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芷晴這日可謂忙碌非常,待回了屋里,很快便沉沉睡去。然則這一夜卻是注定睡不踏實的,也不知是不是心中有些征兆,不過三更天,她便驚醒了,醒來時她房內的窗戶半開,一絲涼風涌進來,角落里立著個人兒,差點嚇了一跳。
「小七!怎麼是你?」蘇芷晴捂著胸口,結結實實打了個機靈。
「小姐……黃家……黃家……」小七的聲音哽咽,听得蘇芷晴心頭突突直跳。
「黃家出了什麼事?先別哭,快點說啊。」
「黃家小姐……沒了……」
「你說什麼!」蘇芷晴忍不住失聲驚叫,直把外頭睡著的素月也跟著吵醒了起來,素月听到里面咋呼,便點了燈進來,愣住了,「黃妍姊姊……」
昏黃的燈光映進來,但見燭火搖曳之間,小七一身黑衣,肩膀上泅了丁點血跡,好不狼狽。
蘇芷晴銀牙緊咬,狠狠用手指擰了一下自己的胳膊,痛的顫了顫,才勉強相信自己眼下這不是在做夢。「到底怎麼回事,你從頭說!」
小七至此,才將今夜之事娓娓道來。
卻原道,蘇芷晴走後,黃妍便胎動的厲害,很快便有了要臨盆的跡象。按著大夫的推測,距離黃妍生產本該還有大半個月。畢竟黃妍如今是住在娘家的,在娘家養胎,已然有點過分,只不過眼下葉望北在葉家二房的地位超然,又不在家中,黃妍便也跟著散漫些。
只養胎便罷了,生孩子總是要在婆家生的,是以按著黃家的意思,再過幾日,便讓黃妍回葉家。
是以黃家並未選好穩婆。
然則黃妍驟然有了臨盆的跡象,再送回葉家已是不可能,黃家夫人便急忙忙招了個穩婆來。
黃妍這一胎生的很是吃力,足足生了七八個時辰,待過了二更天,一個八斤重的大胖小子才爬了出來。可惜黃妍卻因產後大出血,儼然是要保不住了。
小七按著蘇芷晴的囑托,悄悄躲在暗處看著,眼看著黃妍要出事,便取了奔雷自制的吊命藥,想給黃妍服下。未料到正巧撞見那接生的穩婆竟反倒給黃妍灌虎狼藥,竟是要置她于死地。此事喧鬧起來,那些個黃家人,眼見小七這樣一張生面孔,都是不信,反倒將她當做害死黃妍的凶手拿起了。小七有理說不清,只能拼殺出來,給蘇芷晴報信。
「怎麼會……那外公呢?你既然拿的是奔雷的藥,外公怎會不知曉?」蘇芷晴悚然問道。
「我殺出黃家才發現這事蹊蹺,開陽將軍自始至終都未出現過!領著家丁來拿我的,乃是開陽將軍的長子黃殊!」小七咬牙切齒道,「只怕陷害小姐,害死黃家小姐的,都是他。」
「黃殊?」蘇芷晴喃喃低語著,坐回床上。
夜色正涼,素月沒听著前頭,只听到「害死黃家小姐」處,呼吸才急促了一下,又匆匆自床上拿了被子,把蘇芷晴裹成一個粽子。
只蘇芷晴此時渾然不覺,只低頭思索著。
對于黃家嫡出的幾個叔叔,蘇芷晴素來是不熟悉的,只因黃家這幾個叔叔,委實不爭氣了些。尤其這些年,在外威名赫赫的乃是蘇芷晴的親叔叔,也就是黃氏的親哥哥黃震和蘇之合這個女婿。
就是蘇芷晴偶然去黃家玩兒,也多是尋黃妍,別說那些長輩,便是女眷也是不常見的。終究是知道的太少了,想到這里,蘇芷晴不禁眉頭緊皺,直到小七輕呼了一聲,她才回過神來,「你受傷了?」
「不礙事,被暗器擦了一下。」小七滿不在乎的擺擺手。
只蘇芷晴哪里能不在乎,尋了紗布來,讓小七月兌了衣服包扎傷口。
但見肩膀處,足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痕,血流的厲害,不禁暗暗惱怒,「你這孩子,憑得在我這兒硬氣什麼?方才怎地不說?白白流了這麼多血。」
小七朝蘇芷晴呲了呲牙,才道,「本是準備說完便走的,奈何疼的厲害。我在黃家暴露了身份,只怕等到天亮了,黃家就要追到這里來了,到時候反而連累你。」
「所以你才更得呆在這里,若是被他們發現你是我的人,我便當真推月兌不清了。」蘇芷晴咬了咬唇,亦是有點束手無策。
主僕三人便如此枯坐到天亮,蘇芷晴便匆匆梳洗干淨,叫小七去給葉楚遞話,又叫素月取了自己制的點心,回蘇家。
「你回去,便將昨夜事都告訴母親,叫她提醒父親和舅舅,近些日子,萬萬要小心。沈家若要攻城,只怕就在這幾日了。」蘇芷晴叮囑過素月以後,才輕輕嘆了口氣。隨後她收拾好了,去跟葉夫人請安。
卻說黃妍產後大出血死了的消息,這時候也算傳遍了錦州城,葉夫人與蘇芷晴說的時候,忙碌了大半夜的蘇芷晴才漸漸回過神來,眼淚再也忍不住,刷刷落下來。
黃妍死了,就這麼看不見模不著的。
明明昨日二人還在一起嬉笑玩鬧,那麼一個活生生的人,竟然就死了。葉二夫人倒是一臉慶幸的模樣,想黃妍突然生產,若是死在葉家,她這個苛待兒媳婦兒的名聲可就要傳出去了,到時候葉望北打了仗回來,還不定要如何呢!如今死在黃家,可當真讓葉二夫人好一番慶幸。
黃妍雖是死在黃家,但到底是葉家的媳婦兒,葉家方用過了早飯,黃殊便與妻子,帶著黃妍的尸身和剛剛誕下的嬰兒到了葉家。
黃殊絲毫不似黃老將軍,身材微胖,面白無須,一副書生的模樣,妻子也是謹心溫婉,和孫慧芳倒是當真有幾分相似。蘇芷晴這才憶起黃殊的妻子亦姓孫。
京城各家間盤根錯節的關系本該是蘇芷晴的必修課,只她過去素來慵懶,對這些事大多不在意。孫家又不是多顯赫的身份,若非黃殊自己不爭氣,以他黃家長子的地位,也斷不可能娶孫家這樣小門小戶的人家。是以這位黃夫人素來深居簡出,蘇芷晴如今想來,竟對她全然無知。
葉家早先得了風聲,如今都是素衣以待,白燈籠掛起來。只死的是新婦,按著大夏的規矩,長輩不可帶重孝。諸人也多是默默垂淚,並無人大聲哭號,氣氛卻是哀傷的很。
「是我黃家的女兒沒這福分,妍兒臨死前,還不忘拉著我的手,說要好好照顧她的孩兒。想葉家高門大戶,也定不會委屈了這孩子。」黃孫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淚,隨後從女乃娘那里接過這可憐的孩兒,遞給葉二夫人。
葉二夫人急忙接過來,「瞧這小模樣,和他娘一樣秀氣,可惜是個福薄的。」
許是母子之間終究有感應,黃妍的兒子像是听懂了周邊人的哀傷,突然大哭起來,無論怎麼哄都是停不下來的。
一時之間,屋內盡是嘆息之聲。
卻听黃殊又道,「今日前來,除了送我這可憐的佷女歸來,卻還有一事,在外不好宣揚。如今全是自家人,才好說些。」說到此處,黃殊微微一頓,眼珠子不著痕跡的往蘇芷晴的方向滾了一滾,才道,「我這佷女並非死于難產,而是在生產過後,遇到了刺客,一時驚懼,才產後大出血的。」
「什麼?」葉家人皆是微微一震。
「那刺客應是來行刺家父,卻走偏了路,跑到妍兒那去了,正巧遇到照顧她的穩婆,這才驚鬧起來。如今不但妍兒命隕,連家父都受了傷。誰料我那弟弟不知怎地,竟不信我。橫豎此事我是不尊卑罷休的,定要上奏太子殿下,徹查此事。不知葉大哥可願與我連名上奏?」
此話一出,葉準和葉淮都是一驚。
只二人還未答話,卻見葉楚帶著一個貌美的姑娘大搖大擺得走了進來。
葉楚自清早起就不見蹤影,此時進了廳堂,尚且攜著一身的寒氣,身上一件披風掛著重霜,進了屋,只抬眼掃了一圈,與長輩們見過禮。
葉夫人見葉楚這般冒冒失,還帶了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委實嚇了一跳,忙道,「楚兒莫要荒唐,你自昨夜便不知瘋到哪里去了,可知你二嫂去了!」
葉楚搖搖頭道,「正是听了風聲,我才急忙出城,尋了蕭大夫來。嫂子產後大出血,只怕我這佷兒的身子骨也是虛的。蕭大夫乃是當年治好我早衰之癥的蕭神醫的女兒,前些日子還來給大哥治過傷,您又不記得了嗎?」
葉昭受過傷又被誰治過,葉夫人那是根本記不得,也不想記得的。如今見這位蕭大夫,仔細打量,才覺出點眼熟來。
「那正好,還請蕭大夫幫著孩子看一看。」畢竟有外人在場,葉夫人自不會給自己兒子難堪。
蘇芷晴倒是頭一次見這蕭大夫,不知為何,她竟覺得此人身上有一種叫她熟悉的感覺。但見這蕭大夫模樣靚麗,一席輕薄的藍色春衫,輕紗纏繞,顯出婀娜身姿。只這女子,眉宇間卻英氣堂堂,並不顯柔軟,反而在柔媚中多了一份颯爽英姿。
「這孩子本就早產,如今春寒料峭的,大清早又驚了風,只怕要小病上一場,先著女乃媽抱下去吧,此處人多口雜,對孩子不好。」那蕭大夫探過嬰兒面相,便道,「嬰孩兒不易下重藥。我寫個方子,你們按著這個方子抓藥用熱水蒸煮,取了藥水給他一日三遍擦洗身子,幫他去去寒氣濕氣。」說罷蕭大夫著人送了筆墨紙硯來,當場便龍飛鳳舞了一番。
蘇芷晴湊過去探看,忍不住「咦」了一聲。
那蕭大夫抬頭看她,不耐煩道,「夫人有何賜教?」
蘇芷晴搖了搖頭,只道,「我不懂醫理,方才出聲,也並非有意冒犯,只曾有幸見過蕭大夫的墨寶,如今見了相同字跡,才忍不住發了感慨。
「何處?何字?」
蘇芷晴抬頭看那女子,但見她臉色發白,雙唇緊抿,模樣竟是焦急似的,叫蘇芷晴頗有些意外,開口道,「何處我已忘了,只記得是東山再起四字。」
毛筆「啪嗒」掉在地上,蕭大夫失神一笑,「早些年我曾有位舊友,彼時年少輕狂,臨別前,我曾贈他四字。未料到夫人竟有緣遇見,當真湊巧。」
蘇芷晴亦是笑道,「想來,這也算你我的緣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