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到面鋪子的人,正是已經消失九天不見的程維哲。
他拎著一個竹籃走進鋪子,先是吸了吸鼻子,然後頗有些懷念道︰「小元,還是你做飯的味道香,你可不知道這幾天我吃什麼都沒滋味,那些人的手藝可都比你差遠了。」
楊中元忙扔掉抹布,過去接過籃子︰「你怎麼去了那麼久,我可擔心……」
他話剛說出口,就覺得有些過了,于是一張俊秀的臉頓時染了桃花色,程維哲幾天未見他,也頗有些想念,如今見他這個樣子,心里的那些沖動與難耐越發躁動。
程維哲不由自主伸手拍了拍楊中元溫熱的臉頰,然後才別過頭去咳嗽一聲︰「恩,我不是好好的嗎?你擔心個什麼勁。」
他不說還好,這話一說出口,楊中元更是不好意思,他把籃子放到一邊,然後道︰「晚上米飯不夠,我待會兒下個面片湯算了,吃著也消食。」
兩個人幾日不見,再見竟都有些扭捏,一個別著臉講話,一個手里忙東忙西就是不肯停下。
于是乎,兩個人就就這樣面對面站在鋪子里,不言不語沉默了很久。
直到程維哲肚子里咕嚕咕嚕的叫聲吵醒了兩個發呆的人,他們兩個目光終于對視到一處,深深看了彼此一眼,才不約而同笑出聲來。
「你……」
「我……」
他們異口同聲講了一個字,然後又都紛紛停下,繼續笑起來。
兩個人的聲音一個清亮一個醇厚,一高一低回蕩在屋子里,竟分外合拍。
等他們笑夠了,程維哲主動拉起楊中元的手,領他看自己帶回來的東西。
「先不忙做飯呢,看我帶什麼好東西回來,我特地給你尋的。」程維哲掀開籃子的藍色染布,映入楊中元眼簾的,是兩個大海碗,一個里面正蹦著滿滿的小河蝦,另一個則蔫蔫躺著一條鯽魚。
魚很肥,楊中元伸手戳了戳魚肚子,然後抬頭問程維哲︰「帶子的?」
程維哲點頭,然後十分期待地看著他︰「小元,來做點好吃的吧?」
楊中元瞥他一眼,笑道︰「你還說是給我帶的東西,怎麼反倒是你自己要吃?」
程維哲見他那笑模樣甚是讓人動心,便伸手一把攬住他的肩膀,湊他耳邊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也是你的,我們一家人,還分什麼彼此?」
「你!」楊中元使勁掙月兌一把,竟沒從這個「讀書人」手下掙月兌出去,不由回頭念他一句,「你哪來這麼大力氣。」
他這次話是講完了,可卻發現兩個人摟在一起,面對面站得極近。楊中元失神地看著程維哲漆黑的眼眸,覺得呼吸之間滿滿都是對方的氣息。
這一刻,他們無論是身體還是心,都緊密地糾纏在一處,就連呼吸都那麼合拍,仿佛天生就應在一起。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下來,除了懵懂的心,還在撲通撲通跳動。
後院里,突然傳來周泉旭的聲音︰「小元,客人都走了沒?」
兩個人仿佛從沉睡中被吵醒,程維哲不由自主松了手勁,楊中元一個輕巧轉身,退了好遠出去。
程維哲有些無奈,又有些好笑︰「小元……」
可楊中元卻並沒有理他,他扭頭回應爹爹的喊聲︰「爹,客人都走了,不過阿哲回來了,我正做飯,待會兒就能吃了。」
說罷,他又扭頭吩咐程維哲︰「去找個干淨盆子把魚養上,今個晚了些,來不及做,晚上先吃炒河蝦行嗎?」
他這話說得客客氣氣的,仿佛剛才兩個人之間的小曖昧都不存在一般。程維哲抿了抿嘴唇,沉默片刻,卻露出一個笑容來︰「好,你說吃什麼,我跟泉叔就吃什麼,還有啥吩咐沒?」
楊中元從籃子里取過那一碗小河蝦,先用井水洗過一遍,然後拿了剪刀一個個剪去須子,處理干淨的蝦就扔到盛放清水的空碗里,等待待會兒的再一次清洗。
「原本我想做個紅燒茄子,可是今個有了蝦子,還是另外炒個素菜吧,你去屋里瞧瞧,想要吃啥洗干淨給我就是了。」楊中元一邊手上動作不停,一面說著。
河蝦雖然好吃,但食材的處理卻很麻煩,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不一會兒,周泉旭就跟程維哲一起從後院里過來,因為天熱,也怕後院沾了煙火氣對周泉旭身體不好,所以楊中元一直就是在前面鋪子里做飯。
偶爾有晚歸家的街坊路過,總會一邊抽動著鼻子,一邊笑著打趣︰「小老板,又吃好的啦。」
每每這個時候,楊中元也會笑著回一句︰「可不是嘛,忙一天了,可得弄點好的孝敬我爹。」
所以說,他這東西到底干不干淨,街上的鄰里是大多心里有數的。一個人到底如何,從他平時生活就能窺見一二,雖然前幾天這個間小小的鋪子被流言趕走了一半的生意,可街坊四鄰卻還是上他這里吃面。
對于楊中元來說,這無疑是對他手藝的肯定。
「晚上炒個空心菜吧,你不說要吃片湯?我拿了西紅柿和小白菜,還要放什麼?」
楊中元手里不停,抽空抬頭往他手上瞥了一眼,然後吩咐︰「去拿塊肉來,只剩一塊最小的了,就用那個打湯。」
「得令!」程維哲說罷,轉身就要走。
楊中元想了想,又忙叫他︰「等下,我記得還有一袋子尖椒,那個不太辣,一並拿過來吧。」
等食材都備齊了,程維哲也主動都處理干淨,這才百無聊賴坐在楊中元對面,低頭看著他忙碌。
他這次帶回來的河蝦有些多,滿滿一大碗,楊中元干活仔細,就算加快了速度,這會兒也只干完一多半。
程維哲雙手架在膝上,低頭認真看著楊中元的發頂。
這個人小時候還多少在乎一下自己的外在打扮,現在大了,反而越發敷衍。
只看他一頭長發都用一根簡單的發帶束,為了方便干活,他又把束好的長發編成辮子,盤旋著用方巾固定在發頂。
他這個打扮,倒有些像那些書院里的學生。
可他不是學生。
程維哲不由想到年幼時,小小胖胖的楊中元跟在他身後,同他一起去學院讀書,偶爾被老師叫起來背文章,他也板著臉女乃聲女乃氣認真背誦。
這個打小嬌生慣養的小少爺私下里總是跟他抱怨不喜歡讀書,可無論是功課還是大字,卻也能認認真真做完。
只有實在不會做的時候,才會耍賴從他這里偷了來抄,卻連一丁點改動都不做。
這個人啊,也不知道說他傻氣還是精明。
程維哲看他一雙手熟練而又麻利地處理著河蝦,心里的難受幾乎要溢出來。他明明不是干粗活的命,生在錦衣玉食人家,就應當過最舒服的生活。
離開這幾天,他東奔西走,為了生意焦急忙碌,吃著別家館子做的飯食,心里反而越發想念楊中元。
楊中元消失的時候他才十四,當時年少,也沒有那許多復雜心思,那些年里,他只偶爾想到楊中元,卻也只是想知道他到底在哪里,過得好不好。
然而,十幾年後再見,短短相處幾日,相思卻不知何時入骨。
程維哲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感情充沛的人,可這幾日不得見楊中元,他卻時時想念,無論吃著什麼,都要念叨一句小元能做得更好。
他看到新鮮的食材就像買來給小元送去,看到好看的衣裳也想買來打扮小元,甚至見到別的食鋪里有伙計在忙,他都想自己出錢請那麼一個回去,不叫小元太過辛苦。
因為離開,因為這個人不在身邊,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
程維哲心中苦笑起來。
早先的十幾年他把這個人當成最好的朋友。可分隔之後再見,他卻覺這人已不能離開他的生活。
他的竹馬,他的小元。
這些日子,程維哲心里百轉千回,他終于搞懂了自己內心最深的想法,然後慢慢堅定了目標。
他始終覺得,他們生來就認識,便是上蒼送與他最好的禮物。
可楊中元身上的防備那樣深,那樣堅固,程維哲無論想要說些什麼,做些什麼,都要慢慢褪去楊中元心里那個牢固的外殼。
然後,才能一起面對美好的未來。
原來自己一個人等待這二十四年,最後等來的,還是最初的那一個人。
程維哲低聲笑笑,對于楊中元,他從來都很有耐心,也從來都很有信心。
楊中元有些莫名其妙抬頭看他一眼,見他不知道為啥盯著自己笑得開心,不由打了個寒蟬,低下頭繼續忙碌。
程維哲咳嗽兩聲,默默看了楊中元好一會兒,突然開口問他︰「小元,你不問我為何這麼多天才歸來嗎?」
楊中元抬頭看他一眼,他張張嘴,末了卻說︰「反正你也會與我說,我干嘛要問。」
可心底里,他卻想著,爹爹說不要過界,可什麼才是過界呢?
這一次,楊中元搖擺不定,他徹底迷茫了起來。
從程維哲回來這里,他其實心里一直是想要詢問的,可每每話到嘴邊,他卻總是想起爹爹那句話,然後又把疑問咽了回去。
程維哲見他神色里有著少有的不解與疑惑,于是笑道︰「其實啊,我確實是定新茶去了,可以前合作的茶園卻出了問題。」
听到正事,楊中元壓下心里的異樣,皺起眉頭問︰「怎麼?」
「園主說,有人買了所有茶葉,所以不能賣給我了。」程維哲見楊中元關心地看著自己,心里一暖,不由軟了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洛書。與透透明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