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鈺宣旨之後,帶領宮廷的皇差和宮人們離去。而羽林軍卻將寧王府圍了個水泄不通,不夸張的說,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
闔府上下亂作了一團,男人們愁眉不展,女人們哭鬧不止。燕琳若倒是出奇的冷靜,安頓人們都先回各自的房間,有什麼事再說。
「王爺,沒事的。不過是去雲州。」燕琳若沒事人似的走進站在原地手持聖旨的楚彥熙,雙手抱著他的手臂,柔聲道,「也沒什麼的。怕是皇上覺得王爺能干,讓王爺再去建功立業呢。」
楚彥熙心念一動,轉過眼光看著表情溫柔的妻子,心中剛升起一股安慰和感動,卻忽然想起這個女人的狠毒,心頭僅有的溫存登時被沖刷的干干淨淨。他冷冷地從燕琳若手中抽走手臂,厭惡地拍了拍她抱過的地方,一句話也不說。
「珠兒,跟我來。」楚彥熙發話,語調中听不出任何情感。
※※※※※※※※※※※※※※※※※※※※※※※※※※※※※※※
楚彥熙將聖旨放在桌上,身後是寧嵐言子文,珠兒大氣也不敢出,悄沒聲地跟在後面。楚彥熙冷著臉坐下,珠兒趕緊小跑過去給他倒上熱茶端過去︰「王爺,請用茶!」
「瞧這丫頭多貼心,知道本王跪了半天身上冷,馬上給送來茶水。」許久了,楚彥熙臉上終于隱約出現了一點微笑,「得了,叫你來不是干這個。」
珠兒斂容退下,垂著手不知所措。
「珠兒,你是個好姑娘,做事勤勉,性格也可人。」楚彥熙將茶杯放在身側,眼神溫和,「寧王府完了,我也完了。你不是任何人的嫡系,不必跟著我們去雲州受罪,那是個毒蛇瘴氣橫生的鬼地方。你還年輕,沒必要跟著我們。」
楚彥熙說著,又轉向言子文︰「子文,你研磨,我即刻寫一紙文書,恢復珠兒的自由身。你拿著文書去雍州大寧府上當地的籍賬,隨便改個華族的名字,過太平日子吧!」
珠兒微微吃驚,抬起臉望著楚彥熙道︰「王爺……」他要放自己走?一個戰敗部族的女奴,本該入樂籍一生一世為妓,可她所幸遇到燕琳若,直至僥幸活至今日——他居然要放自己走?珠兒想不明白楚彥熙為何這麼好心,她想到葉兒常跟她說,楚彥熙被人稱為「賢王」。
他太賢能,心軟,不夠嚴厲。說白了就是軟弱?珠兒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她要自由了,可是她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王爺,」珠兒跪倒在地,輕輕攥著他的前衽,「珠兒,珠兒不走!珠兒陪著王爺去雲州!」天下之大,離開了寧王府,她毫無技能生存,瀚州草原她回不去,回去了,也沒有了家園。跟著楚彥熙去雲州不一定死,可是要離開,必定餓死。
楚彥熙緩緩低下頭,若有所思地看著這丫頭——她入府已經兩年多了,自己還沒仔細看過她,隨著身材的長大,她不再是那個身量未足的小女孩了,本是極為出挑的容貌,出落得更如仙子一般,尤其是那雙水晶一般的瞳仁,清亮卻又溫潤如水。
珠兒看他這樣看著自己,不由臉一紅,收回手低頭,只是無聲地跪著。
「你若不願走,就跟著本王吧,你也不必回到燕妃身邊了。只是,雲州是瘴氣彌漫毒蟲橫行的化外之地,除了那些野人一般的原住民,沒人敢踏進這片土地。」楚彥熙站起身,半低下頭看著珠兒,示意讓她起身,「而且雲州距長安路途遙遠……」
「王爺,我願意跟著您。」珠兒抬起頭,誠心誠意地看著楚彥熙。
「好姑娘。」楚彥熙伸手模模她的頭發,以很久都沒有過的溫柔說著。一瞬之後,他斂容對言子文道,「羽林軍這樣守著我們,只怕是擔心作亂。再者,父皇有驅逐之意。吩咐下去,各房只帶貼身侍從婢女,其余一律放出府去。讓賜福變賣家產,輕裝出發。」
言子文行禮領命,迅速退了出去。
寧嵐湊近楚彥熙,表情還是他獨有的哭喪︰「主子,府里下面的東西,要怎麼處理?請您示下!」
「叫人填了,四面封死!」楚彥熙冷冷下令,這一刻,他又恢復了只屬于皇族的孤傲和高貴,眼中盡是秋風掃落葉一般的肅殺,「此事到此為止!」
「主子,屬下的意思是,此去雲州,路途遙遠,多是險惡。若有人生了壞點子,只怕對主子不利……要不要?」寧嵐哭喪的臉頓時彌漫一股陰森森的狠意。
楚彥熙微微眯了眯雙眼,聲音低沉而充滿威儀︰「照著以往的規矩來吧。」他忽然想到了珠兒,便是喊了一句︰「珠兒!」
「奴婢在!」珠兒應著。
「得了,去收拾你的東西吧。到出發的時候了。」
回到房間,珠兒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她不知此生是否還能回到長安,心中不免戚戚。對于她來說,長安真是個傷心地,來這兒的路上,她失去了阿爸姆媽姐姐。生活在這里,她又失去了對她好的韓姐姐。
她嘆了口氣,將楚翊?送給自己的瑪瑙戒指和玉環放在貼身的口袋里,模了模脖子上的水晶珠。
此去雲州,人人自危。都道雲州是毒蛇遍地,瘴氣橫生的鬼地方。連楚凌曦這樣的霸主,都放棄了征服雲州,只在雲州邊界上的臥雲山設立防線。珠兒只是好奇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還能比極北之地還苦?
零零碎碎收拾了一箱子東西,珠兒叫人抬了出去。她凝望著燕琳若領著紅蕊從賬房支了銀子,分給家奴們,叫散了——長房只余下了燕琳若貼身的丫鬟紅蕊和綠芙,管家賜福。賜福留下了兩個小廝,林二和小黑。
葉兒不肯走,執意跟著。柳縴惠爭不過她,就留下了。素衣紅豆年紀還小,柳縴惠給了她倆銀子,就讓她們回鄉去了。柳縴惠又想起橙芸身子單薄,也讓她回鄉去。郝威謊稱自己跌傷了腿,跛著腳不好上路,也偷著留下了。小廝想要跟著的也只有小福,余下幾人,柳縴惠不願勉強,各自給了銀子。
楚彥熙就地解散了府兵,交由羽林軍收編。以往熱鬧的寧王府登時冷清得似又回到了嚴冬。燕琳若由紅蕊賜福伴著,將寧王府所有的房間上鎖貼封,然後將去雲州的諸人行李歸置,裝上騾車。
趁著天色尚早,寧王府的男人上馬,女眷分乘馬車,一行人便就此出發。
楚彥熙冷冷地與羽林軍交接,一個軍校帶著一隊親兵護送楚彥熙一行出城。長安的百姓听說寧郡王要遠赴寧州上任,幾乎是傾巢而出,出城的玄武大街堵得水泄不通。羽林軍以長矛隔出一條道路,楚彥熙引領著家眷緩緩行進。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王爺,我們等著您回來!」百姓們紛紛跪倒在地目送他的離去,就像是送別天子出行。
楚彥熙長長嘆息,心中很是感動。
「這樣讓皇上知道了,恐怕是會更恨王爺吧。」燕琳若掀起馬車布簾的一角,目光幽幽地長吁一口氣,「唉,不過到底是離開長安了,也許並不是一件壞事。若執意留在長安,只怕是會落個不得善終的下場——去了雲州,起碼平安。」
紅蕊坐在她身側,眼神冷淡地看著馬車外的風景,不知在想什麼。
隊伍剛剛出城不久,楚彥熙看到自己的幾位兄長在官道邊搭了棚子設了酒席,遙遙看見為首的是一襲明黃服飾的太子楚彥煦,忙領著家眷們下馬下車,跪地叩拜。
「彥熙!快請起!」楚彥煦雙手一探,將弟弟扶起,「辛苦了!」
楚彥熙不知如何作答,面無表情地掃過他身後的諸人,皇三子楚彥杰,皇七子楚彥燾,皇八子楚彥然,皇十子楚彥烈,還有長孫殿下楚翊?。
「翊?也來了。」楚彥熙伸手輕輕拍了拍翊?的肩膀,表情總算是輕松了些。
「十五弟,此去雲州,听說瘴氣厲害,我給你備了大量艾草和艾草種子!」楚彥然率先說著,「你也知道,八哥我一向清貧,也送不了什麼好東西。」他搓了搓手,頗有些尷尬地笑著。他說的是實話,楚彥然生母是平妃娘娘。平妃早逝,楚彥然年幼時又體弱多病,一直養在鎮安寺中。成年後的楚彥然不愛錢財,生活一向清貧。
「千里送鵝毛,禮輕人意重。」楚彥熙真誠地說著,「弟弟多謝哥哥了。」
楚彥煦平伸出一只手,要引著楚彥熙入席︰「十五弟,此番雲州就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做哥哥的備了一桌酒席為弟弟踐行。請十五弟入席吧!棚子里還有些大臣候著呢!」楚彥熙這才發現棚子下黑壓壓跪著十數個朝臣,韓斐韓言誠也在其中。
楚彥熙卻是搖頭道︰「臣弟心領了。」身為儲君的楚彥煦身份貴重,楚彥熙答得卻是不卑不亢,「趁著天色尚早,臣弟還想早些上路,請就此散了吧,待彥熙回朝再會。」
「十五叔這便是你的不是了,大家熱火朝天地趕來,心里暖著,你若這般推辭,可就沒趣兒了!」楚翊?掃過眾人,見一個個沉著臉不言聲,邪魅的臉孔卻是爽朗一笑,「您看,這些可都是您舊時的好友親朋,如若不來,可是拂人家的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