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程維哲果然早早過來蹭了碗面,然後就帶著兩個伙計走街串巷尋茶去了。
楊中元依舊不咸不淡做著生意,這一日略微有些好轉,但客流依舊不能跟平時比。
因著程維哲回來了,楊中元心里也定了下來,趁著晚上最後一波客人走了,他一邊炒著清炒筍絲,一邊想著之前的事情。
程維哲還沒回來,所以周泉旭就在前面鋪子里給兒子打下手︰「小元,鋪子里的生意,你有什麼打算?」
這父子倆可真是心有靈犀,想的事情都一樣。
「爹,我也正想這事呢,咱們兩個可真是親生的。」楊中元一邊笑著跟爹爹打趣,一面把菜盛進盤中。
今日時間很足,他早早就把魚洗干淨切塊,打算做一道大鍋紅燒鯽魚。這會兒湯汁都已經收干,楊中元時不時掀開蓋子看兩眼,等確定差不多了,便用筷子戳了一下貼在鍋邊的玉米餅子,看看熟了沒有。
大鍋魚貼餅子是沿海一帶的名吃,做這道菜用海魚味道會更鮮美,不過丹洛這里並不靠海,用鯽魚倒也不差。
「你這孩子,跟小時候一樣皮。」周泉旭把菜放好,洗了三副碗筷出來,便又回到鋪子里盯著兒子瞧。
楊中元被他盯得受不了,最後只得投降︰「好啦爹,我沒想著跟他們一樣報復回去,手段也太下做了些。不過我們自己卻可以加一道主餐。」
周泉旭一開始沒明白楊中元的話,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你是說,你也要做拉條子?」
楊中元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他一邊看著柴火,一邊道︰「其實,那些不切實際的流言蜚語都是一時的,你看,這才幾天,咱們家生意就又漸漸好了起來。爹你說這是為什麼?」
見兒子笑得一臉得意,周泉旭哪里還有不明白的,當即表揚他︰「因為你手藝實打實擺在這里,那些坊間傳言也到底有些夸張,所以食客們冷靜幾天,就又嘴饞咱家的面了。」
楊中元用力點點頭,繼續道︰「是這個道理,因為好吃,不吃還想念,所以等流言漸漸淡去,食客們還是會上門的。那爹你覺得,孟記的手藝如何?」
周泉旭雖然沒吃過孟記,但是想想他家鋪子里的生意,于是答道︰「似乎還可以?就是家常菜的水平?」
果然,父子倆的評判標注是一樣的,楊中元又點點頭,說︰「其實他們家的拉條子不說不好,但是跟絕頂美味四個字比起來,就有很大的差距了。孟記能在這里扎根這麼久,其實一個是因為開鋪子時間早,許多客人都吃慣他們家的味道。再一個,這條巷子里沒有第二家拉條子,客人們只能上他那里吃。以前或許有,但手藝肯定不如孟記。」
楊中元說完,頓了頓︰「如果手藝實打實的好,那麼就算外面風浪再大,也能站得住立的穩。爹您說,我要是做拉條子,那些食客們會不會上我這里來吃呢?」
他這話說得自信有力,周泉旭還未等回答,邊听程維哲的低醇嗓音由遠及近︰「那是自然的,小元無論做什麼都比別人的好吃。」
楊中元回頭,見他在外奔波一天,面色倒還可以,也不好當著爹爹面問他茶葉的事,只說︰「是呢,我這兩天試試手,等做好了就開始賣拉條子。我以前沒做過,但是吃是吃過的,只要掌握面條的勁道與配菜的火候就是了。到時候我賣得比孟記便宜些,不信拉不來客人。」
其實,他這幾天反復想過,只要手藝擺在這里,他的腰桿就絲毫都不軟。
那些蜚語流言不過是一時的,當風波過去,他照樣能做他的生意。這對于孟記來說也是一樣。他不知道以前的面鋪子為何要走,但想要在這里生意紅火,就絕對不能退縮。
你最拿手的就是拉條子?好,那我也做這個,到時候讓食客來評判,到底誰的好吃。
一旦食客們嘴被自己養刁,即使將來自己走了,孟記的生意也再也不能恢復從前。
楊中元低下頭,沒叫程維哲與爹爹看到自己陰暗的表情。這些話他都藏在心里,不敢跟任何人講。
雖然現在他看起來是個謙和有禮的年輕人,但是骨子里,幼時那種睚眥必報的個性,仍沒有消散。
既然孟記手段如此下作,他也就不用再留情面了。
程維哲听後,反而有些不贊同︰「小元,你面該賣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其他的都不用管。」
「那怎麼行,想讓別人過來嘗嘗,總得有點便宜可尋。」楊中元聞著大鍋里鯽魚咸中帶甜,鮮中有香的味道,暗自點點頭。
程維哲沖他笑笑,神秘道︰「你相信我,該多少就是多少,這個我來給你想辦法。」
楊中元一愣,少頃片刻有些不太好意思︰「你都知道了?你鋪子里事忙,本來不想跟你講的。」
程維哲見他那樣子,心里十分無奈,卻還是說︰「咱們兩個還有什麼好見外的?你這事巷子里傳得亂七八糟,我想不知道都不行。小元,孟記的招牌我都吃過,你只要安心做你的,這事差不了。」
外面自然不知道這里面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楊中元跟周泉旭兩個心知肚明,可程維哲就這樣大咧咧明明白白講出來,楊中元也不得不講一句︰「佩服佩服,阿哲就是聰明。」
說話功夫,楊中元就把炖了小半個下午的魚都盛了出來,又把餅子整齊碼在碟中,讓程維哲端到餐桌上。
今個為了自己吃魚,楊中元特地提早把鍋灶騰出來,專門用了大鍋來炖。魚里他還用了兩個小紅辣椒爆炒,聞起來就有點辣辣的味道。
大鍋魚講究的是食材混搭,一鍋既有魚又有玉米餅,兩種食材的香味混在一起,竟分外和諧。吃的時候若是用那烤得香脆的玉米餅沾著魚湯,滋味簡直妙訣。
程維哲在外跑了一天,見了這等美食哪里會放過,抓起餅子就是一口,然後直呼「好吃、好吃」。
周泉旭每次見他們兩個斗嘴搶吃的都分外開心,因此見了也不阻攔,只說︰「小哲慢點吃,當心別噎著。」
楊中元吃飯的速度也不慢,忙里偷閑還要損他一句︰「沒出息。」
「我沒出息,還不是因為你手藝太好。」程維哲一個餅子下肚,終于覺得渾身都舒服起來,這才有空回了他一嘴。
程維哲帶回來的這條魚並不是太大,好在子多肉肥,他們三口吃起來剛好。楊中元想著程維哲這幾天老要在外面跑,就多貼了幾個餅子,好讓他時時都能充饑。
一家人和和樂樂吃過飯,周泉旭出去扔垃圾順便消食,獨留了楊中元跟程維哲在家。
楊中元忙了一天,可算休息一會兒。他挑了兩個個大的桃子,坐在餐桌旁仔細切了起來。
他切桃子,可不是簡單切成幾半,而用小刀切成兔子造型,看起來就十分可愛。
程維哲洗完碗,湊過來看他把切好的兔子桃擺進白瓷盤里,又感嘆一句︰「你說你吃個桃子,啃不就完了,費這個勁……雖然挺好看的。」
楊中元抬頭掃他一眼,趁著爹爹沒回來,問他︰「你進到茶葉了沒?」
程維哲用小叉子不停戳尖尖的兔子耳朵︰「我問了幾家,目前還沒有今年新茶,但也不太著急。」
楊中元見他玩食物,伸手拍了一把他的手背︰「怎麼講?」
程維哲把那個被他戳得看不出樣子的桃子扔進嘴里,嚼了幾口咽下肚子,才抬眼笑道︰「程家祖輩就是做米商,到了如今我二叔掌管,洛郡比較偏僻的小城里也有了我家的米鋪,為了增加利潤,現在也做些油鹽醬醋茶的生意,但這些並不是主業。」
他聲音低醇,表情自信而篤定,說話是不緊不慢,仿佛自家鋪子就要沒有貨源並不是一件大事。
突然,程維哲湊到楊中元耳邊道︰「你說,這個時候程家買那麼多新茶回去,他們要往那里賣?」
「唔。」楊中元被他嚇了一跳,手上一抖,竟不小心用刀子劃傷了手背。
這會兒天色已經暗了下來,月亮猶如銀盤一般掛在天際,月光灑滿院中,把楊中元手上那一抹紅痕顯現得清清楚楚。
程維哲不知道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先是跟著愣了一下,然後馬上抓起他的手,伸出舌頭把那道長長的血痕舌忝了干淨。
楊中元愣愣地看他動作,然後臉上募地紅成晚霞。
他使勁想抽回手,卻被程維哲死死抓住,根本動彈不得。
「喂,」楊中元這會兒本該理直氣壯,卻不知道為啥囁嚅半天說不出話,「你……」
程維哲把他手上的血跡舌忝干淨,就著月光仔細看他那道傷口,還好削水果用的小刀並不算太鋒利,楊中元的手背只劃了一個淺淺的口子,估計兩三天就能結痂痊愈。
「唉,都是我的錯,明日你不要開張了,跟我出去一趟吧。」程維哲握住他的手,盯著他的眼楮認真道。
楊中元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他不敢看程維哲的眼楮,只低頭道︰「這,這有啥的……沒事。」
程維哲難得見他沒有抗拒自己,心里分外高興,他輕輕笑出聲來,道︰「陪我去吧,嗯?有個人想讓你也見見。」
他這聲音真是讓人抵抗不了,楊中元低下頭,默默盯著兩個人交握的雙手看。
他幼時經年勞作,後來又學做廚子,手上總有些淺色傷疤,不是被油燙的,就是用花刀時不小心劃傷的,總之一雙手遠看還好,近看簡直傷痕累累。
而程維哲那一雙手卻細膩光滑,他從來沒做過粗活,仿佛生來就是為了握筆,干干淨淨修長潔白。
可是這樣的兩雙手,握在一起,看起來卻分外合適。
楊中元不知這是他自己的心中臆想還是本該如此,最後也只點點頭,輕輕答應一聲︰「好。」
作者有話要說︰非常感謝~水稍、八月桂花香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