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姑娘憑得膽大,竟敢爬到瘋馬上去,那可是危險的很。」那少年人穩穩落在地上,臉上帶著點玩味得笑容。
蘇芷晴坐在地上,氣喘吁吁地仰頭看他,只見少年長身而立,一件白色繡祥雲金銀暗紋的披風上落著幾片方才刮下來的葉子,腰間長劍的劍鞘是上等鯊魚皮,瓖嵌著拇指大小的各□眼兒石,華麗非凡。他看上去十六七歲的模樣,眉眼間笑意盈盈,眉毛斜飛入鬢,即便身上亦有幾分狼狽,卻透出一種無論何時何地都隨性肆意的從容。
「難不成要在馬車上坐以待斃?」蘇芷晴撇撇嘴,不屑道。
她方才敢那般拼命可不是魯莽的行為。京城黃氏自開國以來,祖祖輩輩都是守衛邊關的好兒郎。黃氏雖是庶出,但也是將門虎女,平素作風豪爽,尚武好強,最得黃老將軍看中,常常惋惜她不是男兒。蘇芷晴自幼除了針線女紅,拳腳功夫也是會幾分的。這可合了蘇芷晴的胃口,得了練武的機會尤其認真。是以長到十二歲,力氣已然比普通閨秀大了不止數倍,更是手腳靈活,膽大心細,對付這種受了驚的馬,算是有幾分把握。
過了一會兒,蘇芷晴恢復了力氣,慢慢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爬上馬車。蘇家姑女乃女乃嚇得夠嗆,還沒回過神來,蘇朔北卻是老老實實抓著窗沿,連眼楮都還是閉著的。
蘇芷晴噗嗤笑了出來,將弟弟抱進懷里,安撫得拍拍他的後背,「已經沒事了朔北,可以把眼楮睜開了。」
蘇朔北顫巍巍睜開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姐姐,哇得一聲才哭了起來。
蘇芷晴手忙腳亂的幫弟弟擦著眼淚,一邊掀開簾子的一角,「這位公子,你那只雪獅子雖是一頂一的寶馬,不過如今拉馬車的馬兒被你的馬驚了,你是不是該拴上你的馬,幫我們把車子拉回去?」這話雖是商量,卻毫無回旋的余地。
「你竟認得雪獅子。」那少年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大大方方的承認了。
「‘極西之地有神駒,通體純白,吼聲若猛獸,眾馬皆驚,為馬中王者,曰雪獅子。’我曾在書中讀過,卻是頭一回見著。方才這馬受驚狂奔之前,我曾隱約听見獸吼之聲,只官道上常有人來人往,且我們人多勢眾,哪會引來野獸。再觀公子之馬比一般的馬更矯健,鼻息之間如雷鳴霹靂,是以斗膽一猜。」蘇芷晴雖如此說,心中卻是暗恨自己多嘴,這雪獅子她哪里沒見過,以前還是秦蘇的時候,她的坐騎正是一匹雪獅子。
且她知這雪獅子若驟然嘶吼,定是主人授意,她雖不知眼前少年是為何要驚了蘇家的馬,但見他方才出手相救,想來並非為了傷他們性命。是以,故作嬌俏天真,炫耀才學,以放松此人警惕。
「蘇小姐這般聰慧,在下只能恭敬不如從命了。」少年一邊說著,一邊給自己的雪獅子上了籠頭。那雪獅子哪里受過這種待遇,打著鼻響,頗有幾分不滿。蘇芷晴見此,知道危險暫時解除,是以放下簾子,閉目養神。
許是方才命懸一線,消耗了太多體力,蘇芷晴迷迷糊糊竟睡了過去,再驚醒時,黃氏已然在身邊了。
「母親!」她嚇了一跳,一個機靈坐起來,心髒怦怦直跳。
「芷晴,芷晴,沒事了沒事了。」黃氏嚇了一跳,只當女兒做了噩夢,將她攬進懷里,輕拍她的後背。
蘇芷晴慢慢回過神來,一雙眼楮從茫然轉為清明,隨機松了口氣,是她太緊張了。自前一世起,她就養成了習慣。用現代語言說,蘇芷晴的睡眠分兩種模式,安全模式的話就是在家的時候,深宅大院里,一張柔軟的床,外面丫鬟婆子一堆,哪里有什麼危險。而非安全模式就比如方才在馬車上不小心睡過去,又比如戰爭間隙,隨時都有可能有敵軍襲營,不過是假寐罷了。
也不知這回她是真的累了還是什麼旁的原因,就不知不覺睡死過去,待漸漸回過神來,她意識到自己竟睡著了,是以驚得厲害。
「母親,我們這是到哪里了?」感受到馬車正在慢慢前進,蘇芷晴慢慢回過神來問道。
「方才已入了錦州城,馬上就到家了。」黃氏見女兒鎮定下來,終于松了口氣,隨後卻銀牙一咬,一臉泫然道,「方才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穆日用自己的馬載了你們回來,你姑姑,你弟弟連帶著你竟都睡著了……」
「什麼?都睡著了?」蘇芷晴愣了一愣,心下咯 一下,只覺得不好,將之前發生的事與黃氏一一說了。
這個時代可不是現代,又是太平盛世的,男女大防最是嚴格,馬車一路離開眾人視線,她一個未出閣的年輕姑娘,還是人事不省的狀態回來的,已然是壞了名聲。
黃氏原本是英氣十足的氣質,此時卻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看著都叫人心碎,她緊緊摟住蘇芷晴,小聲道,「你且放心,此事只有我和薛媽媽知道,你姑姑和朔北當時都不曾醒過來,你只需告訴娘親,你姑姑是在你之前還是之後暈過去的?」
「現在細細回憶起來,那人應是用了迷香之類的下三濫的東西,想來姑姑也應差不多與我同時昏迷。」蘇芷晴雖不在乎這些,何況她醒過來身上並無不適,應是無礙。只存于這個世上,對閨閣女子而言,名聲便是一切,若是閨名有損,那是天大的事,比臉上破了相更難收拾,她亦不得超月兌。
黃氏听聞,只一邊哽咽,一邊將之後的事告訴了蘇芷晴。那救了三人的少年自稱穆日,駕車帶人回來以後,便由著黃氏和薛媽媽上前鑽進了馬車里,隨後以「三人受了驚嚇,不易見多人為由,將其他人攔下。待黃氏回過神來,想攔住他時,此人早已扔下銀子,賠了不是,幫黃家將馬車從坑里拖出來後,帶著自家的車隊飄然而去。
黃氏見了車中境況,頓時大驚,匆忙命令家丁們繼續趕路,又隔了一會兒,才先叫醒了蘇家姑女乃女乃,只說姐弟二人是回來以後才睡著的。這才由著丫鬟將二人抱回自家的馬車上。當時,,黃氏下令,盡快趕到錦州城。
薛媽媽在一旁听了母女倆的對話,也是直抹淚,「可憐見得,小姐多好的姑娘家,怎的就遇到這種事情。」
萬惡的封建社會啊,自己這根本就是躺著也中槍啊。蘇芷晴忍不住在心里嘆息,又警惕道,「這穆日的來頭恐怕沒那麼簡單。若他只是普通商人,想攀附咱家,借機謀個前程也罷,只見他衣著華麗,卻不似此意,只怕就連姓名出身也是捏造,我們不妨先派人暗暗查訪他到底是何方神聖,再作打算。」
黃氏听女兒這般鎮定,也漸漸斂了心神,道,「女兒可還記得他有什麼不同于常人的特征?」
「雪獅子。」蘇芷晴早已想到這層,听黃氏問順勢說道,「他的馬是一匹雪獅子,這馬兒千金難得,他又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查找起來並不難。」隨後又沉吟片刻道,「且母親未必要往南方查訪,他那南地口音女兒听得頗為別扭,怕是刻意模仿。倒不如先在京城看看。」
黃氏听聞微微一怔,狐疑道,「芷晴怎知道這南地口音。」
蘇芷晴略一尷尬得咳嗽了一聲,「是早些年,黃家表姊那里有個小丫鬟是南地逃荒出來的,女兒頑皮,曾跟她學過幾句南話。」
黃氏不過隨口一問,也並不真心在听蘇芷晴回答,心中又去嘀咕那穆日的來頭。
母女倆沉默以對,直到馬車終于停下,奔波了十幾日,他們終于到「家」了。
蘇家如今住的宅子是蘇三老爺發達以後在錦州城另外購置的,雖比不得京城里,但三進三出的院子,里面也是回廊婉轉,曲徑通幽,有幾分意思。
蘇芷晴隨母親下車,但見白燈籠掛了兩側,里面哭聲震天,幾個本家的兄弟和兄弟媳婦兒迎上來,飛快的幫來人穿上早已準備好的孝服。
這天氣寒冷,孝服做得甚大,套在襖衣外面,毫不困難。蘇芷晴還未回過神來,已穿好了孝服,由著本家人推進了里面。
一進正廳,但見棺材擺在中央,蘇之合和兩個弟弟臉上垂淚,眼底烏青一片。但凡有進來磕頭送紙的,三人便要跪下磕頭回禮。這般來來回回折騰,怕是連來的是誰都快不知道了。
女眷們則跪在另一邊,旁的通通不管,只用帕子捂著臉痛哭,靈堂里一時之間,倒是喧鬧聲不斷,很是熱鬧。
只蘇家老太太坐在上首位,只拿帕子默默擦著眼淚。
蘇家在京城無什麼親戚,錦州城這邊有什麼喪事,父母都道她年紀小,不叫她過來,說來這還是她第一回參加葬禮。
「我的爹爹啊——你怎地就不等等女兒啊——」蘇芷晴還未回過神來,只見蘇家姑女乃女乃撲通跪了下去,一路跪著走到棺材前,拍著棺材板痛哭。哪里有之前在路上,一副無所謂的神色。
蘇芷晴一邊感嘆蘇家姑女乃女乃的演技,一邊拉著弟弟陪著母親也跪了下去,勉強擠出兩滴淚來。蘇朔北還是一臉茫然得看著蘇芷晴,似乎未鬧明白是怎麼回事,小聲嘟噥著,「姐姐,怎麼大家都在哭啊。」
蘇芷晴見此,悄悄伸手在蘇朔北的白胖胳膊上狠狠一擰,「要你哭,你就哭,哪里這麼多廢話!」
這一下,是使了狠勁兒的,蘇朔北疼的眼淚立馬就出來了,扯開嗓子好一頓哭,連帶著還病著,哭的更是小臉通紅,還伴著咳嗽。
蘇老太太原本是不滿庶女和兒媳婦兒來的晚,是以任幾個人這般哭著,也不肯松口,此時見孫兒這般模樣,倒也知道心疼了,忙道,「快快磕個頭,下去吧。」
至此四人才匆匆磕了頭,到女眷那里跪好,蘇朔北年紀小,也是跟著去那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