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不得不去雲州上任,皇命所在,如若抗旨不遵,只怕會被治的更慘,楚翊?再出些損主意,告幾個刁狀,自己本就山高皇帝遠,不比他深受皇恩——
翊?,你就非要置我于死地嗎?
難道你忘了,從瀚州草原把你迎回來的人,還有你的十五叔啊!
「王爺,奴婢剛燒了點水,您喝一點吧。」珠兒端著一只熱氣騰騰的碗湊過來。
楚彥熙接著,卻不急著喝,只是凝神望著這個丫頭。看得珠兒不禁發毛,低著頭不知所措。
這丫頭,出落的真是越發水靈美麗了!看來,這倒是一個機會……他忽然想起了純妃蘇赫巴魯原純。原純如今可是父皇最寵愛的妃子,如今已有消息,因為原純的一句話,楚凌曦竟然放棄了追殺蘭夏余族,甚至打算將瀚州草原冊封給逃亡的蘭夏王,並賜給他金冊!
遙想當年,梁哀帝的德貴妃蘇蘭甄,乃是蘭夏王的義女,便已將梁哀帝迷得暈頭轉向。而這個純妃,可是蘭夏王的嫡親女兒——對了,珠兒,不也是蘭夏人嗎?
楚彥熙心念一動,卻在瞬間冷靜下來。利用裙帶關系上位,終究不是他的性格。平梁王海正清將原純送給楚凌曦的時候,他對平梁王的鄙夷已經到了極點。要他現在也這麼做,他做不到,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先能活著到了雲州,再說吧。楚彥熙端起碗就口,大口大口地喝水,一股股暖流從喉嚨暖至心房。
在太行山區行進了四天,楚彥熙一行終于把連綿的山脈拋在了身後。上了官道途徑驛站,一行人接連休息了兩天兩夜,換了馬匹添置了馬車,繼續取道向西南。楚彥熙覺得寧嵐的話有理,放棄了繼續爬山節省時間的念頭,寧可繞路也要走官道。
梁朝興安年間,順帝曾下旨修繕官道。出了雍州之後,並州府的官道要差得許多,一經過雨,道路間布滿了牲口的蹄印和深深的車轍,里面又注滿了泥水,再加上一些黃白之物——官道由中央分為若干段,劃給地方修繕和管理。
燮朝開國以來,楚凌曦雖然繼續沿用了梁朝對于官道的政策,但這些地方官十有*陽奉陰違,除卻帝都長安所在的雍州,其余府州只是收了工部撥下來的錢,其余用在官道館驛的錢到底有多少,哪個官員也說不清。況且官道好壞與政績幾乎無關,沒人願意整治這破玩意。
包括這次楚彥熙出兵丹口省,所到之處,官道的殘破程度讓他萬分驚詫。這道路嚴重影響了大軍的行進不說,還大大延誤了後方的補給。
楚彥熙心知肚明錢都被官員們吞掉了,可是他又能怎樣?那時候他不過是個無名無分的皇子,出身又最低,上奏無用不說,還會招惹眾多官員。
楚彥熙不免嘆息,策馬行進在隊伍最前面。馬蹄踏過泥水糞水四處濺,讓他的心情一落千丈。
「看大家悶得慌,我給大家唱個歌吧!」葉兒的聲音從後面的馬車上傳過來,她坐在駕車的小福旁邊,興致倒是很高。說罷,她清了清嗓子,便唱到︰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
「不好不好,這是什麼?什麼這個‘兮’那個‘兮’的,又是三月,又是三秋三歲的,不夠熱鬧!」小福第一個搖著頭評論道,「葉兒,你還是唱個熱鬧點的吧!」
「什麼熱鬧點的,你要讓我唱什麼!」葉兒回瞪了他一眼,「不愛听算了!」
「大抵只有他們,才能若無其事,寵辱不驚吧。」楚彥熙搖頭笑笑,面色略是輕松了些。他對葉兒印象不深,從來只是記得韓言語身邊有這麼個小丫頭,喜歡花花草草,人長得順眼,性子也靈透。
「屬下心中的主子,從來也是寵辱不驚的。」寧嵐轉過頭,淡然地看著楚彥熙。
楚彥熙見他風輕雲淡的樣子,又是搖頭一笑,嘆道︰「昔日重耳遭遇政變,顛沛流離,所言便是寵辱不驚,名利不計——呵,若他所言不假,怎會有後來的晉文公?」
「若無重耳,便再無復國之時,子文以為,」言子文一听這些史書軼事,便興致盎然,急急忙插口進來,「漂泊在世,亦是積累力量。子文以為……」
他還沒說完,就听見柳縴惠乘坐的第二輛馬車傳來女人們的尖叫,楚彥熙眉心一抖,與言子文寧嵐勒轉馬頭,打馬飛奔而近。
「蛇!蛇!」剛剛靠近,楚彥熙听到柳縴惠尖叫都變了調兒,俏臉嚇得死白無色,摟著女兒昌樂公主幾乎要昏過去。
珠兒蹙著眉拎著蛇尾,將還在掙扎的小蛇狠狠撇進官道的高草里——只是一條還未長牙的小菜蛇,不知怎麼地居然溜進了馬車中。
「珠兒,你不怕蛇嗎?」驚魂未定的柳縴惠將女兒交給一側嚇得渾身發抖的女乃娘之後,拉過珠兒抓過蛇的手掌左右翻看,「沒被咬著吧!」
「沒事的,一條菜蛇,沒有毒!咬了也沒事。」珠兒微笑,輕拍拍柳縴惠,「側夫人不必驚慌,有珠兒在,沒什麼敢咬你的!」
楚彥熙輕吁了一口氣,見她們沒事,叮囑了幾句便沒再多說。剛剛舒緩的心情又緊繃了起來。這才不過是一條菜蛇,就把女人們嚇得一個個花容失色,一旦到了雲州……楚彥熙不敢往下想,也不願再往下想了。
一行人錯過了宿頭,剛入了夜,就來到了一片亂石灘。看樣子倒是像河床——還未入春,亂石倒是干燥得很,視野也很是開闊。
「王爺,最好盡快離開這里。」寧嵐掃過這片亂石灘,「我猜附近野獸很多——而且這里如此開闊,咱們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
「這幾日行進速度忽快忽慢,能追殺到我們的刺客,可要更古靈精怪才行——那可真不是件容易事。沒事的寧嵐,早點休息吧!」楚彥熙搖了搖頭,並不覺得有什麼危機,「而且,大家人困馬乏,實在不能再趕了。」
四掃過大家一個個風塵僕僕十分疲倦的樣子,寧嵐也不好催促大家繼續上路。
原來,數年前這里曾是一片淺水湖,後來太行山區地震,使得湖泊底部開裂,湖水自地下流走。于是,形成了一片亂石灘。這里野獸多,視野廣闊且寸草不生,成為山區人們絕佳的天葬之地。
「就在這里宿營吧。」楚彥熙選擇了一片地勢較高,在巨岩背後的背風處,「大家把雜物收拾收拾,行李不要從車上拿下來了,只拿必要的。叫小福他們搭帳篷。寧嵐,老規矩你還是守著大家!子文,隨我附近轉轉。」
「縴惠啊,你還是去炒菜吧!」燕琳若一面幫著拿搬搭帳篷的用具,一面沖著也要幫忙的柳縴惠說著,並把她推到臨時支好的爐灶旁,把炊具塞到她手中。
「食材和調料都準備好了,你看看要需要什麼?」紅綠雙姝幫著柳縴惠弄好了食材。紅綠雙姝雖然都是丫鬟,但早年在鎮梁王府就是燕琳若的貼身女婢,很少下伙房,刀工方面就差勁了,她倆切的菜要麼細如女敕枝,要麼粗枝大葉,搞得柳縴惠不免苦笑,還得拿起菜刀再次返工。
「柴禾夠嗎?」賜福抱來了一大捆木柴,輕拋在地。
珠兒見柳縴惠忙了起來,趕緊跑過去幫她的忙。葉兒則是醋意十足地說道︰「側夫人呀,要是菜燒得不好吃,可對不起紅蕊綠芙姐姐幫你呀!」
「知道啦!」柳縴惠手腳不停地忙活著,點燃了營火燒菜煮湯。紅蕊和珠兒給她打下手,男人們則是在燕琳若的指揮下搭帳篷,刷馬整蹄,喂飲牲口,打掃營地,挖開帳子邊的排水渠。臨時的營地很快被搭建起來,大家疲憊的臉上也洋溢著欣喜。
天已經完全黑透了。
「吃飯啦,吃飯啦!」柳縴惠把最後一道菜濃湯倒進容器里,用鐵勺子敲打鍋底引起大家注意,熱騰騰的飯菜,濃湯讓大家胃口大開,能在這荒郊野外吃上美味的熟食,感覺真是太好了。
小福和小黑顧不上還沒用大石頭壓好的帳篷四角,拋下石頭撒腿就跑過去端碗吃飯︰「我餓得可以吃下一頭野牛了,嗯嗯,好香,側夫人,您手藝真不錯!」連剛回來的楚彥熙都盤腿席地而坐,那餓狼一般的吃相全然與之尊貴的身份毫無關聯。
林二胃口極大,三下五除二就將食物倒進肚子里。隨之一伸懶腰,雙手合抱在腦後仰倒,舒舒服服地打盹兒。
「起來起來,你看看你活本身就沒干完,還吃沒個吃相,坐沒個坐相,一吃完飯就躺下,哪有你這樣的?實在是太失禮了!」言子文端著碗伸腿踹了兩腳林二。
楚彥熙勸解道︰「好了好了,不在長安,沒有什麼皇子公主的,這規矩就免了吧!林二今天趕了一天車,也累壞了,讓他躺吧。」
「瞧瞧,還是咱們王爺貼心啊!」話雖如此,林二還是坐了起來收拾碗筷。笑得頗有些窘迫。
夜空幽深,滿天星辰好像撒在藍絲絨上的點點碎鑽,閃爍著數不清的小光點。楚彥熙怔怔望著天,眼中流露出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老氣橫秋︰「真美啊,已經有好多年沒有這樣靜靜地看著星空了。」說著,他放下碗筷,忍不住吟詩道,「夜長無睡起階前,寥落星河欲曙天。十五年來明月夜,何曾一夜不孤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