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八,宜祭祀、嫁娶、納婿、安葬,忌栽種、造屋、入宅、作灶。『言*情*首*
鸚哥今天起了個大早,一番梳洗過後來到院里,青衣已經把晌午要用的面團揉好,開始做蘢餅了(蘢餅,本命蒸餅,又叫炊餅,宋仁宗名趙禎,為了避皇帝名諱,人們又將蒸餅讀成蘢餅。),而阿三也已在一幫生火燃爐了。
鸚哥看了看,早上農戶送來的蔬菜還歪歪扭扭地倒在一邊,有油菜、菠菜、生菜、苔菜、茼蒿、芸豆、豆角等等,綠綠的看著分外愛。鸚哥想了想,挽起袖子去井邊汲了一桶水,倒入一旁的大木盆中,又給旁邊的木盆裝滿水,便把一旁的蔬菜都搬了過去,仔仔細細地清洗起來。
早晨的井水有些涼,鸚哥一把手伸進去便凍得一激靈,「 」地咂了下舌,還是正正經經地把蔬菜一點點放進去洗。
天光慢慢越明亮,青衣將做好的蘢餅一個個放進爐上的蒸籠,額角也滲出些許薄汗。深深吸了口氣,青衣又去廚房看了看,鵪鶉、田雞、鯉魚、家鵝、兔子、羊肉等都已經清理完畢,轉了一圈,青衣才覺得放松下來,去角上的火爐上拿起已經燒好的沸水,又用刀切了幾塊姜片,「咕嚕咕嚕」地沖了一壺生姜紅茶,悠悠地走了出去。
……
未時三刻,食居里已經沒有客人了,青衣回後院收拾了一下廚房,抬頭望了望天。
天上還是一片雲也沒有,太陽也和和氣氣地掛在半空,一絲風也沒有,空氣顯得有點悶熱。
青衣轉頭看了看身邊依舊干枯的桑樹一眼,眉頭輕輕蹙了起來。許久,才微微嘆了口氣,仿佛有心事走進房內。
……
午後的空氣忽然變得有些奇怪,天空還是萬里無雲,然而人們心頭仿佛壓著什麼似的,時不時地抬頭看天。
「要變天了!」
也不知是誰說了句。
未時末,天空開始淅淅瀝瀝地飄起了細細的雨絲,冰冰涼涼的,落在人身上,頭上,滲進人的骨子里。
「想不到第一次求雨,落下的竟是這至純的淨水。」房內忽然傳來青衣幽幽的嘆息聲。
青衣推開門,從袖子取出一個紅梅釉彩的瓷瓶,站在院中央,靜靜地承接這遇而不求的至潔之水。
而院子東南角方向,原本形如枯槁的桑樹忽然抖了抖灰褐色的軀干,過了一會,竟以肉眼見的速度開始生長,吐出新芽。
而在汴梁郊外某個荒廢的破廟里,一個已經看不出衣服顏色蜷縮成一團的人,在頭頂破洞落下的雨滴的「叮咚」聲下,忽然抽搐了一下。
……
祥既集。二族交歡。敬茲新姻。六禮不愆。
羔雁總備。玉帛戔戔。君子將事。威儀孔閑。
猗兮容兮。穆矣其言。
申時一刻,從飄香樓的後門里悠悠抬出一把鮮紅的花轎,許是為了彰顯飄香樓的不凡,花轎前各列一對人馬,最前頭兩人一人手拿一道開道鑼,其後兩人頸上各跨一個大鼓,再後面則是手拿喜牌的兩人,大紅的喜牌高高直立在人群以上,而平常在飄香樓充當打手的龜公們,有的手拿嗩吶,有的舉笙,「嗚嗚哇哇」地排了一路,加上「 啪」作響的喜炮,場面顯得十分熱鬧。
雖是下著雨,但送親隊伍的兩旁還是圍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雨漸漸下得有些大了,走在最前頭的媒婆尖著嗓子高聲催促,那擦得煞白的臉盤和紅紅的胭脂被雨水一沖,頓時變得分外好笑,圍觀的百姓也不禁出一陣哄笑。
「晦氣,娼女嫁人連老天都看不慣,好端端地竟下起雨來!晦氣!真晦氣!」雨聲有點大,雲媒婆低下頭朝地上啐了一口,低低地咒罵道。
而圍觀的百姓則你推我擠地向王家方向跑去。
「新娘子到了,新郎官,還不快開門!」才到王家門口,雲媒婆便高聲叫喊。而大門也應聲而開,花轎進了大門抬過火盆才進入大廳,花轎後則領有請來的童男童女撒下谷、豆、草等,意為為新娘祈福。
「新娘子下花轎,新郎官還不快來迎接!」
話落,王康一身嶄新的降功服滿面春風地從屋內快步迎出,及至轎前,便俯子規規矩矩地作了三個揖。
「新娘子下轎!」
雲媒婆彎子,伸手揭開花轎的簾子,人群中頓時傳來一陣起哄的唏噓聲。
小綠快步走到自己姑娘身邊,小心翼翼地攙扶著綠柳出轎,雲媒婆也趕緊將裝著五谷的寶瓶遞到綠柳懷中,然後扶住綠柳的右臂,踩著龜公們鋪就的紅布,珊珊前行。
只見綠柳此時頭蓋鮮紅的蓋頭,足蹬繡履,腰系柔軟的流蘇瓤帶.下著一條繡花彩裙,顫顫巍巍的蓋頭下面不時露出新娘羞澀的下頜。
「新郎新娘拜天地!」雲媒婆高聲唱喝。
人群中又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起哄聲。
就在這時,大廳門口擠得密不透風的人群中忽然讓出一條道來,同時從中傳出一道騷臭的氣味。
「綠柳你個臭**,竟敢坑害大爺!」一個衣著破爛、形容猥瑣的男子忽然沖到大廳中央。
「那不是馬六哥嗎?這幾天一直沒看到他,怎麼出現在這呢?」
……
人群中頓時傳出一陣竊竊私語。
綠柳卻是全身忍不住輕顫,令人望之生憐。王康見娘子害怕,溫柔地攬住綠柳地肩膀,對馬六說道︰「這位兄台,在下是王康,今日是我和我娘子的大喜的日子,如若不見怪的話,還請坐下一起喝杯喜酒!」
馬六卻是陰陰一下,「王公子,你不會真想娶只破鞋吧?」
王康一听頓時臉色一變,周圍百姓的議論聲也更大了。
「這位兄台,如若不想參加在下的婚宴,大現在離去,你要是再胡說八道,破壞我娘子清譽,我王康一定讓你好看!」王康心下十分惱怒,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這是誰這麼不長眼楮。然而頭卻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綠柳。
「哼,王公子,你怕是不知道你要娶的這位新娘子的真面目吧?」馬六滿眼陰鷙地盯著縮在王康懷里的女人。
人群中又傳來一陣議論。
「……」
「不是說是大戶千金的小姐不幸流落風塵嗎?」
「……清倌……」
……
「哼,大戶人家的小姐,她也配,」馬六十分不屑地「呸」了一聲,「她不過是千金小姐府上的一個丫鬟,隨著小姐嫁到夫家,竟然趁著小姐有孕勾引姑爺,被太夫人賞給哥幾個,哼。」說到這里馬六「嘿嘿」冷笑兩聲,「綠柳你在爺幾個身下婉轉**的時候,我咋不知道你還是清倌啊!」
人群中議論更加激烈了。
「背著小姐勾引姑爺,這女人真不知廉恥!「
「這王康忘恩負義賣掉祖傳硯台竟然買了個破鞋,真是報應啊!」
「就是,那王家娘子勤快又能干,沒想到嫁到這麼一個白眼狼家里,真是糟蹋了啊!……」
「難怪這女人長得這麼妖媚,原來是個**,難怪爺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早知道爺就花兩錢上了她……」
「真是龍配龍鳳配風,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兩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樣不要臉,忘恩負義!」
人們的議論聲越來越大,本安坐于神案錢的王母終于坐不住了,一張溝溝壑壑的臉現在氣得一抖一抖的,王康臉色慘白地看著懷里止不住顫抖的柔軟的身軀,一咬牙一把推開,綠柳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懷里抱著的寶瓶也碎了一地,
「相公,我……我是真的思慕你啊!」
「賤人!」王康一听,哪有什麼不明白,上前一腳踹到綠柳的心窩子上,綠柳還沒來得及閃躲,便被踢了個正著,頓時「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旁邊一個太婆估計看不過眼,說了句「造孽啊!」,搖搖頭,轉身就走了。
周圍一時更加熱鬧了。
小綠傻愣在一旁,姑娘怎麼是這樣的人?一時也不敢上攙扶。
雲媒婆則一個勁地擦汗,眼看場面越來越亂,硬著頭皮問了句︰「王相公,那這天地還拜不拜了?」
王康一听「唰」一下回過頭,表情顯得十分猙獰,「拜什麼天地,納個妾還拜什麼天地!」
綠柳不敢置信地望著王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芸娘呢?她個正室夫人,這個時候到哪里去了?」
「娘這幾日臥病在床,爹您不是嫌不懂禮數不知規矩,不讓娘出來嗎?」原本縮在大廳一角的官生忽然冷冷開口道。
王康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
而周圍觀禮的人群此時越加議論紛紛。
「……」
「這王康也太沒有良心了,還讀書人,竟然干出寵妾滅妻這等不知禮數的事情來!真是……」
「王家娘子也真是憐,臥病在床都沒個人關心……」
「你不知道磊!那王康老娘是個狠毒人,芸娘做她家兒媳婦……」
「王家自視甚高,這回真是丟盡了臉!」
「惜了官生這個好孩子,又聰敏又孝順……」
「……」
周圍的議論越難听,王康氣得大吼一聲︰「今日王家納妾,改日再請鄉親們吃酒!」
飄香樓那些原本立在一邊津津有味地品評的龜公們,頓時想起自己的職責,拿著剛剛儀仗用的嗩吶、大鼓等吆喝著趕人出去,等到人群離開,他們也馬上不作聲響的離開了王家宅子。
于是一場原本熱熱鬧鬧惹人羨慕的喜事變成了日後人們茶余飯後品評談論的笑話。
一場鬧劇。
青衣靜靜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雨依舊淅淅瀝瀝地下著,敲打著屋檐、牆角,滴落在水中、井下,出一陣悅耳的「叮咚」聲。然而雨絲一縷也沒有沾上青衣的絲,仿佛她是一團巨大的火焰似的,飄零的雨絲還沒近的了她的身,便似被火焰炙烤一般,氤氳成一團朦朧的水汽,煙煙裊裊地環繞在青衣周圍。
鸚哥幾個縱身落在青衣面前︰「姐姐,我回來了,真是如你所料,那個叫馬六的還真出現在了王康的昏禮上(古人黃昏娶親,屈原《離騷》曰︰「曰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你沒看那王康的臉色,真是太有意思了!」一想到剛才的場景,鸚哥就忍不住好笑,真是報應!
「姐姐這樣你就放心了,這麼一鬧,估計再也沒誰願意把自家女兒許給王家了,王家以後就官生一個血脈,以後的日子應該會好很多。」
青衣低頭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但願如此,官生是有官相之人,芸娘以後也會是個有福氣的。」
鸚哥點點頭,繼而十分好奇地坐到青衣身邊,「姐姐,你是怎麼知道那馬六一定會出現在昏禮上的?我看他鼻青臉腫的,之前肯定是被打了!」
青衣看了一眼鸚哥,忽然別有深意地問她︰「你覺得今日的雨水如何?」
「啊?」鸚哥有點莫名其妙地抬起頭,閉上眼楮感受了一番,過了一會,有些驚異地看著青衣︰「這水淋著好舒服啊,感覺整個筋骨都舒展開了,誒?難道是這雨水?」
青衣笑著點了點頭,「正是這雨水,沒想到竟是世間至潔的淨水,療傷驅邪,自是不在話下。」
「這麼厲害?」鸚哥睜大了眼楮,忽然一躍而起,素手一伸,一個大肚的細頸瓷瓶出現在她的手中,「這麼好的水怎麼以浪費?趕緊裝起來。」
「我已經接了一些,這是機緣,遇而不求,不貪多!」看著鸚哥手上拿碩大的瓷瓶,青衣有些無奈地搖搖頭。
似是為了應證她的話似的,原本接連不斷的雨水一下子停了一下,沒過一會,太陽撥開層層雲霧的阻擋,也慢慢悠悠地出現了在了天空。
「啊?這麼快就停了!」鸚哥趕緊地探頭看瓶中所接到的雨水,卻只看見瓶底有薄薄的一層,頓時十分失望。「那好吧,我還是換個小點的瓶子裝吧。」
「小姐,以點桃花釀了.」原本靜立一邊的阿三及至雨停忽然開口道。
青衣轉身對他笑了笑,「恩」了一聲便讓阿三抱出地窖里的桃花釀,隨手從袖子取出那個紅梅釉彩的瓷瓶,小心地揭開瓶塞,輕輕地往三壇酒中各倒入一滴,頓時整個小院溢出一股醉人的異香。
「好香啊!」鸚哥趕緊湊到前面,「以嘗嘗嗎?」
青衣笑了笑,「還得再等三天。」
鸚哥一听沒了興趣,身子一軟,坐到一旁。
身後忽有清風拂過,青衣有所感般地回過頭,只見身後那已開的枝葉繁茂的桑樹之下靜靜亭立著一個綠衫女子,柔軟的青絲隨意得挽成一輪新月,眉目如畫。
「青衣姑娘。」
青衣轉過身去,看了看她,勾起唇來輕輕笑了起來。
然而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