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間里又梳洗了一番,把隨意扎在腦後的頭發散開,仔細的挽成髻,系上布巾,穿上那件來神都前姨娘做的月白色長袍,前後看了半天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妥,放才滿意。
出去逛當然不能不帶銀子,一點都不大氣的在包裹里摳唆半天,掏出了幾塊碎銀子放在懷里,提著黑刀走出院子。
從院子里出來,沿著洛水南岸往東走,安然對神都可以說的上是一無所知,除了那晚坐著馬車經過的那條長街,所以說是游覽,不如說是瞎逛。
奢華精美的畫舫靜靜的靠在岸邊,悠揚的曲子早已散去,一擲千金的恩客和嬌柔的姑娘此時還在沉睡,一只只商船在水上互相避讓著相擦而過。遠處的皇城,金燦燦的殿頂在陽光下發出金色的光,如同黃金鋪就,脊梁上的金龍直欲破空而且。城頭站著盔甲明亮的軍士,手持長槍、長戟,如雕塑。朱砂刷就的牆面猩紅如血。
安然心里贊嘆著,全天下敢這麼直接詮釋金錢、權利與鮮血的,也只有這一個地方了。
洛水邊種滿了垂柳,往東走了約半柱香的時間,路過厚載門大街街口,來到天街,寬闊平整的街道行人寥寥,看著張牙舞爪的一對對石獅子,深院中的樓閣在高聳的古樹間若隱若現,偶爾露出一角的雨檐透著古意。
閑逛了大半個上午,硬是沒有花出去一個銅板……
……
坐在靠近東市的一家飯館里,要了兩份點心,一盞清茶。因還不到正午,飯館的客人還不是很多,但不妨礙客人間的交際與攀談。
「前陣子天街那場禍事,諸位都知道吧?」
立即就有不滿的聲音說道︰「梁兄這可不對了,那天神都誰又不知道天街的變故,過了這麼長時間,整個大周國都傳遍了,我等又豈是那般的孤陋寡聞之輩。」
梁兄嘿嘿的干笑了兩聲,「知道歸知道,可你們有誰是在天街內,看到的?」見眾人搖頭,更是頗為自得。
「那天正趕上戶部侍郎周大人府上要了兩頭豬,我自是親自送到府上,結了銀錢正與廚房管事閑聊,就听到外面傳來雜亂喧囂的哭喊聲,趕出來便看到遍街的御林軍,我也被好生盤問了一番……」
有人打趣道︰「梁兄當時可管住了褲子里的物件?沒有嚇尿了吧?」引來眾人的哄笑聲。
「那倒沒有。」梁兄正說在興頭上,眾人的調笑也不以為意。「不過也確實沒管住兩條腿和我副嗓子,硬是哆嗦著央求周府那廚房管事作保,方得開月兌。」
喝了口茶,「前吏部侍郎府上的王管家知道吧?平日里那多神氣,那日御林軍還沒拔出刀子便屎尿橫流攤在了地上。」
眾人一陣唏噓。另一個透著沙啞的聲音道︰「那幾個人本就該千刀萬剮,只是可憐連累了府上那麼多下人,慶幸的是當今陛下仁慈,沒有誅了九族。」說著遙對著皇城的方向拱了拱手。
「我大周**力無雙,這些年可服過誰?吐蕃國自認為鼎盛,與我大周打了六年後主動求和;燕國更不行,如今與燕國交戰,我大周**已連下燕國十三城,听說燕國的小皇帝成日里不是嘆氣就是哭鼻子。」
听到這,安然笑著搖了搖頭,心說嘆氣是肯定會的,但也還沒到哭鼻子的地步。
大周**力無雙,國內更是政和吏明,這些年南征北討,拓地極廣。那幾名高官通敵事發後,舉國嘩然。國人與文人墨客門無不痛恨,感嘆風骨、節操何在。
旁邊其他桌上的客人也加入了進來,「打仗必然是要死人的,雖說見過不少從前線負傷退回修養的軍士,但畢竟親眼見過戰場拼殺。但二十年前神都城內那場驚天大戰,卻是遠勝于那幾個賣國賊府上的血腥的。」
有人催促著快給說說。
剛才講話那人慢悠悠的端起茶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風淡雲輕的說道︰「你們在坐諸位年紀長些的或是听過那場大戰」說罷沖著安然一笑,「但像這位小哥這般年紀,最多也就是從老一輩人的嘴里听到只言片語罷了。」安然沖著那人謙和的笑了笑。
「那一年皇帝陛下登基沒幾年,憂于佛、道兩門信眾越來越多,雖然信眾多是向善之人,但大多信眾成日里燒香拜佛求神,竟有許多人荒廢了勞作生產,這樣下去又怎麼得了?于是關了道觀,閉了廟門,于是吐蕃的佛宗與燕國的道門便來了許多的修者要面見皇上,皇帝陛下又豈能輕易涉險?天知道他們會干什麼?」
說道這里停了下來,環視一圈,問道︰「修者,你們知道吧?」
眾人慌忙點頭,以示自己並不孤陋寡聞,安然笑著喝了一口茶。
「于是僵持著便起了沖突,御林軍出動,生生的用人堆死、累死了幾十位修者,御林軍也是傷亡慘重,那場景……真真是淒慘,……如同地獄一般,走在那里,地上的血黏稠的粘鞋底子。
听著眾人感嘆,那人更是覺得露臉,聲調又高了些,「最後從修經處出來了一個提刀的漢子,一人激斗數十人,直從正午打到第二天的早晨,那數十人被斬殺了不少,剩下的重傷才退出了神都。」
有人問道︰「你怎麼那麼清楚?編的吧?」
那人紅著脖子,粗聲道︰「什麼編的,在我家屋頂上打了半天,全家人嚇個半死,打完了我家那屋頂我硬是修了好幾天。」
眾人感嘆之余,又笑了起來。
另一人接著道︰「後面的我知道,那場大戰不久,吐蕃、燕國的兩個皇帝和佛道兩門的宗主都修來書信,皇帝陛下看都沒看,直接命人扔進了茅房里。」
安然在一旁听著暗自好笑,也不得不佩服神都人的博聞多知,連皇帝陛下最後把信扔到茅房的事兒都瞞不過他們。
對那修經處的持刀漢子敬佩的同時,想著他一人獨刀激戰眾修者的畫面,更是神往不已。
接下來那群人慢慢的都把聲音壓低了下來,已經轉移了話題,正在說著那個大人的府上小妾與下人偷吃;那個公子哥又點了燕子樓的頭牌姑娘;或是誰在畫舫上點姑娘,與自家老子撞到了一起,那誰誰的官為什麼會越做越大……
安然吃完點心,喝干了杯中的茶,結賬出了飯館。
神都並無相識之人,著實沒什麼好去處,對哪些游覽景點生不起興趣……站著漂亮姑娘站在樓上的窗口旁,招呼著街上的行人,安然模模懷子的銀子,又看了看自己這副身板,搖頭罷了喝花酒的念頭。
無聊的轉了一會,想到書架上那許多的書都沒顧得上看一眼名字,昨天李傷抽出來的兩本也沒看,這般的閑逛實在是沒有意義,于是決定會院子里看書。
……
佛宗在吐蕃國內地為尊崇,國內廟宇處處,佛塔座座,既是國內第一大教,也是國教,如同燕國內的道門一般。
吐蕃國被人稱之為佛國,上至皇帝文武百官,下到鄉野村夫,信眾極廣,每日里都會抽出一些時間,念經誦佛。但又不同于二十年前的大周國那般,因為禮佛,大肆荒廢生產。上到皇帝文武百官下到村夫,誰也沒有耽誤自己該做的事情。
軍隊里也是如此,你可以念佛,但訓練與作戰半點耽誤馬虎不得。
佛讓世人向善,禁止殺生。大周國皇帝與那些將軍們就一直沒想明白,也懶得想,吐蕃國的軍隊里是如何處理慈悲向善與殺生這一個嚴重的矛盾對撞的,軍隊里不禁止念經誦佛,可也沒見軍隊的戰斗力差到那里。
當然,除了和大周打了六年後主動求和的那次……
距離吐蕃國都百余里,有山,國人稱之為清涼山,山高林密,夏天氣候宜人,宛如暮春。
山里有一座寺廟,依著山名叫清涼寺,是國內佛寺之首。平日里寺廟極少對游客、香客開放,享皇家供奉。
清晨,寺廟的四周飄著淡白色的霧,如天上的白雲,加上寺廟的清幽古意,愈發使人如臨仙境,一聲聲悠揚悅耳的鐘聲穿過佛堂、塔林,傳入山林,林中的鳥兒被鐘聲喚醒,開始互相問候,梳理羽毛。
大殿內,僧眾盤坐在蒲團上誦經,伴著木魚的敲擊聲,使人煩惱、燥意盡去。今日僧眾無一人缺席早課,因為早課過後,講經堂首座枯念大師要做每月一次的開壇講經,何況今日枯念大師要將的又是《楞嚴經》。
大師佛法高深,每次講經,寺廟外山鳥群至,走獸傾耳相聞,傳言大師講經時更是有佛光透體而出,吐蕃國皇帝陛下更是每年必要來寺廟三次,每次數日听大師講經說法。
今日要將的《楞嚴經》更是佛法中的重中之重,佛曾經說過,每次講經,講經之人與受眾必沐浴齋戒。這部經是佛的塔廟、佛的舍利、佛的真身,有楞嚴經的地方就是正發住世,一旦楞嚴經沒有了,便是末法時代的來臨。
眾僧做完早課後靜坐殿中,等候枯念大師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