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陸宵跟在羅蘭的身後坐進了電梯里。
電梯上頭顯示著數字「20」，這是這幢樓里最高的一層樓了。
羅蘭在電梯上按了「3」這個數字之後，便抱臂站在了中間，絲毫沒有和陸宵搭話的意思，也沒有提防他的表現，仿佛完全拿他當空氣。
陸宵也無話可講，裹緊了毛毯緊閉著嘴巴。
電梯降到了三樓，羅蘭走了出去，陸宵跟上。
這似乎是醫療層，一出電梯，空氣里就彌漫上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
這一層依舊很冷清，沒什麼人。
電梯正對著一個大廳，羅蘭帶著陸宵向大廳左邊的走廊走去，一直走到盡頭的一間房間。
房間被分為兩部分，以一面玻璃牆相隔。
羅蘭指揮陸宵到較大的那半間房里，打開那兒一個大型圓形醫療設施的門，走到里面去。她自己則是站在玻璃牆後，操縱著儀器。
「站在那兒別動，我要給你做個全身檢測，」羅蘭的聲音借由喇叭在這個房間里響起，
「毛毯就不用月兌了。」
陸宵乖乖站在那里，很快就有機械啟動的氣流聲在四周響起。
機械邊緣的燈光亮起，許多束細光線打到了陸宵身上，上下左右地移動起來，仿佛是在掃描。
這個過程進行了大約一分鐘，機械的燈光「噌」的一聲滅了下去，羅蘭開口道︰「行了，出來吧。」
陸宵走了出去，繞到了羅蘭那一邊。
羅蘭面前的屏幕上放了一張陸宵的全身掃描圖，旁邊還有許多密密麻麻的文字。陸宵勉強認得出來這就是他們一直在口頭上用的那種語言，不過看得很辛苦——這種語言畢竟不是他自身的能力，听說還可以，閱讀就真的不行了。
羅蘭轉過身，將陸宵按到了椅子上去，隨後拿起一個連接著儀器的頭盔，放到了陸宵頭上。
陸宵用手穩了穩頭盔，不解道︰「這是在做什麼？」
羅蘭瞥了他一眼，道︰「你不用知道，你只要保持開口和我聊天就行了，這也是一項測試。」
陸宵只好干巴巴地放下手，端端正正地放在了膝蓋上。
羅蘭盯著儀器的屏幕，開口道︰「監听器里的內容我沒听，大致情況剛才阿諾德已經傳簡訊告訴我了，你失憶了？」
陸宵「嗯」了聲。
雖然已經直白地告訴阿諾德他並不是失憶了……不過他在其他人面前應該還不用這麼坦白吧？
話說回來，他頭上這機器應該不是測謊儀吧？
「所以你也不記得我是誰了？」
「……嗯。」
羅蘭沉默了片刻，道︰「那你听好了。」
「我屬于第一批被你裝大腦芯片的實驗體，」她語調平靜，仿佛只是在說一件與她毫不相關的事，「大腦芯片的實驗很久以前十三星系聯邦也做過，不過普通人體所能操控的信息量有限，一旦在芯片里存放太多的信息，人腦處理不過來就會腦崩潰。所以當初做這項實驗的時候，你挑選的都是特殊實驗體。我是實驗體014，也是第一批實驗品中第一個成功的人。」
陸宵微微屏息。
雖然明知道這都是巴澤爾做的事情，然而听對方這樣敘說著，陸宵還是覺得挺郁悶的。在別人眼中他就是巴澤爾，巴澤爾失憶了，他以前做過的事情也不能抹消。
說實話，一個干盡了惡事的人突然失憶，忘光了他做的壞事，這不是只會讓人更加惱火嗎……
羅蘭頓了頓，又道︰「我是星牧人。我們種族的人都很聰明，數量卻很少。在十三星系聯邦還沒形成的時候……其中兩個星國和你們什米亞帝國聯合攻打過我們，從那以後我們種族就分散了開來，有一部分被你們抓去做了你們的奴隸。我是在什米亞出生的，後來我和我父母被你帶到了這里。」
陸宵舌忝了舌忝嘴唇，垂下了眼，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該不該說，郁悶的心情簡直道理了極點。
羅蘭看著屏幕上那一系列的訊號。
這些都是分析人腦運動得到的訊息。
金發男人頭上戴著的那頂頭盔便是分析器。
在巴澤爾給她裝入了腦內芯片，並且她成功活了下來，沒有成為瘋子之後，她不得不承認她的世界開闊了很多。星牧人很聰明，學習能力很強，可惜學習能力再強，也不及腦中一個小小的知識庫，更毋論這個知識庫會隨著外界信息的更新而更新。
屏幕上的這些符號，普通人要對照著專業書才能慢慢解讀出來，然而羅蘭卻可以光憑一雙眼楮，一個大腦，就能像是閱讀普通書籍一樣閱讀出來。
坐在她身旁的這個金發男人對她說的那些事情很茫然，卻又感到羞愧，抑郁，或者是該用不知所措來形容他的狀態……
羅蘭動了動唇，輕聲道︰「……不過，我父母在我之前就死了。」
屏幕上跳出來三個符號。
同時，她也听到了很輕很飛快的一聲「對不起」。
陸宵總算呼吸順暢點了。
明明不是他做的，卻讓他來道歉什麼的……大概沒有比這更莫名其妙的事情了。不過至少說出來之後心情稍微放松了點……他抬起頭，對上了羅蘭的目光，後者不知什麼時候轉過了頭來盯著他。
半晌，羅蘭面無表情道︰「道歉有用，那還要警察做什麼？」
「……」
「不過或許你還是永遠不要記起這些事情來比較好，」羅蘭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個絕對稱不上善意的笑容，「你就保持你現在那顆純潔無辜的心吧，然後周圍的人會慢慢告訴你你對他們做過的事情。要是你會因為他們而感到無盡的羞恥與內疚，甚至最後覺得沒有臉面活下去而自盡，這應該就會讓很多人感到暢快了。」
羅蘭說完這句話，房間里便安靜了下來。
陸宵緩慢地吞咽了下口水，凝固在了原位。
***
阿諾德走回到桌子後頭坐下，露娜也跟著走了過來，兩手撐在了桌子上，緊盯著他。
「你真要把他放出監獄？」
「我說過了，我還有需要他的地方，把他關在監獄里我得不到我想要的東西。」
「你到底想從他那兒得到什麼？」露娜揚高了聲音。
「這和你沒有關系啊，露娜。」阿諾德的聲音很輕柔。
露娜努力抑制著快要爆發出來的怒氣，緊繃著聲線緩緩說道︰「大家都不會接受的！不說那些實驗體，你帶回來的那些流放奴隸——他們對什米亞帝國皇室也不會有任何好感！」
阿諾德剛想說話，通訊器上便傳來了簡訊，他瞄了一眼︰「羅蘭確認他的確失憶了。」
露娜一怔，而後仿佛被潑了盆冷水似的，臉色很難看地後退一步。
阿諾德抬頭看向她。
長久的靜默過後，露娜死氣沉沉地聲音響了起來︰「他做了那麼多事情，現在他自己全都忘光了？」
「露娜。」阿諾德只是輕輕叫了聲她的名字。
「……」女人似乎已經徹底無話可說了，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阿諾德無聲地嘆了口氣，轉過椅子面向落地窗。
實驗基地永遠被籠罩在一片黑暗中，從這兒是望不到陽光的。可是他們也無法到地表上生活，因為地表上沒有空氣。
從徹底掌控實驗星域到現在，他們在這兒已經生活了一年多了，這間辦公室是以前巴澤爾用的，不過房間里屬于巴澤爾個人的東西很少。
當初在巴澤爾失蹤後，幾名從什米亞帝國跟著巴澤爾來到這里的他的屬下似乎也因為什麼事情離開了。意識到巴澤爾真的沒可能輕易回來之後，實驗基地里的人就開始混亂了。一批人想要從這里離開，卻被那支與巴澤爾達成協議，通過換取巴澤爾實驗成果作為報酬，任務為穩定實驗基地秩序的佣兵團攔下。雙方發生了爭斗，有一批研究員是被那支佣兵團殺死的，而趁著混亂也已經有一群人逃離實驗基地了。
當他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已經和被他放出來的那些實驗品清掃了三個實驗基地。而很快，他就和那支佣兵團的主要成員見面了。
佣兵團並不是有著什麼忠誠心的人。他們完成任務是為了獲取報酬，而巴澤爾失蹤這件事情本身也讓他們對繼續維持協議規定的任務抱有了質疑。一旦清楚了他們的目的，想要化矛盾為合作是很輕易的事情。
阿諾德並沒有留下太多人。一些事情級別最高的人不清楚，剩下的人就更不可能知道了。他把那些人關在監獄里，想了很多辦法套他們的話，卻始終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期間其他人陸陸續續死去，至今只剩下了米修斯一人。原本以為他是對巴澤爾太忠誠，打算死守秘密，結果也不過是真的不知道罷了。
巴澤爾失憶了。
這是機器檢測外加羅蘭的判斷出來的結果。
阿諾德垂眸望著地下城中的景色，沉默思考著。
***
身上的傷口被羅蘭處理完之後，陸宵換上一套簡單的衣服被帶出了這座樓，走到了大街上。
他的手腕戴上了一個和羅蘭他們差不多的表類儀器，不過不是通訊器，而是自動警戒電擊器。
知道這個東西的作用時，陸宵流了一整天的冷汗達到了最大流量。
「我身上帶著槍，所以不怕你做什麼，不過這里不是什麼人都能帶槍的，也有一部分非改造人。」
陸宵剛想反駁說他沒有攻擊別人的意思，而且他本身也是個戰五渣，就算改造了自己的身體他也不會自動變成兔角獸攻擊別人的。羅蘭卻仿佛知道他想說什麼似的，搶在他之前說︰
「你不是一個會隨便改造自己身體的人。阿諾德說了你把自己改造成了兔子，但是這種事情他不會信，我也不會信。當然了，就算是這樣我也不覺得你能造成什麼破壞，只是防備工作總是要做的。」
「一旦你做出攻擊行為，這個東西就會把你電到喪失行動力。如果你要強行取下來，它會給你的身體注入毒液。這個東西還會自動改變大小，縮緊到最大程度會變成實心的圓柱，所以變換形態也是沒辦法把它月兌下來的。除了會放電，這個機器還能定位。你自己看著辦。」
都這樣了他還能看著怎麼辦……陸宵無力吐槽。
大街上此時已經空無一人。
街邊有一個豎立式時鐘，陸宵瞥了眼，見上面有十二個刻度，現在時針已經走到了第三個刻度那邊。
呃……凌晨三點？
羅蘭帶著他穿過了大街，一直走到這座地下城的邊緣，停在了鐵軌前。
她在通訊器上點了兩下，而後將手抬高，對著通訊器說道︰「里維？」
通訊器里傳來一個低啞的男音︰「羅蘭嗎，這麼晚了，什麼事？」
「阿諾德還沒有通知你嗎？我要帶個人去見你。」
「先生又從其他地方轉移人員過來了嗎？」名為里維的男人懶洋洋地道，「我現在在第三培育室的辦公室，等會兒小火車開過來，你們坐上來找我吧。」
「……」羅蘭似乎還想補充點什麼，可是對面的人已經切斷通訊了。
她默默瞥了陸宵一眼，陸宵︰「……」
而過了沒幾分鐘，真的有一輛小火車無聲無息地開了過來。
陸宵看著這奇異的一幕，覺得神奇地不得了。
小火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羅蘭帶頭走上去，陸宵緊隨而上。
小火車的門關上，車廂再次動了起來。
火車上只有他們兩人，羅蘭坐在了窗邊。火車上都是單排位，陸宵坐在了羅蘭後頭。窗邊的景色飛快地後退，火車繞著橢圓的軌道飛快地馳行。
「那個，」陸宵還是耐不住疑惑，開口了，「我要去的是什麼地方？」
「外環是用來生產食物的地方，」羅蘭倒沒有因為討厭陸宵就無視他，語調平淡地解釋起來，「一些蔬菜水果，也有養其他一些動物。」
陸宵明白了，種田養殖嘛，這下他安心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