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姑娘。『言*情*首*」雖說已近巳時,然而初春的溫度仍舊如剛劃開的堅冰似的分外刺骨,青衫男子輕輕抖了抖衣擺,仿佛要抖掉從門外帶來的寒氣似的。
「林公子早。」青衣抬起頭,淺笑著從半人高的櫃台後走出。
青衫男子微微頷首,忽然似有所覺般輕嗅一下,「秦老板今早兒是去了河堤?」說完眉眼含笑地望著青衣。
青衣不禁莞爾,「林公子是嗅到一股桃花香?」
林澤遠點點頭,有些訝異地看著青衣,「听姑娘口氣,似乎今早兒並未去過河堤?」言罷似是又懷疑自己的論斷般向前走了一步,閉上雙眼鼻翼微動。
青衣有些好笑地看了他一眼,順手接過阿三送來的熱水壺,緩緩將熱氣騰騰的沸水倒入桌面的茶壺。「春岸桃花水,雲帆楓樹林。青衣雖知三月桃花嬌美,但我今早兒確實未曾去過河堤賞桃。不過,」青衣頓了頓,稍斂衣帶半坐到男子對面,「今個兒早上我的丫頭倒是去河堤折了幾枝桃花回來,我看其生得愛,忍不住拿手上把玩了一番,能一時不察染上了幾屢桃花香,我自己還沒覺得,倒是公子一來就現了。」
林澤遠俊秀的臉上此刻已布滿紅暈,「秦姑娘,在下……在下無意冒犯,只是……」
青衣「噗哧」一笑,「公子多慮了,我只是感嘆什麼味道都瞞不過林大夫的鼻子。你……」青衣用手勾了勾頭,別有意味地瞟了一眼林澤遠。
林澤遠一听更是尷尬,然而過了一會就反應過來,「敢情秦姑娘拿在下開玩笑了。」
青衣又笑了笑但並未接話,抬手拿起剛泡上的茶壺起身給他斟茶,「早春天寒露重,公子還是先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林澤遠微怔,隨即托起剛泡好的茶盞,右手揭蓋輕拂,淺淺地啜了一口,「一杯晴雪早茶香,午睡方醒春晝長。」
「是啊。」青衣也點點頭,素淨的雙手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瓷杯,良久,似有所思般抬起頭看向林澤遠,「然不論桃香茶香,皆不及公子身上一縷藥香。」
林澤遠一愣,原本準備送到嘴邊的瓷杯一下子停在半空,過了會,仿佛不知所措般慌亂地把手中的茶盞擱回桌上,白皙的俊臉上再次爬滿了紅暈,看著青衣張嘴結舌半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青衣暗笑一聲傻氣,搖搖頭十分正經地告訴他︰「公子雖為大夫,然更是林氏藥鋪的當家,為商逐利,但公子每月初六、十八無償為城里的百姓義診,且開方抓藥,分文不取。與林公子這承載著仁義純善的藥香相比,我這些奢華浮夸的桃香茶香,又有何道哉?」
林澤遠才听就頗為尷尬地現自己想岔了,不由暗下責罵自己登徒子,然而听完青衣所言,頓時覺得心下一暖,雖然自己此舉並不索求任何回報,然而能有一人如此高義地肯定自己,林澤遠不由地十分感動,當下起身斂裾,拱手俯身給青衣施了一禮。
青衣迅速起身,肅容屈膝還其一禮。
「公子今日也來得巧,早上鸚哥折的桃枝還有一些,我正想用它做一道桃花魚,不知是否有幸邀請公子為今天這道菜品鑒?」青衣靜靜站在桌邊,有風從門外吹來,輕輕裊裊。
林澤遠眉眼舒展,微微一笑,躬身又還一禮︰「是在下的榮幸。」
等到最後一位客人離開,日頭已攀上天空正中,金黃的光線一點一點不遺余力地清除晨露留下的寒氣。
青衣抬手擦了擦額角,望著人聲盡去的大堂,微微笑了一笑。或許這就是她想要的吧。不求榮達,但求心安。
有些好笑地搖搖頭,青衣走到櫃台後面,開始整理今日的賬簿。沒過多久,忽然听到門口傳來一陣「蹬蹬」的腳步聲,青衣勾勾唇,提筆寫下今日最後所需一樣支出,「回來了?怎麼還個魚都這麼慢?」話音才落,青衣就愣住了,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地看著面前鼓著腮幫子的鸚哥,只見其出門前白白淨淨的右臉上,此刻清清楚楚地印著一塊紅紅的魚尾印子。青衣忍不住掩唇而笑「我讓你去還魚,又沒讓你找魚打架,你這是如何弄的?怎麼還被魚扇了一掌?」說完又不由自主地笑個不停。
「姐姐!」看著眼前笑得眉眼彎彎的女子一眼,鸚哥沒好氣地說,「還不都是你!不然我怎麼會被那個死肥魚扇了一尾!」鸚哥嘟起嘴,指著右臉上的魚尾印子,十分不滿地瞅著青衣。
「好了好了,說說到底怎麼回事?」青衣拭了拭眼角,這孩子,送個魚都能整出事來。
「我不是去送魚麼,才到河堤就現人特別多,我換了好幾個地方都是,人類雖然看不見我,我要是把這群魚就這麼放回河里,鐵定會嚇著他們,然後又妖怪妖怪的瞎叫喚了。」說到這里鸚哥停了下來,柳眉倒豎地瞅著身前邊听還邊偷瞄自己右臉朱唇含笑的姐姐。
青衣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恩,今日是桃花節最後一天了,想必那些公子哥們都想趁著桃花未謝前去河堤邂逅佳人。」言罷有些無辜地看著鸚哥,「沒了麼?」
鸚哥磨磨牙,咬牙切齒地繼續講︰「沒辦法,我又不想下水放,就只能等啊,等啊,到午膳時分,那群人終于都磨磨蹭蹭地走了,我就趕緊跑到今早抓魚的地方,剛拿出瓶子準備把他們放了,忽然感覺有什麼纏住了我的腰,我低頭一看,原來是一根滑滑膩膩的魚須,敢情剩下那群魚從我早上離開就沒有走,剛剛看我回來就想把我拖進水里,惡!」
青衣默默道︰「你拿個瓶子在河邊徘徊半天,那群魚估計早就看見了,你又趁人走跑過去,他們肯定以為你又要抓魚,不拖你下水才怪,唉……這倒霉孩子……」
鸚哥罵了兩句,又接著講,「我哪能讓他們抓了,揪著那根粘不拉幾的胡須就給拽了起來,敢情就是一條臭鯰魚,我抓著它的胡須就把他扔回去了。哼!」鸚哥揚揚眉,青衣卻是暗自擦了一把冷汗,你這到底是去干嘛的啊!
「後來我就拿起瓶子,照著那群魚就砸了過去,嘻嘻,你沒看到,那些傻魚都被自家魚砸得直翻肚皮,好玩了!」
鸚哥眼楮亮晶晶的,青衣卻是眼角微搐。
「然後……」鸚哥撇撇嘴,似的十分不屑,卻又有些憤懣,扭曲著一張小臉,「然後」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青衣瞅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接道︰「然後,他們領頭魚就飛起來甩了你一尾巴?」
「姐姐!」鸚哥一下嘟起嘴,瞪著圓圓的眼楮看著青衣。
青衣干笑兩聲,忽然有人接話道︰「蠢貨!」青衣一听暗自慶幸,禍水東引啊,又有些頭疼,這兩小祖宗!
「死狐狸!你說什麼!找死是不是!」鸚哥一听果然不再纏著青衣,跳起來就沖著胡為跑過去。
忽然十分不屑地斜了她一眼,「哼」了一聲就上樓去了。
「你給我站住!臭狐狸!站住!」鸚哥挽起袖子,兩步化作一地追了上去。
青衣苦笑一聲,真不知阻止是好,還是不阻止好,嘆了口氣,低頭看賬簿去了。
過了幾日,慘白的日頭不知何時已然爬上半空。
青衣又抬頭看了一眼門口,輕輕嘆了口氣。
「姐姐,官生現在還沒來嗎?」鸚哥挑挑眉,「這都晌午了。他家沒桂花了嗎?」想了想又接了一句,「我們這桂花都多到沒處放了,沒有最好了。」
青衣听了也不答話,只是又幾不聞地嘆了口氣。
「老板娘,再來盤酒醋白腰子!」
青衣笑了笑,柔聲答道︰「好的,客官稍等。」
……
「誒,听說王秀才要娶妻了?」蠟黃臉的拿筷子敲了敲盤弦,壓低聲音道。
「娶妻?他不是早娶過了,兒子都快十歲了!」胖漢子灌了口酒,傻愣愣地接了句。
「那是以前的,現在又要娶了。「蠟黃臉得意地看了一眼周圍,只見許多食客都停下筷子看了過來。
「又要娶?」胖漢子依舊愣愣地,饒舌般又接了一句。
蠟黃臉滿足地唑了一口小酒,神在在地說道︰「不是,這次是飄香樓的姑娘!」說道飄香樓,周圍的男人不約而同地「唏噓」起來,臉上出現一絲說不出道不明的yin邪表情。
「听說啊,那姑娘還是個清倌!」
「清倌?王康他就一窮鬼,吃飯都靠他婆娘養活,哪有錢買個清倌?」一個圓臉男人「咕噥」一聲吞了口酒。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蠟黃臉得意地昂起頭,「他家听說有一方祖傳的硯台,值好幾十兩了,這次為了娶這娘們,都拿鋪子里賣了。」眾人又是「噓」的一聲。
「要說這飄香樓的姑娘就是不一樣,這都還沒進門,就讓嗜書如命的王秀才把祖宗留下的硯台都賣了。等了進了門,還不知道是個什麼光景,那王秀才估計連書都不想讀了……」說著一副心照不宣地神情嘿笑兩聲。
「王秀才不是有王家娘子麼?再娶一個不是納妾麼?」那胖漢子嚷嚷道,「一個**咋能娶回家?」
「切,這你就不懂了吧,」蠟黃臉不屑地癟癟嘴,「這綠柳姑娘雖然是飄香樓的,但人家是沒開苞的清倌,而且還听說她家本是書香門第,不幸遭難才被賣到了樓里,那人家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豈是王家屠戶出身的娘子能比的,怎麼能做妾,至少也是平妻。更何況,如今王家娘子娘家也沒人了,王婆子本就看不起她媳婦出身,如今有個官家小姐進門,還不知道她以後……」
「屠戶怎麼啦?」那胖漢子一下子嚷起來了,「我殺豬賣錢,頓頓吃肉!他王秀才哪里比得上!」
「尤胖子,沒人說你,別再那瞎吵吵!」一個墨綠汗巾的男子不耐煩地揮揮手。
「咋不能說了!」尤胖子一下子站起身來,「那王家娘不僅人生得美,心地也好,那王秀才太不是個東西,他個大老爺們不賺錢養家,苦了他娘子做活供他讀書,現在竟然要用祖宗留下的寶貝換女人,是不是個男人!」胖漢子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橫飛。
「喲,尤胖子,你這是看上王家那婆娘了吧!」一個矮瘦漢子桀笑道。周圍人一听,頓時一片哄笑,「尤胖子,你既然這麼看中王家的娘們,何不等王秀才撒時候休了她你再去娶,不過,小心你家肥婆娘撕了你的皮!」男人的哄笑聲越大了起來。
青衣嘆了口氣,移步走了過去,「林爺,你的菜,請慢用!」青衣一轉身,眼角忽然瞟到大門口有個小小的影子,不由暗自吸了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