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桌後的那人仔細的看著那個冊子,隨聲說道︰「你先坐吧,等我看完這個冊子,再與你說話。」
安然猶豫了一下,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偷偷的觀察著書桌後面的那個,整個天下權利最大的人。
過了一會兒,看完了冊子,皇帝抬起頭,看著安然,笑道︰「不要在心里想著怎麼自稱,一切隨意就好。」說話的語調平和,沒有一絲的強勢的味道,就如同一個長輩正在與晚輩聊天。
安然微低著頭,笑了一下,心里還是難免有些緊張。
「听說李先生收了學生,我便心里有些好奇,修經處里的那些人,已經有好些年沒有收學生了,更何況是李先生收的學生,于是便想看一看,這李先生收的學生是什麼模樣的。」皇帝說完輕聲的笑了笑,在與安然說的話里,自稱「我」,而不是「朕」,令氣氛顯的更加隨意,也可能代表著這只是私下性質的一場會面。
听著皇帝的輕笑聲,安然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只得跟著皇帝笑了笑。
「你現在年紀不大,自然是學業修行更為重要,我想問問你,過幾年後,年紀再大些,你可願意為官?」皇帝站起來,像是很隨意的問道。
安然楞了一下,不明白皇帝怎麼突然就把話題轉到這上邊來了,做官?要是以前,安然肯定馬上就能給出答案。但在修經處待了這麼些日子以後,中間也知道了修經處與周國的關系和位置,便不得不謹慎著想一想,皇帝這麼問的原因和用意。
見安然沒有馬上回答自己的問話,皇帝也不著急,隨手從書架上又抽出了一本書,翻看著。
過了一會兒,安然往前欠了欠身,「還是不做官的好。」
皇帝「哦」了一聲,有些詫異,有些想不到這個剛才山里出來的少年,怎麼會不願意做官。「做官有什麼不好?」
「我這人愛錢,不做官還好,一旦做了官,這愛錢的毛病犯了,豈不是要掉腦袋。」皇帝的隨意平和,也漸漸讓安然說話時放松了一些。
「哈哈哈!」皇帝大笑,「天下人誰不愛錢?只是看能不能有能力管住自己罷了,那些整日里以清流自詡的御史大夫,又有幾個是真不愛錢的。」看著安然有些局促,笑著擺了擺手,「不打緊,你只是說了實話罷了。」
接下來的談話,皇帝沒有在圍繞著這些話題,都是在問一些以前的山里的日子,山里狩獵以及烏集上人們的生活,讓安然松了一口大氣。
「你可讀過書?」見安然點了點頭,皇帝笑著又問道︰「可通文墨?」
安然想了想,「略懂。」
皇帝一下來了興致,笑道︰「你在神都內應該沒有朋友,年輕人總該多些交際,課業繁重,但平日里年輕人在一起總會有年輕人的樂子。今日別急著回去,一會我換皇子和公主前來,一起出過飯再走,你們也好認識一下,都是年輕人,以後也可多走動走動。」
安然有些愕然,沒明白怎麼一下子自己就有了與皇子公主做朋友的資格了。這也是他剛成為修者不久,又一直大多在修經處悶頭劈柴,沒有與外界過多的接觸過,尤其是修者之間的接觸。雖然之前就知道修者尊貴,但不知道這份尊貴在皇室眼中是否還有足夠的份量,再加上自己的老師是修經處的大修者……這些,安然現在心里都還沒有適應過來。
這時皇帝走過來拉著他的手,「既是略懂文墨,來來來,隨意做首詩詞,寫上幾個字,讓我看看。」
這周國皇帝是極喜愛詩詞的一個人,在位二十余年,所做的詩詞已過萬首,平日里只要來了興致,哪怕是在朝會上也會即興來上一首,宮廷宴會經常在皇帝的帶動下,變成「賽詩會」。
今日本來不會拉著安然做詩詞的,但因為安然是李先生的學生,李先生既是大修行者又是周國大儒,能收做學生的人會差到哪兒去?于是便有了皇帝問安然可通文墨的話,待听到「略懂」時便已大喜過望,心癢難撓,急著見識見識李先生學生的文采,于是直接伸手來拉人了。
看著書桌上已經擺好的上好的宣紙與狼毫,安然微一猶豫,提筆又想了一下,不是在想別的,是在想著寫些什麼不引起猜疑又不至于冷了皇帝的性質。
歷史上文字獄可以很多的,不由得安然不小心。
「落花已做風前舞,又送黃昏雨,曉來庭院半殘紅……美人不用斂娥眉,我亦多情,無奈就闌時。」
一首小詞,清新流麗,婉轉情長。
皇帝在一旁細細的品著那首詞,良久方贊嘆一聲,「好詞,好字,好一個多情的少年郎!」安然站在一邊有些尷尬的笑了笑,皇帝轉頭笑道︰「走,我們出去轉轉,去亭子里喝茶吃點點心。」
落後一個身子,跟在皇帝後面,沿途的宮女們紛紛行禮,然後偷偷的看著皇帝身後的那個少年,想到皇帝臉上帶著的微笑,更是詫異于這個少年的身份。
走到一個花園,一座小山上有個亭子,早有宮女在亭子上恭候,皇帝示意安然坐下,又吩咐宮女召皇子、公主前來。
大周皇帝即位二十六年,勤于國事,後宮的嬪妃是歷代皇帝里最少的,皇後與妃子們平日里難得雨露,至今只有兩位皇子和一位公主,大皇子生來體弱多病,于天授二十二年病逝。剩下一位皇子不及弱冠、公主更是年幼。為此,一班大臣沒少在皇帝面前磕頭苦諫,請皇帝陛下多施雨露,以昌國祚。
安然在亭子里陪著皇帝閑談,說到修行上面,皇帝嘆息不已,「我大周修行有成的修者大都在修經處,里面大修者不少,更有像你老師和蘇先生那樣的強者,我年幼時也曾有過修者的夢,奈何卻感應不到那虛幻的氣息,現在我這唯一的兒子也是如此,真是天意弄人。」正感嘆間,皇子與公主已經到了亭子外,躬身向皇帝行禮。
有宮女端來新沏的兩杯茶,又加了些點心。
皇帝做了引見,安然站起與皇子公主互相行禮,皇子名叫李璞玉,鼻梁筆挺,劍眉星目,面帶英氣,正微笑著,有些好奇的打量著安然,臉上的微笑使人覺得,他打量的眼神不至于使人不自在,那麼一邊的公主殿下,則是直截了當的盯著安然看,只是眉眼還沒十分的張開,偏偏又要端著一副大人的架子,精致可愛的五官襯著那副板正的表情,顯得有些喜感。
硬是把安然盯的有些不自在了,方才罷休。皇帝眯著眼在一邊喝茶,問皇子話,不理那邊一個盯人的,一個不自在的。
就在安然正在為公主移開了目光松了口氣時,公主脆生生的問道︰「你一個男人,怎麼長了張女人的臉?」
皇帝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噴的滿座都是,皇子在一邊也是忍俊不禁,以袖掩面咳嗽不已。
安然紅著臉,尷尬又有些幽怨的看著公主。
皇帝從袖子里拿出手帕,擦干臉上和衣服上的茶水,道︰「不要對小先生無理,你們年輕人以後私下可以走動走動。」
……
陪著吃過飯,從宮里出來,安然從沒覺得神都夜晚的風,是這樣的舒爽,步子輕松的走過皇城外連接洛水兩岸的白玉橋,轉向西行。徐徐的風輕撫著臉,撩動著衣裳,輕柔的就像多情少女的小手。
正沉醉在輕柔的風與畫舫飄來的韻律中,有人在身邊輕誦佛號。
安然回過神,一位老僧正微笑著看著他。
楞了一下,安然問道︰「請問大師尊號?從哪里來?」
「老僧枯念,從來處來。」
安然瞥著眉,「從來處來?是不是要往去處去?大師能不能換換詞兒,這詞兒很久了。」
枯念有些愕然,安然又道︰「大師找我有事?」
「不知道你可願意跟我修佛?」枯念手持佛珠,緩緩的說道。
安然愣住了,看著面前的老僧,心里感嘆著,今天是什麼日子啊!前面有人問自己想不想做官,現在莫名其妙的來個老和尚,沒說到兩句話,就開口問自己願不願跟他修佛,不要開這種沒有喜感的玩笑好不好。
「為什麼要我修佛?我與佛沒什麼緣分的。」
「我來神都,又見到了你,而你又身居善根,這便是緣分。」
安然皺眉道︰「這都是你在自說自話罷了,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在神都見著每一個人都是這副說辭。」
枯念微笑著看著安然,不在說話。
看著老僧不在說話,只是笑著看著自己,覺得有些無趣,安然轉身準備離開,卻發現自己已經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
想著之前老僧看著自己,莫名意味的笑容,安然心里大驚,用盡全身力氣要掙月兌束縛,沒一分力都如石沉大海,心里驚怒交加,欲要開口大叫,卻發不出聲音。
剎那間,安然大汗侵透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