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拖著她按照地圖,在車站旁的一家旅館訂了兩個房間,我轉頭看著她,覺得她就像是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與我所在的世界漸漸月兌離了關系,我鼓起勇氣,伸手握住她縮在衣袖里的手,她努力地往衣袖里縮了縮,卻還是被我抓住,用力掙月兌了幾次反而被我我的更緊,她低著頭,沒再吭聲。
我牽著她,到房間里。
她一進房間就沖到床上,縮在床頭,緊緊地抱住自己,長長的頭發垂下來蓋住她的臉。我站在床尾,看著她的樣子,最後只好嘆了口氣退了出去,如果我想的沒錯,她很久沒吃東西了。
我到樓下買了些粥,拿回來的時候,看見她還保持著那個姿勢。我正想走過去叫她,卻听見她在說話。
「喂?」
她在打電話,臉上的表情是我從見到她以來最生動的一次,惶恐,緊張,慌亂,期待,這般多的表情第一次出現在了這個女孩臉上。第一次,我覺得,這個電話就像是連接了她與這個世界。
「喂?」一聲低沉的男人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突兀的響起。我看到了她臉上的慌亂,就像是忘記了在打之前一遍又一遍做好的月復稿。
「額,我。」她有點緊張,不是,她很緊張,左手手緊握著手機貼著臉頰,右手手無意識的模自己耳朵的耳釘。這個人,這個男人,對她很重要,我這樣想。
「呵呵,我知道是你,怎麼了?」我听到電話里的男人很輕松的笑了起來,我莫名的感到憤怒。
「沒,沒啊,就是出來旅游了,想給你打個電話。」她躊躇著,編著臨時的謊話。我握緊拳頭,看到她眼眸里漸漸蓄起的淚花和嘴角揚起的快樂的弧度。
「哦,在旅行啊,在哪里呢?」他若無其事的聊起了天。還沒等她回答,我就听見他加了一句。「是不是想哥了?」這個哥,自然不是哥哥的意思。他在調笑她,我的怒火更甚,我恨不得搶過電話來,但是看到她的笑容,我的怒火熄了,她很快樂。
「是呀,呵呵。我在玉溪呢。」語調輕松,如果忽略了臉上滑落的淚珠的話。
「玉溪?哪里啊?」語氣里沒有太多關切。
「哦,昆明。」她連忙說,語氣乖巧。
「呵呵,昆明不錯啊,你一個人還是?」
「嗯,一個人。」她完全把我忽略,我無奈,卻不好與她生氣。
「一個人啊?怎麼一個人去啊,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啊。」語氣里略有點擔心。
「嘻嘻,沒事的,這邊有朋友在,她會帶我,一個女孩子。」有意無意,加上了最後一句,她听到了他的關切,一雙含淚的眼眸都彎成了月牙狀,堆積在眼角的淚水失去了支撐,更是無所顧忌的往下掉。
「哦,這樣,那就好。你小心點。」他交代了一句,有意無意忽略了她特意加上的話。
「那,不打擾你了,去忙吧。」她連忙跟上,不想沉默,或者,不想在下一秒听到他的煩躁。
「好,有什麼事就打我電話。拜,在外注意安全。先掛了。」他毫不猶豫地掛了,嘟嘟的忙音里,她靜靜地握著電話,她的溫度在下降,我能感覺到。她的臉上恢復面無表情,看到一張滿是淚痕的臉頰上,一雙含淚的憂傷盡露的眼楮,我的心髒被揪得生疼。
我遞了些紙巾給她,她把紙巾折成小方塊,把臉上的眼淚細細擦干淨,突然,她開口說道,聲音有點沙啞,帶著一點鼻音。
「是不是覺得我有病?」
我詫異,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答道︰「沒,就是覺得,你好傻。」
她沒再說話,低頭喝我給她買的粥。她喝了幾口,抬頭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這個女孩露出的表情。她臉色蒼白,鼻尖和眼楮紅紅的,她歪著頭,眼楮往一邊看,似乎在努力尋找措辭,隨後她笑了,笑容把一張消瘦的臉皺的更瘦了,受到擠壓的眼角又溢出眼淚來,劃過臉上說是燦爛,卻帶著心酸的笑容,她一字一頓地說︰「我愛了他十年,可惜,他從沒喜歡過我,可是,他是我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人。我真的,在獨自愛著。」
最辛苦的,莫過于在愛情的路上一個人堅持。她說,她在獨自愛著。
那一天,她早早睡下了,我立在她床邊許久,看著她縮成一團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晨,我感覺到有微弱的光照射在我眼楮上。下意識的睜開眼楮,一道白色的瘦弱的身影背對著我站在窗前,窗簾一邊被拉開,她的頭發散散的落在背後掛在肩上,只能看到她雪白的鼻尖,不知道她出神的看著什麼。我坐起身,她听到聲響轉過身來,看到她臉上的神情,我不覺愣住了。
從遇見她以後,她臉上的表情只有黯淡,陰霾籠罩著她,她時而出神地望著遠處天空,眼眸深處,也只有滿溢的憂傷,猶如深谷的幽潭,清冽的水,刺骨的寒冷,攝人魂魄的死寂。
然而,站在清晨的微弱的光芒下的她,如若之前的她是一眼幽泉,那現在就是緩緩流淌在山間的小溪,透露出的點點的安寧,小小的滿足。她仿佛走過了最難熬的深冬的臘梅,就算到了初春她就要凋謝,但是看到那一抹溫暖的陽光,依舊很是滿足。
她微微彎起的嘴角,略微閉合的眼楮,她在無奈的笑著。他想。似是最終妥協了,面對這般宿命,決定好好珍惜此時此刻。
她輕輕地說︰「やバ。」(雨)隨即轉過頭去看著窗外。
我抓了抓頭確定頭發不是很亂,用力搓了搓臉,下床走到她身邊。是的,下雨了。
五月的雨水不似四月的雨那般溫和,越接近夏天,雨水的脾氣就愈加暴躁。她這般說著,眼楮一直看著在玻璃上滑落的雨水。
我問她︰「為什麼這麼喜歡雨。」
她笑了,很好看,她顯得冷漠的眼眸微微彎起,嘴角若有若無的酒窩,她說︰「雨,很孤獨。」
我听不懂,可能這就是為什麼她不願意與我一起旅行。她的世界,我不懂。人生里,會遇到這般一個人,就算他對你來說這般遙不可及,猶如天際的繁星,你明知道天亮了以後,你就會不知道它身在何方,但依舊執著地追尋著那個方向。他對你來說,不僅僅是一個想要抓住的人,他還是深夜里你的思念的寄托,閑暇時念想的人,這就是為什麼,隨著時間過去,你對他的依賴超過了你對他的感情。但是,你卻永遠也得不到這個人,因為他的真實形象早已與你在心里臆想的形象月兌節,你不可能得到他,你也不敢得到他。如果哪一天,你有這個機會抓住他,但是你不會伸手,因為你知道,面前這個人早就不是你想要的。
錯過的歲月何其漫長,不可能憑借三言兩語來彌補,兩個人相處時突然落下的沉默與空白,只會加重彼此內心的挫敗感以及對對方,對這份感情的失望。
我低頭,望著站在身邊的她,這個時候的她很近,我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這個時候的她是不設防的。
這一天,我陪著她緩緩漫步在雨里,我們走過村落,小橋,竹林。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寬大的薄毛衣,衣袖依舊只露出幾個手指,依舊是緊緊地有點舊的牛仔褲,一雙牛仔帆布鞋,這樣的搭配更加襯托出她瘦瘦的身子,她一直偏著頭,長長的劉海遮住眼楮,她伸出手接雨水,腳步歡快的走著,我撐著傘盡量遮住她亂動的身子。
突然,她停下來,我由于慣性,往前走了一步,她就這樣暴露在雨里。我一怔,本能的把在頭頂的傘移到她的頭頂。
她背著兩只手,歪著頭,笑著看著站在雨里的我,說道︰「還有半年。」
我一愣,沒有听懂她的意思。
她笑得更厲害了,發出了俏皮的嘻嘻聲,眼角彎彎的,露出雪白的牙。她說︰「我,還有半年。」
在這一刻,我看著在傘下笑的這般燦爛的她,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是感覺雨越來越大,她的臉在面前模糊。
她說,可能沒有機會看到雪了。我說,我帶你去西藏。她說,可能沒有機會看到很多花了。我說,我去買給你。她笑,你憑什麼要這麼做?我笑,憑什麼不讓我做。
她笑著看著我,不說話。我坐在她身邊,看著她低頭的瞬間,從臉頰滑落的眼淚,我沒有伸手幫她拭去,只是伸手輕輕撫模她的頭發。
在安靜的氛圍里,她沒有辦法掩藏住自己身上的落寞的氣息的流露。她耳朵里塞著耳機,整個人抱成一團縮在床邊的地板上,長長的頭發蓋在臉上,背後窗外的透進來的光在她身前投下陰影,她的表情更加看不清。我靠在床沿,垂頭看著她的頭頂,輕聲問她︰「在听什麼?」
「雨。」她低聲回答。過了一會兒,她動了一下,縴細的手指伸到我面前,一只耳機。我接過來,手指觸踫到她的指尖,冰涼的,沒有暖意。
昏暗的天色下安靜的沒有開燈的房間里,只有一點點光亮,她的半個身子被陰影攏住,隨著窗簾的晃動,落在她身上的陰影逐漸吞噬她的身體,我朝她那邊靠近一些,耳機里,是純音樂,雨水的聲音合著鋼琴的輕輕敲擊聲。
「明天,我們去走走吧。」我對她說,我的手僵在她的頭頂,最終,我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
玉溪的春末是籠罩在煙雨中的寧靜天地,路邊綴著雨珠的燦爛野花,路上時而經過的撐著傘默默前行的玉溪人。她站在傘下的陰影里,頭發蓋著她的臉,看不清她的表情。她伸出縴細的手指時而撫過濕漉漉的花瓣,時而踮著腳夠頭頂樹葉上的露珠,我撐著傘靜靜地站在一邊,她的世界,很安靜,安靜的仿佛一聲嘆息下就會輕易破碎。
她今日穿了一身長裙,米白色的雪紡,襯著她白皙的皮膚,濕潤的風吹來,掠起她的裙角,露出一小截瘦瘦的腳踝。她猶如蛹在春末化繭成蝶,欣喜地肆意享受著僅剩的點滴春光。
「你為什麼來玉溪?」她問我。她的笑容平和,睜大的眼楮里隱隱透著些無力。我轉開頭,不與她對視,想了想,我告訴她︰「想逃離繁雜的人群。」
她眼神里透露出些許驚訝,旋即,笑開了,傻乎乎的抿著嘴︰「我以為你是來探親的。」
我疑惑,問︰「她為什麼這麼想」。她說︰「因為你的性格很像這里的春天。」
我轉頭,重新與她對視。她頑皮的對我眨眨眼,我忍不住被她逗笑,失笑間我伸手刮了她的鼻尖。她似乎習慣了這個動作,配合著皺起了鼻子撅著嘴。在我因為這而失神時,她笑彎了眉。
何必,何必要刻意隱藏起悲傷。是因為不想讓身邊的人也露出沮喪嗎?還是因為害怕自己的悲傷嚇跑了身邊的人呢?
沒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