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滄州一戰前夜以後,蘇芷晴極少有這般心跳加速,手腳發軟的時候。她隱約覺得,此番定要有大事發生。馬不停蹄回了葉家,她方一進了大門,便見正廳前的花園子里,葉楚正背手而立,寬袍大袖,目露平靜之色。少年比葉昭還要小上幾歲,面上尚且顯得稚女敕,然則,此人心中之丘壑只怕整個天下也沒有幾個人。
蘇芷晴見著葉楚,便也忍不住放慢了腳步。一時之間,她不禁有些自嘲,未料到自己白白活了這麼多年,反倒不如一個少年人來的沉著冷靜。
「孫家,黃家。」蘇芷晴與葉楚錯身而過,腳步都不曾停下,只淡淡吐出兩個詞句,便往里面走去。
葉楚淡淡一笑,「大哥是好福氣,娶了嫂嫂這樣的妻子。」言罷,少年斂衽而去。
把消息傳給了葉楚,蘇芷晴才覺得心頭稍安了一些,她畢竟不過是個深閨女子,能做的也不過是這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剩下的就交給男人們了。
甫進了屋,但見里頭一片狼藉,海棠縮在角落里一邊啜泣,一邊瑟瑟發抖,正是梨花帶雨。
「這是怎地了?」蘇芷晴一挑眉,饒有興致得看著海棠那可憐巴巴的樣子。
「少女乃女乃,您可回來了!」海棠一見了蘇芷晴,便跪在地上,一邊啜泣,一邊用帕子揉臉。這些日子,葉昭不在,海棠明擺著一副意興闌珊的模樣,少有在她眼前晃的時候,倒是玲瓏那個明線,時常來探听消息。
今兒一頓抄家,蘇芷晴顧不上她們,眼下閑下來,也該是時候鬧了。
「這又是怎麼了?」蘇芷晴笑道。
「大少女乃女乃怎地才回來,今兒您前腳剛走,二少爺就把葉家搜了個底兒朝天,尤其是大少爺這兒,那些個當兵的粗手粗腳的,都是渾人,連廳里擺著的前朝瓷瓶兒都打碎了。二少爺……這……這也……欺人太甚!偏偏太太還偏心眼兒呢,方才還來問大少女乃女乃去哪兒了,偏說是您招來的事兒壞了整個府里。」海棠自覺是葉昭的心月復,素來對葉楚沒什麼好感,此番葉太太又跑來挑唆了幾句,便急忙來跟蘇芷晴告狀了。
她是氣不過,奈何自己的身份低微,只好來撩撥蘇芷晴。
只蘇芷晴哪是能被撩撥起來的。
「遇事兒也別光顧著哭,我進宮這一趟少說也有大半個時辰了,怎覺得比方才我進來時還亂上幾分。大半個時辰,你們就是這麼收拾屋子的?」蘇芷晴冷笑一聲,明擺著不給海棠好臉子看,「罷了,大概是嚇著了,海棠你先回去休息便是,叫素月把這兒都收拾了。也不知玲瓏那兒怎樣了。她是天仙兒似的尤物,可別嚇著了,等夫君回來,我可是賠不起的。」
這話說的陰陽怪氣,倒像是把憋著的火氣都要撒在海棠頭上了似的,立時叫海棠白了臉。
是了,一個是小叔子,一個是婆婆,她蘇芷晴地位低微,無依無靠的,哪敢朝他們發火,只能窩里橫罷了。這少女乃女乃不向來是這麼個性子嗎?自己這是豬油蒙了心,才以為蘇芷晴敢硬氣的去跟夫人叫板!
海棠心中轉過數念,那哭聲漸漸細不可聞,從屋里退了出去。
蘇芷晴輕嘆了口氣,「素月,把東西都收拾好了。」
隨即,蘇芷晴才慢悠悠往玲瓏住的偏院去了。
玲瓏因了是明面上的「太子的人」,住的又是獨門獨院的小屋,一個姨娘自不會有什麼大漢來搜,多是些宮里出來的婆子,大體搜搜了事,倒沒被怎麼折騰。
她雖是日日請安,禮數周全,但蘇芷晴素來是當她不存在的。大多數時間二人都是毫無交集,今日蘇芷晴主動前來,倒叫她嚇了一跳。
這時候已近傍晚,玲瓏向來生活規律,此時已準備用飯了,蘇芷晴突然闖進來,頗有些尷尬。
「給少女乃女乃請安。」女子急忙站起來,盈盈拜下。
因了是在家里,她只穿了件素白常服,顯出單薄又窈窕的身姿來,舉手投足,都帶著一股子輕盈,確確實實是個尤物。
「是我昏了頭,忘了眼下已是飯點兒了。」蘇芷晴拍拍頭,佯作不好意思道,隨後卻大咧咧坐下來,「既然來了,我便在姐姐這兒蹭頓飯吃,如何?」
玲瓏微微一怔,笑道,「少女乃女乃說的哪里話,只是我這兒粗茶淡飯的,委實委屈您了。」
「無妨無妨的,我胃口不大。」然則說完了,蘇芷晴就略微有些後悔了。
這玲瓏吃的委實太寒顫了。
一小碟蘿卜干,一碗稀粥,並一樣山野菜,還有些糕點,竟就是她全部的餐點。
雖說錦州眼下正是捉襟見肘的時候,但葉家家大業大,丁點吃食還是有的。蘇芷晴向來是一葷一素一湯品,已然是節儉的典範了。
「怎地就這吃這些?」蘇芷晴頗有些愕然地問道。
玲瓏小心翼翼看她的表情,見她當真是吃驚,心里頗有些狐疑,「玲瓏出身貧寒,本就不慣葷腥,吃些清淡的,也是習慣了的。」
玲瓏在葉家不受寵,那是肯定的。
畢竟一個公開的眼線,無論是哪方勢力也都不會待見她,便是葉夫人,也不過拿她氣一氣蘇芷晴,平素里不會理會。只好歹也是葉昭的姨娘,這樣苛刻,傳出去,丟的是葉家的臉。
看玲瓏那樣子,這小鞋她穿了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兒了,蘇芷晴之前為了表現出吃醋的意思,更是故意苛責了玲瓏的月份銀子,如今來看,還真是把人家逼的夠嗆。
「習慣?我且問你,你是剛進府里就這般還是你自己跟廚房說了,才變成這般的?」蘇芷晴一時氣結,問道。
玲瓏听聞,微微一笑,「少女乃女乃莫要生氣,不過是些小事罷了。」
「我是不喜歡你,但到不至于使這樣的下作法子,此事我後面是定要追究的。」蘇芷晴恨恨說道,又著人叫了廚房,晚上多做些,才算揭過了這事。
「今天我不在家,葉楚派人來搜,可嚇著你沒有?」過了一會兒,上了菜,蘇芷晴隨口問道。
「二少爺帶來的不過是幾個婆子,並不曾難為玲瓏。」玲瓏鬧不懂蘇芷晴的意思,只好實話實說,眼底露出一絲狐疑來。
太子派她來葉家,不過是光明正大的釘上一根釘子,她心知自己套不到什麼消息,暗藏在葉家的,只怕另有其人,是以向來安安分分的。玲瓏能被安排來做這事,心思也是通透的。葉昭表面上似乎對蘇芷晴亦有不滿,可單憑她進門半年,葉昭尚且不曾踫過她,玲瓏便明白,這男人心里頭是有蘇芷晴的。
是以,她近來幾乎套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只今日,太子突然派人傳話來說,叫她注意蘇芷晴的動靜,尤其是她近日與什麼人來往過密,她正是犯愁的時候,沒想到蘇芷晴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不曾為難你便好。前些日子是我大意了,到底是夫君的人,怎麼能如此怠慢。且我一個人在家,夫君也不在,無趣的很,你以後閑了多來陪陪我便是。我是養在深閨的,平素里沒有你們這些人來的見識廣,跟我說些外頭的趣事也好。」蘇芷晴笑道,「你也是個痴傻的,遇到這種事該跟我說才是,白白吃了些苦。」
玲瓏見蘇芷晴有意示好,心里轉過數念,鬧不懂蘇芷晴要做什麼,是以不動聲色,只微微一笑,並不接話。
蘇芷晴便接著說道,「我啊是個直來直去的性子,又是個話簍子,原本有個年齡相仿的堂妹,本可以說說話,只可惜進了宮,是以只好東家西家的到處跑。如今黃家姊姊又生了孩子,日後更是少了個可以說話的了。以後便來找你多好。」
「照玲瓏來看,那些婆子未必是來搜家里頭的,玲瓏這里陳設簡單,不過幾眼的功夫便能搜完,只她們一直盤桓不去,一直跟奴婢問東問西的。」玲瓏抬頭看蘇芷晴盈盈笑意,心頭微動,一邊說,一邊給蘇芷晴斟了杯茶。
「哦?」蘇芷晴眼神一亮,「都問了什麼?」
「問奴婢近日家里可太平,有無生人出沒,還問說少女乃女乃近日都在哪里走動,可接觸了什麼人沒有。「玲瓏亦是笑道,「我便言道,少女乃女乃極少出門,頂多便是去黃家探探妯娌,連娘家都是少回的。」
「確實如此。」蘇芷晴點點頭,「玲瓏是個公道人。」
「都是奴婢的本分罷了。」玲瓏亦笑道。
二人一邊吃飯,一邊說了些閑話,待晚了些,蘇芷晴才起身告辭,臨走前,當著玲瓏的面兒提了她的月份銀子,又叫廚房的人按著她的餐食給玲瓏來備三餐。
玲瓏自是要「感激涕零」一番。
臨出門前,玲瓏送蘇芷晴出了院子。
但見一輪明月高掛樹梢,滿地都撒了月輝,已是二月十五,月色正好,皎潔如玉盤。
蘇芷晴穿著件月白色的衫子,立在這月輝之下,突然笑吟吟地回頭看玲瓏,「你看,今晚月色真好。」
玲瓏忙答道,「確實如此。」
蘇芷晴指了指那朦朧月色,突然道,「我與夫君皆是一心向明月的,惟願不被辜負。」
玲瓏微微一怔,隨後慢慢點了點頭,「玲瓏知道了。」
這句話天亮之前,便已傳到了太子秦懷瑾的耳邊。
未來的天子手中攥著一張小小字條,眼底的神色變幻莫測,「呵,我本將心向明月……可是當真?」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奕奕媽的地雷,麼麼噠╭(╯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