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華盛頓一路向南,經過滿是谷地丘陵的弗吉尼亞州與高原和外灘都延伸很遠的北卡羅來納州之後,就能到達南卡羅來納州的濱海平原了。
雖說起來是平原,但南卡羅來納州有很多地方地形依舊復雜。土壤下面有硬石層是很常見的事,海灘外圍的沼澤更是普遍,所以克萊的莊園在高起來的砂石山丘以及林地之間也不那麼令人驚奇——
「這些龍舌蘭都是從南美引進的品種,就偏愛這樣的土地。」在安頓下來之後,莊園主人克萊帶著一行人參觀房子邊上成排成片的放射狀多肉植物,「等到它們長到半人高的時候,就用斧頭整棵砍下來,十字剖開,然後扔到坑里去,再蓋上茂密的草葉或者樹葉。」他一邊說一邊比劃了一個五,示意五人合抱,「坑里要裝滿燒紅的木炭,這樣才能把植物里頭的香味燻出來——」
「用的什麼木炭,酒里頭就是什麼煙燻味吧?」法國不產龍舌蘭酒,所以跟來的考察團成員感覺十分新鮮。
「沒錯。」克萊肯定道,「各位都是行家,木材對酒有多麼大的作用,我就不強調了。在燻烤一定時間之後,拿掉葉片,看看底下龍舌蘭心的斷面燻烤程度,就以決定下一步是繼續燻烤還是送去蒸透釀酒。」
「听起來就很夠勁兒。」一群人紛紛這麼表示。「說不定我們以買回去嘗嘗?」
「那大不必,」克萊這麼回答,眼楮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直沒吭聲、也沒什麼表情變化的維克托一眼,「畢竟相比于我的其他產業,這些龍舌蘭都只是種著玩的,釀出的酒並不對外售。如果你們喜歡,我當然雙手奉送。」
這話換回來的當然是一大堆感謝;人人神經都松弛了下來。
相比于在華盛頓時束手束腳的感覺,考察團的諸位先生們現在終于找回了一點以愉快交流的氣氛。因為莊園位于半山腰,他們上來的時候已經看見了郁蔥的林木和蜿蜒而過的河水——
喝著小酒,吃著點心,賞著美景,這才像是要合作的樣子嘛!
看出這種變化,從克萊到漢普頓再到韋伯斯特都松了口氣。和法國人打交道和英國人不一樣,沒有美酒美食基本是談不成事情的。幸好他們沒在華盛頓逗留太久,不然投資商都被黑臉總統和國務卿嚇跑了!
「您的這些龍舌蘭已經長得這麼大,恐怕也要好些年吧?」有相對懂行的酒商問了一句。
「最大的那些已經有十三四年了,您的眼光真是敏銳。」克萊回答,語氣里不避免地帶上了驕傲。因為龍舌蘭酒對龍舌蘭的年份也是有要求的,公認時間越長越好,十三四年已經逼近極品。
「是嗎?這我們不好意思收下了,」立時有人揶揄地接上話,「看來只有夏爾能順利地把您的酒搬回去——畢竟,他帶的葡萄酒是我們之中最好的,以和您換換!」
「雖然我堅決認為您的前半句話是在多慮,但後面那一句——」克萊微微拖長音,「我必須承認,您成功地引起了我的好奇心。」
一群人又都笑了。「要我說,想滿足你的好奇心,這有什麼難的?一起吃頓飯,不就知道了嗎?」漢普頓搶先回答,笑嘻嘻的。「難道我會告訴你們,我已經對晚餐翹首以待了嗎?」
「您真的不考慮下您的腰圍嗎?」有人故意搶白了一句。
這換來了一陣哄笑。酒果然是個好東西。打開話匣子以後,就不用擔心後面的事情了。
「我的確帶了不少。但我不能保證,它們都能符合你們每個人的口味。」夏爾在適當的時機表示了他的態度。
韋伯斯特盯了夏爾一眼。這明擺著是支持,因為夏爾根本沒否認自己的酒不錯,還直接把征求意見那一步跳掉了,變成了考慮口味——
一路上也都沒有異常,看起來他們似乎不用擔心對方挑|撥南北關系?現在,對方有自信,也有誠意;之前只是他們太敏感了?
維克托也微微側目,但什麼也沒說。之前就說過,他對人不算不禮貌,但熱情不足。這時候,除去覺得夏爾果然有備無患之外,更多的想法只有一種——
要談趕緊談,不談就趕緊拉倒!時間什麼的,根本一分鐘都沒得浪費啊!
什麼,說他性急?他就是食髓知味了,怎麼著吧?
維克托的這種心情,克萊毫無疑問地沒接收到。「您也意,那真是太好了!」他這麼回答夏爾,「至于口味什麼的,我們總能調和一下。」
這話里的暗示意味就很濃烈了——雖然他們兩邊都有各自的目標,但總是有重合的利益範圍。既然這樣,爭取求同存異,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我得表示,我完全支持這種觀點。」韋伯斯特開口道。他聲音不大,但眾人在听到的瞬間都望向了他——
在場的所有美國人中,他是隱形的頭頭;現在他這麼說,就是給這件事一錘定音了。
沒錯,他一開始的確懷疑法國人的動機,但他得出正確判斷之後就不會再糾結于那種想法;至于具體結果如何,就看他們的談判本事了——不客氣地說,那不正是他擅長的方面嗎?
而對維克托來說,他等的就是這麼一句話。只要韋伯斯特點頭,他們這次的考察就已經成功了一半。「不謀而合真是再美妙不過了。」
眼看情勢順利展,在場大多數人原本吊著的那口氣徹底松了下來,尤其是美國人。大方向能確定的話,細節部分就容易處理得多,不是嗎?
「如果累了,先生們,我就帶您回去,到各自的房間休息。如果還願意散散步,您也以沿著山道去外頭走走。附近的山林都有人定時巡邏清理,您大不用擔心迷路。」克萊殷勤道,「當然,帶著僕人去會更方便一些。但懷表是一定要的,您至少需要它提醒您,吃飯時間到了!」
這段話流利又幽默,眾人紛紛笑出了聲,而後很快分成了三個部分——有人想回莊園的自己那張床|上躺著,有人想去看看釀造龍舌蘭酒的坑和酒窖,也有人想去附近凸出的山岩上吹吹風。
「他們都回去了。」在滿地碎石子、夾邊茂密綠樹的山道上走出一段後,夏爾才這麼說。他和維克托都選了莊園外這個方向,還有意無意地挑了相對偏僻的小路,把其他人甩掉了。
而夏爾口里的他們,特指美國人。
「當然,他們肯定比我們更需要時間商量,畢竟他們確實不佔優勢。」維克托很快回答,側身避過伸展到路面上方的枝條。
顯然,相比于這話題,他現在更在意路前方有什麼景色——他眼光相當高,平時禮節性的應對都能看出冷淡,現在更不會在意幾個完全沒法對他造成威脅的人;就算他們是過來合伙做生意的,也一樣。
正是下午三四點的光景,夾雜著亂石的林子不太密,西斜的金色光線給所有東西都鍍上了聖光般的金邊。四周還算安靜,只有隱隱的水流撞擊岩石的動靜,間或夾雜著一兩聲在長天翱翔的鷹隼鳴叫。
夏爾沒忍住停下來觀賞了一下周圍的景色,才接著問︰「你覺得他們能做到什麼程度?」
「關稅越低越好,這不僅僅是我們的想法。」維克托回答,伴隨著走動時帶起的、鞋底和小石子摩擦的細微聲響,「那他們再想討價還價,那也就只有工業了。」
「听你的語氣,我覺得你不太想合作。」夏爾道,快走幾步跟上了。
「不是我不太合作,而是我懷疑美國人沒法拿出相應的籌碼。」維克托攤手,「我們是來掙錢的,又不是來幫美國人拉出泥沼的。」
夏爾被維克托語氣里暗藏的嫌棄逗了。「實話說了吧,無論是鋼鐵、造船、紡織,還是別的什麼,我相信不久之後全都要進行行業翻新,至少我們的工廠都需要。」因為從開始的情況看,法拉第和安培加起來的工作效率會更加驚人,搞不好他這次回去就能看到樣品了。「這樣一來,不要說美國人,就連英國人都拿不出等價值的籌碼。」他輕笑。
「所以說,等我們把技術淘汰下來換給那些人,正好能揮最大利用價值。對那些人來說,我們換下來的東西就已經足夠好了!」維克托理直氣壯地說,一點也沒覺得有哪里不對。
其實,這話也沒說錯。因為夏爾最近拿到手的專利已經很多,就等著全線換電的時候轉讓給別人,絕對是一大筆的收入——
別人家的專利都捂到保護時間到期,他們倒好,拿手里沒兩三年就月兌手了,因為有更好的值得做!
說出去的話,分分鐘讓人吐血啊!
「我有時候真想知道,你腦袋里怎麼能裝得下那麼多東西。」維克托又道。這時他正大步跨過一根橫躺在地的樹木,又回過頭來對夏爾伸出一只手。
夏爾听出維克托並不真心想要一個答案,所以把自己的手搭上去,但不正面回答。「如果你知道的話,那就不需要我來做事了,不是嗎?」
維克托頓了頓,想到了他一直有點疙瘩的事情——他必須承認,對夏爾,他一開始絕對沒有認真;在這種態度的驅動下,他采取的方式顯然不夠尊重。那時候他不知道,現在想起來就各種後悔——
「沒有的事情!」他反對道,有點激烈,「不管怎樣,就和我之前說的一樣,你這輩子也就只能和我過了!」
——開玩笑,這時候給一個肯定回答?他維克托又不蠢!
「你想到了什麼?」夏爾听出了點意思,不由得拿眼楮斜維克托,「我不知道你竟然這麼小氣。我以為你早忘記了呢。」
「你忘記當然沒有問題,但我做的錯事我當然得記得,尤其是和你有關系的。」維克托回答,語氣緩了一些,但扣著夏爾的手更緊了。「只有這樣,才會提醒我以後不再犯同樣的錯誤。」
夏爾盯著維克托的眼神深了些。實話說,要是有人和他在感情上繞彎彎,他絕對奉陪;但直球就有點扛不住,尤其是掐準了他軟肋的直球——
「說實話,你是不是又想做點什麼了?」夏爾這麼說,臉上似笑非笑,暗示意味濃厚。
「雖然我想你說的意思我不能否認,但明明還有別的能!」維克托略有不平。
「比如?」
「比如,一個天然的瀑布!」
小道一路向上攀升,在一塊堵路的巨岩時達到了頂點。翻過它之後,小路就越來越低,路面也越來越濕潤,開始有了些青苔和淤泥的痕跡。山坡的陰影下是一個清澈見底的水塘,不大不小,河流正從它上方傾瀉而下,白霧飛舞,水花震成了漫天冰碎一般。
「我看你的信用是永遠刷不回正的了。」一路被拉著小跑過來的夏爾對此表示。驕陽似火的午後,人跡罕至的水塘,孤男寡男的兩個人……
這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嘛!
看著夏爾的臉迅速沾上一層細碎的水珠,維克托沒法反駁。「你介意嗎?」
夏爾低哼了一聲。他擺了擺手,似乎要掙月兌維克托,但結果卻是——一把把人推進了水里!
維克托水性不錯,但也架不住夏爾的突襲。他好容易從水里浮上來,用力抹了一把臉︰「那我就當你不介意了。」
「你又知道?」夏爾挑眉。
同樣的話,維克托之前就听夏爾說過,他們一開始認識的時候。但如果說夏爾那時的語氣是隱藏的不耐煩的話,現在則完全變成了另一種意思——
夏爾正慢條斯理地月兌衣服,月兌下來還有耐心一件件疊整齊放在邊上!
雖然維克托看得愈口干舌燥,但這並不能影響兩人情況的對比︰「為什麼你非得弄濕我衣服?」
已經入夏,穿著衣物不多,這時候夏爾身上已經快什麼也不剩了。听見維克托的問題,夏爾也並不著急,保持著同樣的速度把身上最後一塊布料扯了下來。「衣服或者我,你選一個?」
——還有什麼好選的啊,再忍他就直接成聖了!
維克托再也忍不住,一個猛子游過去,抓著夏爾的腳踝把人帶了下來。潭面上激起很大一片水花,漣漪經久不息。
作者有話要說︰維克托︰漣漪……我真的吃到肉了嗎?感覺一次比一次清水啊!
夏爾︰沒錯啊,水潭就是清水╮╭
維克托︰紅燒肉!糖醋排骨!這些才是肉啊!清水管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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