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竹從來沒想到過,有朝一日會和身旁的人一起出現在監獄里。
這里面關的都是重犯,開車都要一個小時才能到達,距離市區也算是有那麼一大段距離了,而林遠柒一直沉默著,他的目光定在窗外,直到夏竹開口說到了。
不知為何,夏竹總覺得林遠柒的目光有些飄忽,看上去毫無定數。
最終她給林遠柒挑的是一件中規中矩的休閑襯衫,外面是一件黑色利落的長款風衣,明明是普普通通的裝束放在林遠柒高挑的身形上卻也耐看至極,夏竹在心底感慨造物主的不公,眼底卻是含笑的。
「走吧。」林遠柒收回目光,他的語聲平靜而溫和,讓夏竹沒來由地怔了怔。
總覺得有哪里莫名地違和,就好像身旁的人被人穿了一樣。
「你……」夏竹有些猶疑地開口。
林遠柒接過她的話音︰「你的錢包。」
「啊誒?」夏竹抬眼看他。
林遠柒微微頷首,將一個東西丟過去︰「還給你。」
「不是說落在那里了嗎?」夏竹問話的模樣有些呆。
林遠柒偏開目光︰「它自己回來了。」
夏竹︰……這樣敷衍真的好嗎!
林遠柒絲毫未覺,大步一邁已經走進去了。
夏竹莫名覺得有些好笑,她揉了揉自己的下巴跟了上去,第一次來監獄都不覺得郁卒了。
里面的氣氛很壓抑,看到林遠柒的時候,門口的守衛怔了怔,然後敬了個禮。夏竹和那守衛也挺熟,連忙點頭道︰「您好您好。」
「夏竹,」守衛是個青年,臉上有兩個小酒窩,長得有些顯小,他笑了笑便道︰「林專家怎麼來了?」
「我听說現在專家這個詞比較有爭議,何況我不需要他人刻意……」林遠柒蹙眉說著,被夏竹無奈截斷,她看向守衛道︰「年大哥不要理他,遠柒的意思是稱呼林先生就可以了。」
年志揚笑了笑,行了個禮將登記簿遞過去︰「好,林先生,請在這里簽字。」
二人登了記就往里面走,林遠柒狀似不經意地回過頭看了外面哼著小調的年志揚一眼,低笑一聲︰「你認識的人還真不少。」
夏竹有些訝異,這話並不相識林遠柒平時會說出口的,她想了想便笑道︰「嗯,還好,年大哥是小時候的鄰居,一直關系不錯。」
她話不經心,林遠柒卻是微微蹙起眉頭來,他忽然想到一件事……
如果說從小就是鄰居的話,那麼那個年什麼樣豈不是和夏竹青梅竹馬?!
情商低下的人並不能完全理解青梅竹馬是什麼概念,他拿出百年一用的手機,在上面摁了幾下,干淨利落地遞給夏竹︰「電話。」
「……啊?」夏竹怔了怔,眉眼帶著訝然。
「我需要年志揚的電話。」林遠柒語氣平靜。
夏竹失笑︰「你要他的電話干嘛啊?」習慣不質疑林遠柒的決定,夏竹還是在上面摁了幾下遞回去︰「嗯,就是這個。」
林遠柒盯著那串數字看了一會,微微頷首重又遞過手機︰「我的呢?」
「……什麼意思?」夏竹默默看林遠柒。
林遠柒理直氣壯︰「幫我輸入一下我的手機號。」
夏竹終于明白了他的所思所想,卻也只好無奈嘆息︰「我沒有你的手機號。」
林遠柒不動聲色地蹙起眉頭來,那樣子有點像是耍脾氣的孩子。
明明應該覺得這人無理取鬧,夏竹卻沒辦法真正和他置氣,只將自己的手機遞過去︰「嗯,你告訴我一次,我一定永遠記住。」
林遠柒眉心微蹙,沒有去反駁夏竹那個所謂的永遠。在這個時代,一個人的永遠有多久呢?就算是一個手機號,該換的時候自然也就換掉了。
更何況一個人那並不漫長的生命中微薄的記憶力。
可或許是因著夏竹的神色太過篤定而認真,沒來由地讓林遠柒把到了口邊的譏嘲咽了回去,他就著夏竹拿手機的姿勢摁了幾下,將自己的電話號碼輸入進去,想了想又隨手摁了兩下才放回去,擺弄好了夏竹的手機,他的神色微微好看了一點。
和他待久了夏竹覺得自己可算是將他的脾氣徹底模透,這人……明明是個心理學家,和人不熟的時候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毒舌面癱,一旦熟稔起來,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根本不需要猜。
干淨而剔透的人,夏竹下了個定義。
漫長的走道終于到了盡頭,門外的守衛檢查了兩人的證件便將那厚重的電子門掃了個門卡,帶他們往里走。
夏竹屏住呼吸,那麼多漫長的記憶重又鋪天蓋地地涌上來,卻也早不見那時的淒涼與絕望。
直到三人在一扇合金門前停下,那人最後檢查了二人身上沒有殺傷類武器,這才將那最後一道鎖開了。
里面的人抬起頭來,看向猝不及防的微光——
半晌,垂垂老矣的人笑了,他的笑容溫溫和和,一如垂暮老人︰「你們來了。」
「你還記得我?」林遠柒問道,他的語聲安靜無比。
「記得,林家的聰明孩子麼……」夏跡微微笑了,他拍了拍自己身旁的椅子道︰「他沒說錯,他說過過不了多久,你們會來,你們果然來了……」
一年只有一次的探視時間,除了他們,還有誰會來探視這個早就被世界拋棄了的人?
夏竹心底驀地涌上一個不好的念頭,她不受控制地看向身旁的林遠柒,林遠柒的神色卻是平和的,他看著夏跡岩,又看了看偌大而空蕩的屋子,忽然開口道︰「你不應該記得我。」
「小柒,我當然記得……你是個好孩子,我從沒懷疑過,」夏跡岩喘氣的樣子似乎是有些費力,他看了比往時沉默的林遠柒良久,繼而默然伸出手去︰「你們看看,有人讓我帶給你們。」
夏竹只消朝他枯瘦的手里看上一眼,就倒抽了一口冷氣︰「遠柒。」
那是一截骨頭,被小塊皮包著,而最可怕的是——
「那是人皮與人骨。」
「去吧……」夏跡岩聲線蒼老,人也是老態龍鐘的模樣,他用一種平和無比的眼神看著他們︰「我知道外面亂了。」
夏竹靜靜地看著他,百感交集。
愛與恨都散了,曾經的美好更是支離破碎,現下留下的,只有這不堪一擊的人,她忽然不知該說些什麼。
憐憫是不必要的,可是仇恨卻也慢慢灰飛煙滅,時間真是可怕的東西,它將一切都消磨了,悄無聲息。
「夏竹,外面亂,咳……你們一定小心。」
鎖落之前,夏竹听到黑暗之中傳來最後一句話,手已被人緊緊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