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兒心下不由忐忑,適才與青薇爭斗,被十五爺撞了個正著不說,吃了虧的青薇已然被處置掉了,自己恐怕也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可是珠兒又轉念一想,如果被殺掉,倒也可以升上騰格里與父母家人團聚,也不是什麼壞事。想到這里,珠兒底氣又足了些,竟挺著胸脯挑了長房的門簾進入,打算就這樣理直氣壯的領罪。
進了門,見燕琳若懶懶地歪在榻上的軟墊邊假寐,阿珈姑姑垂手站在一側,紅蕊綠芙乃是當年燕琳若嫁過來時的陪房丫頭,自然也隨侍一側——那綠芙多少有些幸災樂禍的成分,不時偷瞄主子的臉色,一心想著看好戲。
珠兒見這干人一個個大氣不敢喘,便知道事情不妙,上前去了,跪在榻邊。
「阿珈,你這規矩教的好啊!這丫頭進府才幾天啊,倒是不端著了,竟動起手來了!這西洋鏡兒咱們自己瞧了便罷,倒讓咱十五爺和長孫殿下瞧見了!姑姑,你說這算丟人敗興不?」燕琳若雖說是與阿珈姑姑說話,卻含著笑盯著珠兒,讓珠兒心下一陣陣地發毛。
此話一說罷,阿珈姑姑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低頭道︰「奴婢死罪,奴婢死罪!」
「行啦,本夫人真能治你個罪不成?府里的訓導姑姑便是以你為尊,你也是十五爺的人,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不是?去吧去吧!」燕琳若右手扣著一條粉紅絲帕,沖著阿珈姑姑連連擺手,示意她下去,那帕子蒲扇起來像極了一只女敕粉的花蝴蝶,香味不住地散發出來,弄得人心癢癢的。
阿珈姑姑趕緊起身,悄聲退了出去,臨走之前還不忘狠狠剜了珠兒一眼。
「不是剛才傳了浴嗎,你倆還杵在這兒臨賞啊?」燕琳若又沖紅蕊綠芙道,「去把我那件雪貂的襖子拿來,晚上留翊?府里用飯,你們叫廚子多備幾個他愛吃的菜,叫娘家那邊送兩只哥哥新獵的大雁,還有,再去後院北邊的梨花下起一壇皇上賞的瓊霄御酒,去吧去吧!」
「是,夫人!」紅蕊綠芙一禮到底,也退了出去。那綠芙還頗有些看不到好戲的不甘,怏怏而去。
里屋除了燕琳若,便只剩下了跪在地上等著領罪的珠兒。起初一聲喘氣也听不到,現在更靜得猶如夜半三更的戈壁灘,連心跳也听得見。珠兒起先的理直氣壯漸漸的流逝,慢慢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不安。她不敢看燕琳若的面色,卻又實在忍不住偷瞄了一眼,只見她端著青玉色的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隔著老遠還能聞到一股格外清幽的茉莉花香。
跪在地上的珠兒被這種氣勢壓得完全喘不過氣來,正待她要喚一聲夫人之時,燕琳若忽然笑著開口道︰「珠兒你也是,動手便動手,當著那麼多人,若我不罰你,她們倒要說我處事不公了!好了,你跪也跪了,就算罰過了,起來吧!以後再要動手,先得稟明了夫人我,我叫你動手再動手,是了不?」
珠兒吃驚,有些不敢相信似的站起身來︰「夫人,您……」
「怎麼?嫌我罰得輕了是不是?」燕琳若咯咯咯地笑,「咳,那個青薇呀,府里多少是非都是她挑唆起來的,這也算惡貫滿盈了是不是?去年吃了外供的哈密瓜,上個月逼得小福差點跳了井,唉,咱們爺早就想罰她了。」
珠兒咬著唇,許久才答道︰「夫人您說的是。」
「唉,可是珠兒,話又說回來了,這回鬧得咱們十五爺都知道了,剛才長孫殿下也瞧見了。咱們到底是體面的人家,不能沒了規矩。」燕琳若嘆息,似是難以下定決心似的,許久才道,「珠兒,我要是不做做樣子給府里上下看看,有些人就要怪我處事不公了!二房那邊,更是要亂嚼舌根了!」
二房?珠兒一怔,然後想到,是了,十五皇子還有一個側室,名字叫韓言語。听說這韓氏是內閣大臣韓子斐的幼女,生得冰肌玉骨,光彩照人,一頭烏發更是油光水滑。珠兒還沒有見過這位側室,就听了無數有關她的傳言。
听罷燕琳若的話,珠兒卻有些不懂了。要說身份地位,燕琳若都遠在韓言語之上,燕琳若乃是鎮梁王燕飛虎之女,又是皇上親封的燕雲公主,她韓言語不過是個內閣大臣的女兒;在十五皇子府里,燕琳若是正室夫人,韓言語則是側室。話雖如此,可珠兒還是听聞出燕琳若多少有點忌諱那位側室。
「珠兒,你願為我分憂麼?」燕琳若含笑斜睨著珠兒,「我想把你指到二房去。以後,二房有什麼動靜,你便與我說了,算你的功勞。」
珠兒吃吃地望著燕琳若,心說這是派我過去當探子麼……她正要搖頭稱不,可燕琳若卻道︰「珠兒,你若依了本夫人,待成了事,本夫人便還你個自由之身,並賞你銀錢田地,保你在長安一世衣食無憂。」
珠兒並不喜嚼舌根,更不喜搬弄是非,她依舊想推辭——燕琳若瞧出了珠兒眼中的推辭之意,冷冷笑道︰「你若不願,本夫人也不會強勉,只是一樣,今兒本夫人與你說的話,便到此為止,若要本夫人听見什麼風聲……」燕琳若冷笑了一聲,珠兒忍不住發顫了幾下。
話已至此,珠兒只得跪地叩首︰「珠兒听夫人吩咐。」
「這便是了!珠兒,此後去了二房,事無巨細,統統報給我听——若我不得空,與紅蕊說也是一樣的。」燕琳若卻是咯咯又笑,緩緩起身拉起珠兒,抓著珠兒的手連連輕撫︰「好珠兒,這事成了,你便是我長房的第一功臣!」
珠兒拉著燕琳若的手再次跪倒,哀求道︰「夫人,珠兒身如草原上初春的雪,指不定哪一天就沒了,得夫人庇護,才能活到現在。珠兒不敢做功臣,只求夫人,若您事成了,請放珠兒一條生路。騰格里大神也會護佑您!」
「要想活命,珠兒。」燕琳若正色道,「從此以後,便不要再說你是草原人,蘭夏人,也不要再說草原上的事情——就像你的姓氏,‘海拉蘇’一樣,永遠忘記,記清了嗎?」
珠兒听罷,忍不住又傷感起來。可回想起一路從草原而來的種種,只是輕輕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