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他的傘下,仿佛一個頑皮的孩子一般刻意跑出傘的範圍,他就像是一個慈愛的父親,總是在第一時間把傘移到我的頭頂。我的余光里,他總是一副微微笑的樣子,眉頭微皺,眼楮卻是微微眯著,一臉無奈的縱容。我在背對他的時候,不經意露出笑容,但也只是一瞬,在我拒絕醫生好多次要我住院的要求的時候,我就知道,我會孤身走向終點,就算,此刻他在我身後。我回頭,對著他笑,他卻偏過了頭,不願意看我的眼楮。在那一刻,我心里有殘忍的快感。
習慣了一個人的我,會不經意地可以露出讓人難以接受的冷漠與反常的悲傷。慢慢地,總有人接受不了而離去,傷害了他們我卻有一種殘忍的快感與痛不欲生的自責。兩個不同的人格折磨著我,最後把自己傷的遍體鱗傷。他也會那樣離開我的,我不禁露出自信的殘忍的笑容,心里卻是更加的不安與無助。
但是,片刻後他轉過頭來與我對視,眼眸里帶著些溫柔,他溫熱的手指劃過我的鼻尖,我能感覺到他的骨節。他的眼神,他的動作讓我在一瞬間想起一個人,一個讓我一直很依賴,一直不舍得舍棄的人,很想見他,我在心里對自己說,這樣的**很強烈。其實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想見的第一個人就是他,可是他早在畢業了以後就去了日本,那個,有夜櫻,有薰衣草的地方,因為那段時間我身體不適,最終他一個人踏上了旅程,雖然這幾年聯系密切,但我沒有勇氣把自己的情況告訴他。
我抬頭,回想起以往的生活,突然很想念家鄉。
「我,想回去了。」我這般對他說,獨自轉頭往回走。沒有傘的遮蔽,細密的雨水淋濕了我的頭發,裙子。我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忽然,頭頂傳來了雨水擊打在傘面的聲音,他的呼吸在寧靜的早晨清晰地傳進了我的耳朵里。
「我也想去你的家鄉走走。」他輕輕說著,似在安慰我,似在說服自己。
第二天早晨,他買了兩張去浙江的車票。我打開房門,他拎著他的包站在外面,吃驚的看著我一頭亂發,穿著睡裙的樣子,隨即他無奈地把我推進洗手間,然後開始幫我收拾東西。我的衣服褲子都凌亂的扔在床上,桌子上滿是奇奇怪怪的小飾件。我洗漱完,走出來看到他面色微紅的拉上背包的拉鏈,我隨手抓了抓頭發,走到床邊,拉開拉鏈,就看到我的胸衣。我假裝淡定的拿起一件裙子拿著胸衣轉身走近洗手間。
我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恢復鎮定,只是看著我的眼神有點躲閃,我失笑,真是個可愛的小孩子。我不禁想要逗逗他,我走到他面前,抬起頭看他微紅的臉,踮起腳尖貼近他。他一愣,看著我帶著些壞笑的臉緩緩接近,忽然伸手推開了我。我退開,靠在櫃子上捂著肚子笑,卻發現自己的笑聲干澀。我收起笑,轉身面無表情的去拿背包,他有些慌亂,以為我生氣了,撓著頭跟上來,結結巴巴的想解釋什麼。
我到櫃台退了房,遞了錢給服務員,他站在身後,躊躇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我轉身看了他一眼,說︰「走吧」。
他已經習慣了我的冷漠,應了一聲,追上來。
今日陰天,天色昏暗。微涼的風吹過,我**在外面的皮膚泛起細微的雞皮疙瘩,他走過來說︰「要不要加一件衣服,你身體不好。」我點點頭,沒有勉強,我不想加重病情,這樣會縮短我的時間。他拿過我的包,我問︰「我的風衣呢。」他說︰「估計是在下面。」我點點頭,伸手從里面拽出我的風衣。他看著我穿上風衣,用兜帽兜住頭,這才露出些笑容。
我伸手想拿我的包卻被他拒絕,我見他堅持也懶得爭吵,輕輕松松的走在前面。
到了車站,他問我要不要吃什麼,我搖頭,沒有胃口。
「不吃東西怎麼行?」他皺著眉頭,頭一次露出些生氣的情緒。
我抬頭看他,沒有說話。他沉著臉,放下手里的包,從背後的包里拿出點錢來,看了我一眼,又拎起我的包走到一邊的商店去買東西。我站在原地氣急,想要偷偷跑掉的念頭竟然被他發現。
我望著他的背影,嘆了口氣。
你這又是何必。
不出十分鐘他回來了,老遠看到我站在原地,露出一臉喜悅。我低下頭,不會掩藏自己情緒的家伙。他走到我身邊,放下包,語氣里滿是欣喜︰「你在等我。」我沒好氣的看了一眼在他腳邊的包,撇撇嘴。
「我的包我自己拿吧。」我對他說。
他沒有同意,只是把手里的食物遞給我,自己拎著包直起身,額頭上都有些汗水。天太悶了,我這般想。
我拎著食物跟在他身後,他時不時回頭確定我沒有跟丟。就像一根絲線緊緊系在已經破舊的風箏上,不離不棄。
火車緩緩進站,我們並肩站著,沒有對話。他空著的手輕輕握住我縮在衣袖里面的手,隔著布料,他的體溫絲絲縷縷的燙進我的身體里。
我本能地縮了縮手腕,就像是一只冷水魚突然被扔進了熱水里一般不知所措。他緊緊握著我的手臂,我猛然覺得沉重。他緊握的手掌仿佛不只是偶然間的溫暖,還是一聲堅定的承諾。我慌亂起來,一把甩開他的手,躲到一邊,在檢票口一開我就沖進了人群里。
瘋狂的想要逃離的念頭佔據了我的心。無論是暫時的心血來潮的溫柔,還是沉重的誓言我都負擔不起。我擠在人堆里,身邊陌生的氣息,雜亂的氣味,令人窒息的空氣,我突然停下來任由後面涌上來的人們猛烈的撞擊我的後背。突然,一只有力的手掌狠狠地把我拉到一邊,旋即我被熟悉的氣息包裹。
「如果你不願意我跟著你,我就離開。」頭頂上方,他這般說著,听不出語氣,听不出絲毫情緒。
仿佛是剛才在人群中受到沖撞,層層包裹著內心的冷漠與不安被沖蕩開來,我抬起頭,看到他努力忍著卻還是沒有遮掩住的難過,眼眶微熱,滾燙的淚水終于沒能忍住。
為什麼,要讓我在這個時候遇見你。我什麼都給不了你,不久之後我就會永遠離開,留下來的你,只能獨自承受著一切。為什麼要逼我如此殘忍。
我狠下心一把推開他,身體搖晃著,我低著頭,听見自己的聲音響起,說出的每個字都震得我的胸口生疼。
「我不需要你。」
我沒有抬頭看他的表情,只是在伸手從他手里拿過我的包時看到了緊握的拳頭,包帶深深的勒緊了他的手掌里。我忍不住拿起他的手掌細細看著那一條條勒痕,伸手輕觸,在放下之前,看到一滴透明的液體砸在他的掌心,我看到他的手掌輕顫,隨即,背後一道溫暖的軀體附了上來。
我沒有力氣推開他。面對他洶涌的感情,我猶如沒有頭緒的盲魚不知所措。
他很快放開了我,拉著我往前走。
去哪里。我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緊握著我的手的手背。
去哪里。我輕聲問自己。
還能去哪里。
他就像是堅硬的貝殼,保護著我柔軟的肢體,雖然不久我就會尋找新的貝殼,但是他亦無怨無悔的守護著我。
或許是老天跟我開了一個玩笑,在我最害怕最不願意接受一個如此關心我的人的時候把他丟到了我身邊。
在最後的那一天,我又該如何,他又該如何。我又能如何,他又能如何。
這便是宿命吧,戲劇的結局。
在火車靠站後,從火車上下來的人群里,有一個穿著米白色短袖的女孩,她剛走下車,一雙明亮的眸子就被一個咖啡色的背影吸引。但是只是一瞬,下一秒他就湮沒在人海。
小珍沒有注意到,在她的目光追隨著那道咖啡色背影時,一個穿著黑色風衣,大兜帽遮住了臉頰的縴細身影從她身邊悄悄走過。女孩身後的人群又一陣喧鬧,一個清秀的大男孩從人群里擠出來,撞到了身邊在發呆的小珍都沒有感覺,他睜大的眼楮里滿是慌亂,直到那道縴細的身影驀地出現在了他的視線里。
男孩緊緊護在女孩身邊,直到到了車上。他抹了把汗水,把背包放到架子上,低頭看到女孩往里坐了一些,給他留了位子。他笑了,坐到她身邊。她偏頭望著窗外,長長微卷的頭發垂下來遮住了側臉。他也不在意,轉開一瓶水喝了幾口,問她要喝麼。
她的目光一直緊緊追隨著那道米白色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心里略微有點失落,她轉頭看到他因為出汗而有些紅的臉,從包里拿出紙巾遞給他。他一時間竟然有些局促,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接過紙巾擦汗,看著她小口的喝水,他臉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她一邊掏出藥來,一邊瞥了他一眼,笑地真傻。
他看到她拿出藥來,不覺皺起眉頭,劈手奪過藥,把買來的食物推到她面前,小孩子氣的嘟囔。
「你這些天很快的瘦下去了。再瘦下去……」他說到這里沒再說下去,松開了眉頭,一言不發的失神地看著手里的藥瓶。
她無所謂的笑笑,轉頭看著飛快後退的玉溪車站,輕嘆一聲,再見了,小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