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曲 第十三章 君子豈可無品

作者 ︰ 浮生剩半

枯念大師濃眉短須,面相慈和,盤坐在上首蒲團之上,口誦佛號,開始講經,語速平和,不高的嗓音清晰的傳便寺院的每一個角落,佛音悠遠。

寺廟外的裊裊白霧早已散去,外圍牆上站滿了山林中的鳥兒,筆直長長的排成了一條橫線,沒有鳴叫,沒有翅膀的煽動,偏著頭兒在仔細的傾听。廟門外的走獸三兩一堆,或站立,或俯臥,眯著眼楮,沒有撕咬爭斗,漫山一片祥和。

堪堪講完一卷楞嚴經,大師微笑著站起身來,殿中眾僧站起,雙手合十,稱頌相謝。大師微微點頭,前往後院去見住持。

「師弟是要下山去往神都麼?」榻上盤坐著一白眉長須老僧,形體枯瘦如柴,正是清涼寺住持枯禪。

枯念微笑著點了點頭,「師兄不必掛心,大周雖說二十年前黜佛、道二門,但現在畢竟二十年過去了,周國皇帝對佛、道兩門的態度已松動了許多,周國朝廷現在對兩門實行限制,只是讓維持住現狀。我此去一不大肆宣揚佛法,二不開壇講經,必定無礙。」

枯禪大師緩緩睜開雙眼,看著面前的師弟,問道︰「那楞嚴經這幾日還是如之前那般麼?」

「那部楞嚴經乃是佛祖手書,佛性自是不用多說,自前一陣子散發微光,到近日里光芒大勝往昔,已現金色,光芒直指周國神都,師弟每每思及,頗為不解。」

「師弟佛法無礙,又有何不解之處?」

枯念道︰「佛祖手書經卷之上散發金光,因是與佛宗有善之事,可為何會指向神都?指向神都,周國從二十年前開始,便信眾稀少,佛門飄搖。實不知為何那光會指向神都。」

枯禪大師輕聲笑道︰「師弟有了分別心,犯了痴了。」枯念口誦佛號,連道慚愧。

「佛門乃是方便之門,佛說世間眾生皆有佛性、慧根,他周國信佛也好,不信也罷,對眾生的佛性、慧根又能有何影響?」

枯念雙手合十,彎腰行禮,「寫師兄開解,是枯念起了分別之心,著了痴像了。」

枯禪一直盤腿坐在榻上,此時散開雙腿下地,靜靜的看著枯念,過了一會兒,輕揮衣袖道︰「去吧!去吧!總是善緣,又何必管緣在哪里。」

枯念彎腰行禮,退出禪房。

……

神都的各個城門外總是會有那麼多人,排那麼長的隊,枯念靜靜的站在人群中。

短短幾日時間,便從吐蕃國來到大周國神都,跋涉萬里,此刻衣襪點塵不染,臉上一片慈悲平和,無一絲疲倦。

枯念踏入城門洞,進入神都……

修經處的大院內,老者與李傷坐在池塘邊的柳樹下,李傷一手持著竹竿,一手從旁邊的食盒里用兩指捻起一片牛肉放到嘴里,細細的品著,不時贊嘆一聲,喝一口酒。

老者一動不動看著水里的魚漂,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正吃著的和一動不動看著魚漂的,臉上都透著自得其樂的神情。

老者緩緩嘆了一口氣,道︰「有客人從遠方來了。」

「我去見見他。」李傷放下手中的竹竿,從袖里拿出一塊手帕,擦去嘴唇上的油污,又仔細的把手擦干淨,從椅子上站起。

……

安然看著一旁已經差不多堆了一人高的柴堆,用袖子擦了擦額頭上細密的汗珠,放下黑刀,盤腿坐在地上調息。

從跟著李傷來到神都的那天起,安然每天都過的很充實,再也沒有時間像以前在山上那樣,悠閑的狩獵砍柴,回到家後還能去屋後的小水潭泡泡澡,去姨娘那閑坐。

每天早早的起床,吃完早飯後開始劈柴,反復的按要求把一根根粗大的圓木劈細,再劈細,兩到三天重復一次,每次劈到箭矢般粗細時,第二天就會有人又送來一堆圓木。安然想不到這麼多粗大的圓木是從哪里來的,想著剛來神都進城時,那位軍士說的神都沒有柴砍,無奈的笑了笑,每天砍這麼多圓木,還說沒柴砍?

中午和晚上兩頓飯,現在都改到在這小院子里吃,每天劈完規定數量的柴後,基本上都是月亮高懸夜空的時候。

漸要入秋,空氣中散發的燥意已經少了很多,每天晚上回房間的時候安然都能聞到自己身上的汗酸味,他雖然沒有潔癖,每次聞到也忍不住皺著鼻子。

漸漸的安然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和節奏,洗完澡後上床打坐道深夜。持續到昨晚,安然終于打通了雪山氣海兩處通往丹田的通道,也體會到了小循環與大循環本質上的區別。

元氣的氣息進入身體,匯聚到雪山氣海然後融入到那兩個漩渦,後分離出來分別兩處通往丹田的通道進入丹田,從丹田內調動一絲元氣,回到雪山氣海之中,又可以提升那兩個漩渦的旋轉速度,如此周而復始,最終形成一個完美的大循環。

丹田之處通道打通,不論是體內元氣運轉速度,還是吸收外界元氣氣息的速度都明顯提高,對于體外的氣感感知敏銳了許多,力透手臂,揮拳,隱隱間體內與外界的元氣形成了一種淡淡的呼應,也就是說,一拳打出去,被擊中的物體不但要承受拳頭本身的力量和附帶著的體內元氣的沖擊,還有因與內天元氣相呼應,而來的外界元氣沖擊過去所帶來的攻擊,這股外界的元氣所形成的沖擊,現在在安然的拳頭攻擊上只是一股淡淡的氣流,這也是由于目前安然修為的關系。修為到了一定的程度,那麼便猶如被李傷之前廢掉的那個道士一般,單單憑借自身元氣與外界的呼應,散發出的氣息、氣勢便能活活把人壓死。

因為丹田內有了一定數量的元氣存放,現在安然劈柴的效率著實快了許多。體內元氣賦予刀上,加上有少量外界的元氣附在刀的外表,每一刀下去都很輕松的就把圓木劈開,到體內元氣告罄時,中間的時間比之前長了接近兩倍。

昨夜神都下了一場雨,院子里的柴被淋了個通透,早上還在想著體內已經形成了大循環,今天的柴可以很早就劈完,都忘了去告訴李傷自己形成大循環的事兒。

不知道現在有品了沒有,安然默默的想著。

劈完了柴,太陽剛剛落山,安然走出小院,來到李傷的住處,見無人便往回走,繞過荷花池,穿過回廊,看到回廊外的有方池塘,塘邊柳樹下坐著一位老者正在垂釣,安然想了想,走上前去,躬身行了一禮。

老者轉頭來看,平靜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點了點頭,示意安然在旁邊那張椅子上坐下。

安然看了一會兒水里一動不動的魚漂,用帶著恭敬的語調問道︰「敢問老先生貴姓?」

老者看著魚漂,淡淡的道︰「姓蘇。」

「請問蘇先生可知我家先生現在何處?」

「李傷?」

安然點了點頭。

「他去見一個人,可能要一會兒才能回來。」

安然哦了一聲,起身準備行禮告辭,最後終于還是忍不住問道︰「請問蘇先生,體內元氣形成一個大循環,修行是否已經入了九品?」

「你都不知道我是否是修者,又怎麼知道我能給你答案?你為何那麼著急知道自己有沒有入了九品?」蘇先生轉過頭,看著安然。

安然撓撓頭,想了一下,認真的回道︰「君子豈可無品?」

蘇先生捻須看著安然,點了下頭,笑了起來。

……

回到房間,安然沒急著洗去身上的汗酸味兒,走到書桌前,磨勻了墨,攤開一張宣紙,提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吹干了墨跡,笑著端詳了片刻,出了房門,徑直走到李傷的門前,把那張紙貼在了房門上。

站在長街上,枯念看著過往的人群,孩子的嬉鬧,年紀男子對姑娘的調笑,攤位後攤主的吆喝聲,有一雙眼楮一直在遠處的人群里靜靜的看著他,那雙眼楮的目光冰冷的沒有一絲情感。

枯念看著那雙眼楮,看著那個人。

李傷在人群里冷冷的看著前面的枯念,沉默了一會兒,抬腿向前走去,「大師為何來神都?」

「該來,所以便來了。」枯念緩緩的道。

李傷皺了皺眉,冷聲道︰「為何該來?莫不是二十年前的事,佛門想再來一次?」

「許多年不見,李先生還記著二十年前的舊事,心中的火還未息去,我只是想來神都看看。」

「大師想來看什麼,我陪你看。」李傷繼續追問,似乎得不到答案便不罷休。

「有金光生于楞嚴經經卷之上,金光指向神都,所以我來神都。先生如願作陪,求之不得。」不管李傷的面色和眼光的冰冷,枯念始終面帶微笑。

李傷看著枯念,沉默了很長時間,冷聲道︰「大師自便。」

看著枯念的身影漸漸模糊,李傷轉身離開。

……

房門上貼著的一張紙,李傷瞥眉站在門前,盯著那幾個字看了很久,眼中漸漸流露出絲笑意,伸手揭下那張紙,月光斜斜的灑在紙上,上面的字跡架構嚴謹,飄逸而不失風骨,上面清晰的六個大字︰君子豈可無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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