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是青衣姐姐今日給的桂花錢。『言*情*首*」
「誒,」芸娘直起身,將被漿洗水凍紅的手在衣襟上擦了擦,接過官生手中的六枚銅錢,「官生,娘給你留了點米湯,估計還沒涼,趕緊喝了去,喝了就回書房念書,你爹今天晚上要是回來考你……」說到自家相公,芸娘原本呆板的臉上閃過一絲笑意。
「爹昨天晚上回來沒?」像是不耐煩再听下去,官生急急地打斷母親絮絮叨叨的話語。
芸娘是個老實的,也沒反應過來兒子說在反問她,只是被打斷後訥訥地答了聲「沒。」看兒子皺起了眉頭,又趕緊補充道「你爹今天晚上肯定回來的,你好好背書……」敢情芸娘還以為官生是擔心父親不歸無人考察功課而著急地辯解。
「我知道了,娘,那我回房讀書了。」官生轉身向書房走去,走了幾步又忍不住回頭,看著桂花樹下那個為了全家生計使勁漿洗的瘦小身影,不由自主地喊道「娘……」
芸娘听見兒子叫她,還以為有什麼事,趕緊扭過頭,「官生,啥事啊?」
官生看著母親疑惑地臉龐,張口結舌了半響,終是低下頭,踢了踢腳下的碎石,悶聲答道「沒事,娘。」說罷似身後有人追趕似的跑進屋子。
那不是真的?娘這麼好?這麼勤快?爹爹怎麼會再娶別的女人,官生現在小小的腦子里滿滿的都是賣菜劉嬸的劉嬸不懷好意(陰陽怪氣)的話「官生啊,听說你爹要給你找個姨娘喲!說是飄香樓道姑娘呢,長得俊了,嘖嘖,听說那身段,是個男人都被勾了魂,就是女人,都嫉妒,你呀,回家提醒你娘,也有個準備,這種女人都是被男人放心尖尖的,唉,都是苦命的女人喲!……」假的,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對,肯定是劉嬸騙我的……
芸娘看著兒子突的往屋里沖去,不由好笑「這孩子……」
「咳咳,」屋子右間忽然傳來老人沉悶的咳嗽聲,芸娘臉色一變,趕緊站起來,提起裙擺急急小跑過去,「娘,有沒有怎麼樣?喝點水。」
「沒淨手就來給我喂水,是想毒死老太婆我麼?」斷斷續續的咳嗽聲中夾雜著老人粗啞的責罵,「是,是,娘,我馬上去洗。」
「還洗什麼洗,想讓老太婆渴死,還不快把水遞來,」老太太不耐煩地罵道,「沒教養的女人……」
……
官生捏著筆,听著隔壁每天必有的對話聲,定定地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屠戶的女兒就是沒教養……我們老爺是做過官的,那是書香門第,……我兒子將來也是要做官的……
……
「阿三,去雜間拿兩個竹篾出來,」青衣算了算,又回屋里取了一把大剪刀和一把小金剪,自言自語道。「差不多這些就夠了。」點點頭,才將東西放到院子中央的石桌上,就听見食坊門外的吵鬧聲,不一會聲音由遠及近,直至面前,青衣無奈地嘆了口氣。
「臭狐狸,你昨兒個沒吃飯啊,幾步路都走不動啊!」鸚哥鄙視了看了眼身後走路慢慢悠悠的男人。
說是男人也不對,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身量也只比同齡男子略高,然其體態修長,眉眼如畫,狹長的雙眸間波光流轉,雖說年少青澀,但望之頓生一絲嫵媚之意,不由地叫人失神。
少年像是沒听見女子叫喊似的,也不做聲,自顧自地漫步前行,瞧也不瞧黃衣少女一眼。
半天不見聲響,鸚哥回頭一看頓時氣炸了肺,沖過去就要擰他的耳朵,才伸手,少年腳步向左一錯,身子微挪,迅速伸出右腳,等現少年使絆子,鸚哥已經收不住腳,一聲清喝之後只好拔地而起,在空中略一轉身,快速從左臂花籃中取出一枝桃枝向少年疾射而去。
疾速而去的桃枝仿佛踫上了光罩,忽然停在了離少年臉頰數寸的空中,鸚哥不甘心地嘟嘟嘴「姐姐!」折身取下花枝落地。
少年依舊默不作聲,只是十分不屑地「哼」了一聲,隨即規規矩矩地走到青衣面前。
青衣接過鸚哥手中的花籃,漫不經心地扒拉幾下,也不搭理他們,只是淺笑著看著阿三「阿三,我們幾個來這人間多久了?」
「小姐,自唐懿宗十年至今,已有一百七十九年了。」阿三依舊木著臉,筆直的身軀像枯死的樹干似的直挺挺地立在原地。
青衣似十分驚奇般輕呼一聲,「都快二百年了!」說完神情頗為沉重,「原來已經二百年來,看著你們這麼打打鬧鬧,我還以為我們才到人間。」
語罷十分感慨看著他們,「還記得剛到人間那會,由于不懂規矩不知鬧了多少笑話,還惹來不少麻煩。」青衣頓了頓,「而今看著你們這般嬉鬧,仿佛看到了當時鄰家的那兩個不懂事胖女圭女圭,現如今百年早過,也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還是和當年那般天真愛。」
仿若一陣風過,院子里的花草忽地左搖右擺起來,俯仰之間花葉摩挲,悉悉簌簌,似乎在嘲笑誰似的。
鸚哥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低著頭死死看著腳尖,自覺十分羞愧。少年也無聲響,只是原本不屑的眼神變得平和,白玉似的小臉顯出一絲赧色。
「好了,這都誰家的小媳婦,杵那干嘛,還不過來幫忙。」青衣沒好氣地掃了他們一眼,心里默默祈禱這兩小祖宗好歹消停兩天。
「鸚哥,去我房間拿兩塊素淨的棉布出來……」青衣取出竹籃里的桃枝,整齊地平鋪在石桌上。
「是。」鸚哥忙不迭地點頭,連連朝房間走去……
「胡為,你……」青衣剛開口,只听鸚哥好像想到什麼忽然「啊!」了一聲,不由嚇了一跳「怎麼呢?一驚一乍的。」
「姐姐,等會。」鸚哥邊說邊轉身快步走到院角的水井旁,右手輕拂,迅速將水引至井邊的木桶。
「嘻嘻,姐姐,今天早上我們去河堤折桃枝的時候現河里突然出現好大一個魚群,全是鯉魚,都個挨個得擠在一起,白白胖胖,呵呵,」說到這里鸚哥傻笑了一下,「然後我就想,這幾日咱們食牌上一直都是面啊,雞啊,好像很久都沒有掛魚牌了,我看那魚長得好,又多,就弄了幾條回來給姐姐做菜。」說完從袖里拿出一個細頸的青瓷瓶,對著裝滿水的大木桶微微斜側,頓時,一條條肥嘟嘟、胖乎乎的鯉魚爭先恐後地從瓶內飛躍而出,「噗通」「噗通」得落入水中。
「呵呵,幾條?」青衣望著似乎沒有止境的「飛魚」一眼,嘴角不由抽搐了一下,「你這是把那群魚都弄回來了吧!」青衣一揮手,將正在「飛魚」的細頸瓶彈入鸚哥袖中,「好了好了,這些就夠了,剩下的你今晚趕緊放回去。」
「為什麼啊?」鸚哥十分不解,到嘴的「魚」怎麼就不要了。
「這些都是汴河下游初春時分到上游繁衍後代的魚群,一年一次,以保證魚族的繁榮,你這一下子怕是撈了它們的一半,你讓魚族還怎麼活?」青衣扶額,一想到日後魚族長老淚眼漣漣地跑到她門前哭訴,頓時就頭疼不已。「算了,別今晚了,你現在就隱身出去把這些魚給放回去。」
鸚哥張張嘴,還想再說點什麼,青衣揮揮手,一句話將她憋了回去
「你要是不怕下次游湖時被魚群掀船拖下來,你就今兒晚上再放。」
鸚哥一听臉色頓時黑了一半,誰都知道,沒有哪個長毛的鳥喜歡到湖里「洗澡」,哪怕如今她早已非普通鳥類,但惡水的天性卻是怎麼也改變不了的。想到這里鸚哥不由跺跺腳,轉身消失在原地。
青衣長呼一口氣,定了定神。
「阿三,你去把今日官生送來的桂花清分一下,有損傷的和開盛的同上次的一樣,放竹篾里鋪開放到屋頂上晾曬。好點的桂花蕊就清理一下裝起來,用谷物封口,防止花精流失。」
安置好桂花,青衣思量了一下,對胡為道,「胡為,現在這里有兩把金剪,金克木,你一會就用這把大金剪將小桃枝從這些枝干上剪下來,下手輕點,不要把桃花從桃枝上振下來,然後鋪放到棉布上。切記平鋪,不疊放。」青衣眯眯眼,嘴角愉快地勾了勾,「我來剪桃花。」話音剛落,胡為已拿起金剪飛快地剪起桃枝來,一時之間,只听見剪刀並和的「 嚓」聲,青衣笑了笑,低下頭一朵一朵地剪起桃花。(來首寫桃花的詩歌)
素雅的小院一下子變得鮮艷起來,粉女敕的桃花和著清風婀娜地在淺綠的桃葉翩翩,而不遠處馥郁的桂花在房頂的日光照耀下輝映出一片堂皇的金色。胡為不經意地抬起頭,只見陽光穿透耳際,在眼前女子柔和的臉龐上投下溫柔的弧度。胡為稍楞,微不見勾勾唇,一抹暖色如流行般劃過眼跡。
……
「好了!」青衣輕舒口氣,眯了眯微澀的雙眼「胡為,你現在找個背光的地方把這篾桃花放起來,記得不有過多水汽,自然陰干即。」
「叮呤叮呤……」青衣怔了一下,站起身來,「來客人了。」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而此刻後院門口上,一只「叮呤」作響的青銅鈴鐺瞬間也沒了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