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多的人加入到了歡呼的人群中,歡呼的人都駐足不前,因此灰驢半天也沒能再往前挪動一步,它一直低著的頭抬起,不解的看著那些張著嘴揮舞著手臂的人們,半響之後,它被那些聲音吵的有些煩悶,于是揚起脖子,大叫了一聲。
聲音高亢有力,把那些歡呼的聲音穩穩的壓了下去。這個聲音夾雜在歡呼聲中,顯得那麼的格格不入、那麼的刺耳,剎那間歡呼聲都停了下來,長街上很是安靜,人們的目光都落在了拉車的灰驢身上,這個效果顯然也出乎了灰驢自己的預料,它高高的仰起頭,翻著厚厚的嘴唇不停的晃動著腦袋,不知道是在表達自己的得意還是在嘲笑人們的少見多怪。
片刻之後,人群里傳來了笑聲,于是叫賣聲與討價還價的聲音再次從長街上響起,人群開始移動,灰驢重新低下頭,拖著車一步步慢慢的向前移動著。
「明天叫小公主出來一起來看看這些采買的東西,里面有不少都是用來布置裝點她那個房間的。」
安然「嗯」了一聲後,說道︰「這些東西一會兒也別在拉回修經處了,直接拉到那宅子里吧,要不過兩天買齊了還得再從修經處倒騰到那邊去。」
「今天的東西已經買的差不多了,你讓灰驢調轉方向,直接去承福巷吧。」
安然推開車廂的門,對著灰驢的**拍了一掌,灰驢轉頭疑惑的看了看安然,看到安然伸手指了指洛水對面的方向,它輕叫了聲,拉著車轉進長街的一條小巷,轉而往洛水邊行去。
……
就在那道雙喜臨門的聖旨下達後不久,李傷跟在林公公身後,走進了皇帝的寢宮。
「現在離中秋還有近三個月的時間,或許你該讓皇子現在就來幫你理政。既然已經決意要在中秋冊封太子,也就別再撐著了,這段時間你剛好在一邊對皇子理政時不當的處理加以指正。」看著躺在軟榻上的皇帝,李傷皺眉說道。
皇帝笑了笑,抬手指了指放在軟榻邊的那把凳子,示意他坐下說話,然後他轉頭看了林公公一眼,林公公彎腰行禮退下。
等到林公公走出去,帶上房門之後,皇帝掀開蓋在身上的織錦,下了軟榻,走到案幾旁邊,攤開一張白紙,提筆在上面寫著什麼。
李傷蹙著眉頭,走到他身後低頭一看,看到皇帝正在那張白紙上寫著一個個名字和對應的官職,有些名字是他熟知的,有些在心里有些模糊的印象,有些則是第一次見到。
半響過後,那張白紙已經被皇帝寫滿,皇帝放下筆,把紙抽到一邊,然後提筆在下面的另一張白紙上繼續寫著一個個名字和對應的官職,隨著紙上的名字越來越多,站在皇帝身後的李傷眉頭也越蹙越緊。
一直等到第二張白紙寫了一大半,皇帝才放下筆停了下來,一邊揉著有些酸的手腕一邊俯身輕輕的對著紙上的墨跡吹著氣。李傷伸手拿起第一張寫滿名字和官職的紙,目光在上面掃視著,片刻之後,他抬頭看著皇帝,問道︰「這些人……跟那個組織有關?」
皇帝嘆了口氣,點了點頭,然後直起身子,伸手又把案面上那張紙捻起來,遞給了李傷。
李傷接過後,目光在那張紙上停留了一會兒後,把兩張紙放在一起,折好,放回案面上,問道︰「這些人你準備怎麼處理?」
「原本我是想暗地里慢慢收拾了,給那背後的人一些驚醒的,但現在我想從明處下手,因為時間越來越緊,已經容不得我溫水煮青蛙了。」說著皇帝又伸手從案面上拿過李傷折好的紙,重新打開,把上面的名字挨個的看了一眼,道︰「這上面有不少人,當初我都是寄予厚望的,但沒想到最後也都站到了我對面去了。」
李傷沒有理會皇帝的感嘆,而是蹙眉說道︰「有史以來,一個帝國的敗落,都是首先從內部生出亂子開始,周國經歷過幾代人的治理,才有了今日的局面,又怎能因為幾個人的私心而再起禍亂。對于這些心智不堅的人,憐惜不得,忍不得,容不得。」
皇帝把手中的紙重新折好,再次遞到李傷的手中,笑了笑,說道︰「這些我當然知道,不管這些人的背後是不是那父子倆,我都不想再等下去,也沒有時間讓我再等下去了,我既然把這些名字都寫在了紙上,便是要把背後那人的手指全部斬斷,然後在去掉他的根。」
「交給我來?」李傷接過折好的紙,問道。
「想來想去,還是把這事情交給你我放心些,安然……還是有些年輕,我怕他修為不夠,到時候反而為敵所制。」
「什麼時候動手?」
「什麼時候有人去告訴你,我失手打碎了茶杯,那你就以即刻動手了。」
李傷笑道︰「這麼明顯的舉動,你就不怕別人看出來?」
「今天那道中秋節冊封太子的聖旨一下,那邊就該有所動靜,再說到失手打碎了茶杯,也正好給了他們猜測、臆想的空間,茶杯打碎之後,現場不會有絲毫的異常,又有誰會馬上想到在皇宮外,會有一場風暴來臨?」
皇帝負手來回走了幾步,忽然又道︰「听說安然手下有個叫張松的人?」
李傷點了點頭。
「心性如何?」
「辦事還夠穩健,心性不錯,會抓時機,懂得感恩。」
皇帝點了點頭,道︰「這一點很重要,一個人只有懂得感恩,才會有忠誠言。」
說完了這些,皇帝沉吟了一下,接著說道︰「到時候你看有哪一個點適合他去做的,交給他,也算提前給安然那小子練練兵,另外也在考量考量這個叫張松的。」
李傷點了點頭,「那父子倆,你有什麼打算?」
「殺。」皇帝淡淡的說道。
這一次李傷沒有在說話,只是嘆息了一聲。
「我這一生,從登基以來,都是在世人的是非輿論聲中度過,贊揚我的人固然很多,但整日里挖空了心思寫文章來罵我的人一樣很多,我唯有無愧于自身,無愧于周國子民,無愧于列祖列宗。對我現在來說,那父子倆人我已經不需要再找什麼證據,讓我懷疑這一條理由就夠了,至于殺那父子的罵名,就由我來背吧,給璞玉留下一個干干淨淨的龍椅,這就很好。」
李傷還是沒有說話,微低著頭,眉頭輕蹙,似乎在沉思著什麼,半響過後,李傷抬頭,看著皇帝的眼楮,道︰「你躺回到軟榻上去,我再來給你看看身體。」
皇帝好笑的看著李傷,笑道︰「都這樣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李傷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軟榻,目光堅定的直視著皇帝,顯得不容置疑。皇帝被那堅定的、不容置疑的目光弄的有些怔,這些年來,從沒有人敢用這種目光看著他的,此時被李傷這麼一看,心里既感到親切,又感到新鮮。
隨著李傷的手指搭上了皇帝的手腕,一股暖流透過手指,從手腕處直向皇帝身體里涌起,李傷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而隨著他臉色的凝重,從他手指涌入到皇帝身體里的暖流也越來越龐大,進入的速度越來越急。皇帝的臉上本來一直帶著淡淡的笑意,此時覺察到異常,吃驚之下,臉上的笑容散去,想要坐起來,卻忽然現竟是絲毫動彈不得。
皇帝的目光隨之落到了李傷的臉上,看了兩眼後,皇帝閉上了眼楮。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軟榻周圍,漸漸的起了一層淡淡的白霧,在白霧之外,那躺在軟榻上以及坐在軟榻邊的兩個人影依稀見,但隨著時間的推移,白霧逐漸越來越濃,最後竟是變得凝實、厚重起來。
許久之後,白霧里有人重重的吐了口氣,跟著「啪啪」兩聲,然後有人低「哼」了一聲。
片刻之後,白霧迅速消失,李傷滿頭汗水,臉色蠟黃,像是大病初愈一般,他長吸了兩口氣後,伸手從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擦拭著臉上的汗水。
皇帝從軟榻上坐起來,用手指指著李傷,一時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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