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清早,楚彥熙就被言子文吵醒了。
難得是個清涼的上午,陽光也並非強烈,正是個補回籠覺的好時候。見言子文和寧嵐神色慌張,一臉臭汗,楚彥熙簡單的擦了擦臉,便問他倆什麼事。
「禍事了,王爺!長安傳來的消息,韓斐大人被聖上遷怒,已經被罷官下獄了!韓言誠九門提督之職也被副將取代。他本人所有的軍功都被革去,已軟禁在家了!」言子文將一封書信塞給楚彥熙,「這是我長安的朋友林鋒發來的!」
楚彥熙快速瀏覽著信的內容,跳過林鋒和言子文的一些私事。只見林鋒寫道︰韓家兩位大人,長者罷官入獄,其子革去軍功職務,軟禁在家。只怕韓氏不妙。
子文年兄多多保重。
「皇上居然同時罷了官革了職?」楚彥熙只覺得這消息如凌空霹靂。要知道,對于武將來說,去掉軍功遠比罷官嚴重,罷官只是不能做官了,軍功還在,便有年俸,當然還有起復的可能。但被革去軍功就不同了,沒了軍功,便是平民百姓,再無起復的可能了。韓家被罷官的下獄,被革去軍功的軟禁在家。看來皇帝已對韓家動手了,手段真夠狠!
「王爺,事情不大妙了,是不是太子他們幾次三番殺不掉我們,對韓大人他們動手了?況且我們已經好久沒有收到長安的來信了,一定是郵路斷了!」言子文焦慮地說道,「咱們收不到長安的來信,那麼,王爺上的折子,皇上必定也看不到。」
這一點楚彥熙早就想到了。在並州的時候,時不時還有人來信,到了南越地界,除了韓家的信,其他部屬的信。幾乎完全收不到了。一開始,楚彥熙以為這些部下見風使舵,見自己失勢,便改換門庭了。可後來才發現並不是這麼回事!郵路確實斷了。不光是死黨部屬的信他收不到,朝廷的訊息他也收不到——更糟的是,自己幾次三番給父皇上過折子,但也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音訊,想來,這些奏折一定是被什麼人扣押了。
哼,還能有什麼人,一定是太子的黨羽。他如今一家獨大,可謂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清算即在眼前。恐怕除了自己,幾個曾經得勢的哥哥也難逃迫害。
寧嵐看著楚彥熙臉上陰晴不定,低聲道︰「王爺不必焦慮,韓大人的長女韓言訶是七皇子的側室,她定會想方設法救自己的父親。」
楚彥熙不語。她韓言訶是七哥的側室。但韓言訶並非韓斐的嫡出女兒,而是侍妾所出。听說那個侍妾出身極低,想必韓言訶早年在韓府沒少受委屈,她主動去幫父親的可能性有多大?這可真說不清……正在發愣間,珠兒挑了竹簾進門,正打算去給楚彥熙打洗臉水,又見三人都在。而眉宇間皆是愁容,忙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是不是嬋娟又來過了?」
「不是她,是韓家出事了。」寧嵐答道。
「韓姐姐家出事了?出什麼事了?」珠兒急道,「是太子下的手吧!他想害死韓姐姐的家人嗎?」
楚彥熙頷首道︰「恐怕是的。可是此番我並不在長安城中,況且我也失了勢,已幫不上韓家了……」
珠兒想起那次跟韓言語回娘家。韓家上下都對她很好,韓夫人還賞了她一對冰花芙蓉玉的鐲子,臨行之前還給了她一包銀子。雖說當時有拉攏她的意思,可珠兒覺得,韓夫人是多少有些真心在里面的。不管韓夫人有多少真心。珠兒領這份情。
「我們得幫幫韓家啊……」珠兒喃喃著,「韓姐姐,還有韓夫人,都對我很好呢!」
幾人又不說話了,他們有心幫韓家,卻無力幫韓家。所謂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古來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況且這次是皇上親旨,誰敢多這個事?
「我們不能去求靖梁王嗎?」珠兒小心翼翼地說,「他,他不是王爺的異姓兄弟嗎?」
楚彥熙哀嘆一聲,搖了搖頭︰「陳子楓不會自找麻煩,不必求他了。」
「哦……」珠兒不知如何是好,她轉了轉眼珠,又道,「去找夫人吧!讓她幫幫忙!」
「燕琳若?她怎麼肯?」楚彥熙一听又是搖頭,「她恨韓家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幫這個忙?」
「王爺,您就去吧!鎮梁王燕飛虎比哪個異姓王爺都得寵,您想啊,這六個異姓王爺,只有鎮梁王爺留在了長安,想來,皇上最是信任他不過呢!他說一句話,比我們說一萬句都管用!」珠兒急切地握著楚彥熙的手,「王爺,雖然夫人做了很多錯事,但究其根結,還是因為夫人太喜歡您,太愛您了,才吃醋嫉妒。您都不理她這麼久了,突然找她辦事,她定然開心至極呢!再者,韓姐姐已經不在了,沒人能威脅到她正妃的位置,一定會讓您如願的!」
楚彥熙簡直被這丫頭的機警聰慧折服了!他與寧嵐言子文都束手無策,她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居然立刻想到應對的方法。不僅如此,還能對他曉之以理,說得有理有據。
曾幾何時,面前這個傾城美貌的少女,不再是那個連生死都不能做主的女奴,卑微至極的王府婢女。在王府,她莽撞到無以復加,敢跟府里的丫鬟打架;她義氣到不知死活,為了自己最愛的女人,敢跟鎮梁王的女兒,帝國的燕雲公主叫板;她善良到嘆為觀止,為了救自己,幾次三番收到傷害,被李羨瞳打暈,明明有機會逃走,卻要跑回來告訴自己有毒的事。發現了刺客要殺自己,竟奮不顧身擋了那致命的冷箭。謝孤鴻明明讓童老爹帶她走,她還要跑回來救自己!
這個少女,帶給自己的,除了心情上的輕松,愉悅,還有的就是震撼。
「珠兒。」楚彥熙喚她的名字,眼神頗為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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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彥熙照著珠兒說的,去找過了燕琳若。這是寧妃死後,楚彥熙第一次跟燕琳若促膝談話。燕琳若自是感動得無以復加,馬上答應了楚彥熙的要求——其實,為韓斐韓言誠說幾句話,對于鎮梁王來說,完全是小事一樁。替韓家人說話,對于他燕飛虎來說實在無關痛癢,但對于韓家人來說,也許是救命稻草。
燕琳若提筆便要給父王寫信,卻又想起了一件事。自打柳縴惠入了王府,燕琳若就習慣了讓她代筆,畢竟燕家世代行伍,燕飛虎本人大字不識半升,向來與言官墨客不睦。而燕琳若粗識得幾個字,提筆甚是費力。
那天楚彥熙休了柳縴惠,燕琳若心中甚是不悅——她跟雪歌都是燕琳若引進府里來的,雪歌死了,現在柳縴惠被休了,也離開了。
她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他,亦是。
燕琳若嘆息。
「你怎麼了,琳若?」楚彥熙听見她的哀嘆,不由發問。
「回王爺的話,」燕琳若將手中的筆擱在筆架上,淡淡說道,「妾身,妾身只是感嘆。記得那時身在王府,家丁興旺,可如今……」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世上的事,誰說的清。」楚彥熙心底雖也是極為哀切,卻並未表露出來。
燕琳若還想在說什麼,可還是閉口不言,再次提筆寫信。燕琳若的字潦草且歪抖,沒有韓言語的詩書氣的勁道,也沒有柳縴惠的娟秀,她簡單幾句說了近況,隨後求父兄幫忙為韓家說情。信寫完後,楚彥熙快速瀏覽過後,封入信封,然後讓燕琳若蓋上燕家的印泥。
不知事情能不能這般順利,也只好死馬當活馬醫了。
一場秋雨後,星曜城的熱意退卻了些。楚彥熙打算開拔去雲州。雖然陳子楓再三挽留楚彥熙,想讓他休養到中秋之後再走。可是楚彥熙全無留意,讓家人打包東西離開靖梁王府。
楚彥熙擇了一個不熱不曬的日子出發,有了童天予雲烈這倆活寶的加入,隊伍登時熱鬧了許多。雲烈有趣的口音,童天予反話連篇,把大家逗得挺開心。
越往南走,天氣越發潮濕,稀稀拉拉的雨竟整天都下個不停,有時細如牛毛般飄飄沾衣,有時陰風陣陣慘雨不息,有時雨大如簾頓時能濕了周身。
「這雨怎麼這樣討厭,沒完沒了呢!」葉兒抱怨著,起初柳縴惠坐的馬車上有楚翊琰楚淑桐,還有三個女乃娘,現在柳縴惠離開了,珠兒葉兒擠了進來。
天氣很快變得有陰又冷。雲烈說,這算不錯的天氣了,有的時候,大雨能下好幾天呢,要不然黑水澤怎麼來的。
珠兒是草原人,習慣了風高雲淡的干燥,在長安且不習慣,加上她的傷剛好,如此潮濕陰冷的天氣,讓她率先病倒了。
緊接著是兩個小孩,很快燕琳若也病了。
從宛城到雲州唯有一條官道,驛站的距離相隔甚遠,有時甚至趕一天路都到不了。路上倒是有些客店,雲烈常走這條路,熟悉的很。他擇了一家看起來最為破爛的門面進去攀談,許久後帶著大家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