華樓就是雲凝姑娘的侍女,她嫁來候府,我也就跟了來,只是前些日子犯了錯被侯爺罰到了柴房。」洛薰半真半假地說。
「霍平江。」老嫗這名字說得特別清晰。
「是啊,就是他,婆婆也認得侯爺?」
「霍破城。」
「婆婆還認得將軍?」
「哼,」老嫗突然冷笑了一聲,「霍家……都該死!」
啊?洛薰嚇了一跳,這是從何說起?
「婆婆,他們為什麼該死?」
老嫗不語,眼中的恨意確是無可掩飾。
「難道是他們將婆婆逼到這步田地的?」
老嫗不再說話,甚至不再理洛薰,回身面對了牆壁。
老嫗不說,洛薰也沒有再問,其實,她說不說洛薰也都無所謂,反正霍破城和霍平江在她心中早就是死了兩千多年的古人了。
洛薰仍舊得空就去看老嫗,每次都給她帶些新鮮的干糧,陪她說說話,但再也沒有提起過霍家的人。
有時候想想,洛薰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好像自己身上的秘密還不夠多似的,還要再加上一個侯府中的隱形人。
在洛薰的陪伴下,老嫗的語言能力漸漸恢復了。
這天,洛薰又來看老嫗,見她正抱著那個瓖有明珠的盒子發呆。
洛薰不是第一次踫見老嫗這樣了,見怪不怪,並沒有打擾她,放下布包,先將屋子里收拾了一下,然後將帶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放好。
做完這些,洛薰發現老嫗正看著她,原本混濁的眼楮透出幾分溫情,眼中好似有些東西在閃動。
「婆婆,你怎麼哭了?」洛薰走過去握住她的手。她的手比洛薰最初見到時終于有了點肉,但仍舊瘦得嚇人,好像只是幾根骨頭撐起的一張皮。
「洛薰,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霍家人的事嗎?」老嫗似是下了決心。
但洛薰說,「婆婆,我一點也不關心霍家人的事,我只希望你好好的,我也終有一天能實現我的願望。」
「你的願望是什麼?」
「回家。」洛薰也想哭了。
「你的家在哪?」
「很遠很遠的地方。」
「至少你還有家,還有念想,」老嫗苦笑,「而我早就無家可歸了,現在也只是苟活一日算一日,等死而已。」
「婆婆……」
「洛薰,你還小,你的願望終有成真的一天,可我……只剩下了奢望。」
自己的願望才是奢望吧,要殺了霍破城,要全身而退,還要再指望韓無涯把自己送回未來……
唉,洛薰也不願多想了,強作笑顏,「婆婆,那你有什麼願望呢?也許我可以幫你?」
聞言,老嫗眼中一亮,但再看看眼前這個不過十七、八歲樣子、清純嬌弱的小姑娘,那絲光亮又瞬即熄滅了。她如何能指望這個女孩實現願望呢?別說她根本做不到,就算她能做到,她又怎麼忍心將這樣一個女孩送上不歸路!
她對她這樣好,生病時照顧她,給她送吃的,陪她說話,她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到這樣的溫暖了,從紅夜死後就再也沒有感受到過。
但是,這個女孩卻是她這些年來唯一接觸的侯府中的人,如果她不試一下,可能這輩子都沒有可能了,她死了是小,可紅夜的恨也無法報了,而她苟活到現在不就是等著這一天嗎?
「婆婆,你說啊,也許我能幫你呢?」看老嫗有些失神,洛薰又問了一遍。
良久,老嫗將心一橫,「洛薰,婆婆想給你講個故事。听完這個故事後,你再決定要不要幫婆婆。」老嫗神色凝重。
洛薰感到了她的緊張,「婆婆,什麼故事啊?」
「如果你听完這個故事還肯幫婆婆,或者能找到人幫婆婆,那這盒子里的東西就都是你的,要怎麼處置隨便你。」老嫗說著打開了手中的盒子。
烏木的盒蓋一掀,洛薰驚呆了。
這盒子里的東西,洛薰還是第一次來的時候在黑暗中飄過一眼,之後老嫗就再沒打開過。而此時,借著明晃晃的日光,洛薰看清了原來那里面有好幾件珠翠,隨便一只拿出來都夠雍華樓的一個姑娘贖身了!
而這箱價值連城的珠翠卻被一個連飯吃不上的老嫗藏在茅草床的底下?
「坐吧,這個故事可能會很長。」洛薰還在發愣,老嫗啪一下合上了盒蓋,又將盒子緊緊抱在懷里,沖她笑了笑,滿是皺紋的嘴唇咧開來,露出一排殘缺不全的牙齒。
洛薰已經意識到這故事必然不同尋常了,而老嫗想讓她做的這件事恐怕也很難,否則,也不會以滿箱的珠寶作代價,不過,再難也不會比刺殺霍破城更難了吧?
這樣一想,洛薰就坦然了,覺得即便幫不了老嫗,听听她的故事替她分分心也是好的。至于那箱珠寶,雖然好,與她確是目前最沒有用的東西。
老嫗見洛薰很快就從看到那箱珠寶的震驚中恢復過來,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這個女子年齡雖小,卻是心思沉穩,遇事不慌不亂,而且膽量驚人,就憑她第一夜沒有被自己嚇死,反將自己送回這里就能看出,女孩似能成大事之人。
瞬間,老嫗覺得自己的飄渺的希望又有了念頭。
「洛薰,你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嗎?」老嫗問。
「這里是從前侯府關押罪人的地方呀。」洛薰答道。
「原來霍平江就是這樣對外人說的,哈哈。」老嫗佝僂著身子笑了兩聲,枯瘦的手輕輕扶著盒子,眼中滿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