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阿諾德獨自一人離開了中心樓,來到了主干道邊上的一間小屋。
屋子的門窗都是關著的,阿諾德心里定了定。
每間屋子都是有**輸氣管道的,只要門窗關好，屋子里就還能夠供沒穿防護服的人自由活動。
阿諾德將門開了一道縫,閃身進去後又重新關上，而後解開了一點防護服,露出了頭部。
里維的屋子很小，因此盡管分了客廳和里屋,但是兩邊都窄到讓人邁不開步。
「布蘭迪？」阿諾德注意著空氣中的血腥味,走進了里屋里，很快就看到了從床後頭露出來的一點銀白色發梢。
阿諾德繞過床,在銀發男人身邊蹲下，檢查了下他胸口的傷，又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臉︰「布蘭迪，還醒著嗎？」
過了幾秒，銀發男人的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楮。
他的臉上已經沒什麼血色了，嘴唇也干到裂開。不論是手還是臉都是冰冰涼的。
「還醒著就好，」阿諾德輕聲說著，將貼在男人額前的銀發捋開，「不過基地里的防護服是不是不夠用了？」
布蘭迪微微點了點頭。
基地里沒有多余的防護服。就算從死掉的人身上扒下來一件，那也都是有了槍洞的。
阿諾德一時沒想好要怎麼將眼前這人帶出去，剛好手上的通訊器響了起來，「滋啦滋啦」幾聲雜音過後，他听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里是總部，三號基地所有通訊器連接成功……請問能听到我的聲音嗎？這里是總部，請問能听到我的聲音嗎？」
布蘭迪緩慢地眨了下眼楮。
阿諾德抬起了手，對著通訊器道︰「費奇？」
「這個信號是……阿諾德！阿諾德先生！」費奇激動了起來，「您還活著實在太好了！！我的老天！」他嚎叫了起來，隱約能听到背景音里其他幾個女研究員的尖叫聲。
「費奇，你們現在在哪里？」
「三號基地這里聯絡過我們之後我們就切換成隱形模式不停地在做跳躍，現在那批武裝隊伍已經在撤退了，我們已經跳躍到了三號基地附近，準備著陸，阿諾德先生您趕緊上來吧！」
「我知道了。」
放下手，阿諾德輕輕拍了拍布蘭迪的肩膀，道︰「再堅持一下，我去費奇他們那兒拿件防護服過來，再帶你出去。」
布蘭迪已經沒有了回應的力氣，只能以眨眼表示他明白了，同時用手緊握了他一下。
阿諾德看著他，彎了彎唇角︰「我會把你帶出去的，布蘭迪。」
語罷，他起身，飛快地離開了這里。
另一邊，陸宵吃力地將壓在薩米身上的里維的尸體抬開，放到一邊。
他已經頭暈腦脹了，方才大肆使用力量體的影響和眼前的事實疊加起來讓他想要嘔吐，可是他得拼命忍著，整個人都在冒著冷汗。
薩米也早就已經渾身癱軟了。他與里維之間又是一攤爛肉，混雜在其中的毛發讓陸宵意識到那是每日陪在他身邊的大黑犬。沒有防護服的保護，在那扇門打開的一瞬間生物就會死亡。而這個基地里的防護服恐怕是不夠分到一只寵物身上的吧……
陸宵深呼吸一口氣，調整著自己的情緒。
身上沒了桎梏，薩米用手在地上撐了好幾次才把自己撐起來，搖搖晃晃地撲進了陸宵的懷里。
陸宵堪堪抱住了少年，拍著他的背，死死咬牙忍著眼眶里的酸澀。
就在這時，薩米推開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腕，一臉驚疑不定地張嘴說著什麼。
薩米的通訊器戴在了防護服里面，所以盡管陸宵听不到，但是大概少年是正在和什麼人聯絡，也就說明基地里還有人活著。
陸宵吐出了一口氣，心里面沉甸甸的。
忽然，一片陰影蓋了下來，陸宵飛快地轉身擋在了薩米的身前，盯住了忽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的三名黑衣入侵者。
薩米瞪大了眼楮，向後退了退，畏懼地抓住了陸宵的手臂，微微發著抖。
陸宵定了定神，迅速地凝聚起力量體向著他們攻擊而去，結果腦袋忽然刺痛了一下，力量體才剛打飛一個人就潰散了。
然而那被突然打飛的一個人依舊引起了同伴的驚懼。其中一人立馬抬起槍想要射擊，另一人卻攔住了他，兩人齊齊後退兩步。
陸宵的額頭上流下了冷汗。
他試圖再把力量體凝聚起來，可是剛凝聚出實體就潰散了，連續嘗試了好幾次，陸宵的牙齒咬破了嘴唇——他沒辦法把力量體凝聚起來了。
雙方緊盯著對方，相互對峙著。
見暫時沒有了後續動靜，攔住同伴的那人放下了手，穩住了搶，玻璃罩面具後頭的嘴動了起來，似乎在和什麼人聯絡。
一邊聯絡著，一邊還注意著陸宵，仿佛是在打探他的正臉。
陸宵低了低頭。
要是這群人是沖著巴澤爾的所有實驗來的話，沒道理會不帶走本人。
雖然有玻璃罩擋著一層，雙方之間又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那兩人對他的臉看得不會特別清楚，但是他們會停下來聯絡同伴就說明已經懷疑他，想要把他帶走了。
他們還能拖延一點時間，可是陸宵的身體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復到可以再次使用力量體的程度，光是肉搏，他想不論是他還是薩米都是斗不過那兩把槍的——薩米雖然被永久性行為素改造過，不過他還不怎麼適應變形後的身體，所以根本不能算是一份戰力。
陸宵再次試著凝聚力量體，依舊如同前幾次一樣迅速潰散。他的心里急了起來。
阿諾德到達地表的時候，巨大的金屬實驗基地剛好降落在地面上，地面微微震動著。
實驗基地總部本身是一個巨大的星際航行機，不像其余幾個基地，是可以隨時移動的。
航行機為阿諾德開了一扇艙門，阿諾德一進去就迎面踫上了激動等待他的費奇和另外幾名研究員。
阿諾德解開防護服露出頭部，快步走了進去，邊走邊道︰「其他基地你們有聯絡過嗎？」
「我們去過二號基地了，救回來了四個人，但是四號和五號基地都沒有人回應，」費奇努力跟在阿諾德的身後，兩人來到了總部的監控室，巨大的屏幕上是一張星際圖，代表敵方的紅色光點大部隊正緩慢地向外移動去，少數還停留在這片星域的邊緣，「另外，三號基地目前也就只有您一個人回應了。」
「我找到了布蘭迪，需要一件防護服。」
「我知道了！」費奇立刻讓另一人去拿新的防護服過來。
也就在這個時候，通訊平台上出現了「 」的雜音，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救……」
費奇撲到了一旁的聯絡抬上，對著話筒喊道︰「這里是總部，誰在那兒？！」
「這里是……」話語並沒有連貫地傳遞到通訊平台上，可是只有最初是斷斷續續的，後面很快就匯成了連貫的語句，「這里有兩個人抓住了我們！我和巴澤爾正在地下層里，救救我們！」
阿諾德神色一凝，走過去搶走了費奇的話筒，冷靜地問︰「薩米，你和巴澤爾現在具體情況怎麼樣？」
「我和他都沒受傷，」薩米的聲音抖得厲害，「但是兩個敵人都拿著槍……」
「我知道了，我很快就過去！」
薩米似乎還想說什麼，可是雜音又混了進來。
阿諾德剛好拿到了新的防護服，正打算轉身離開，另一個聲音在通訊平台上響了起來。
「……巴澤爾？巴澤爾回來了？」
那聲音很輕，有些嘶啞。
通訊平台連通所有的通訊器後，所有的信號集中在了一起，通訊器之間也能借由平台直接听到其他通訊器里傳來的聲音了。
查看了下通訊信號，費奇回過頭對阿諾德說道︰「是露娜小姐！」
「露娜？」阿諾德停了停，回過身去走回到了聯絡台旁，「露娜，你現在在哪里？」
「……阿諾德？你真的把巴澤爾帶回來了？布蘭迪說你是去把巴澤爾帶回來的，我還不相信……你怎麼可能會知道他在哪兒呢……」
安靜的樓梯轉角，女人無力地靠坐在尸體之間，听著通訊器里傳來的熟悉的聲音，扯了扯嘴角。明明期待著這個男人的回來，明明很想听到對方聲音的，可是對方竟然把那個人也帶回來了麼……
「你現在到底在哪里！」阿諾德的聲音沉了下來。
通訊平台上女人的聲音明顯地氣息虛弱，恐怕是已經受了很嚴重的傷了。
身上有太多被射線射穿的傷口，血已經流了大半了，露娜甚至很難感覺到自己的四肢，只覺得周圍冷得可怕。她看了眼身旁的尸體，那些尸體在十分鐘之前突然齊齊爆裂，如果不是她穿上了入侵者的防護服，恐怕這個時候也早就已經死了吧。
可是她很快也要死了——露娜清楚地知道這一點。
「露娜？」
听到通訊器里傳來的聲音，露娜笑了笑，自言自語般地輕聲喃喃︰「……那群人是沖著巴澤爾的實驗資料來的，要是讓他們抓住了巴澤爾，那不是徹底讓他們得逞了嗎……」
他們已經打開了地下層的最終入口，從十分鐘前開始，她就已經听不到任何聲音了。他們已經把一切都毀了……
露娜停了停，目光掃向身旁樓梯通往的樓層入口。她扶著牆，用盡所有的力氣站了起來。
「……我不會讓他們得償所願的。」
阿諾德的臉色也沉了下來。
「露娜，不論你現在在做什麼，都立刻停下來。告訴我你的位置，我把你帶回來。」
一邊，費奇已經飛快地調出了露娜的通訊器目前所在的位置。
第二張全息屏投射了出來，上面是目前三號基地的圖況，一個小綠點在上面緩緩移動著，一旁標注著具體位置。
「露娜小姐在下樓……那邊是……那邊是三號基地的監控層？」費奇一時間模不著頭腦，忽然想到了什麼，臉色白了，「阿諾德先生！基地下面的氣體合成庫！！巴澤爾最開始建造基地的時候在每個基地都利用氣體合成庫設置了一個自爆程序！露娜小姐的目標恐怕就是那個程序！！」
阿諾德有些錯愕，立刻對著話筒說道︰「露娜，冷靜下來！布蘭迪還活著，薩米還活著，你也還活著！」
全息屏上的小綠點一點一點挪動著。
「呵，我以為你對這些事情都無所謂的……」
「看來我沒有我曾經自以為的那麼從容，」阿諾德緊緊盯著屏幕，「我說過回來之後我有話要和你說的，抱歉，露娜，我沒有你想象中地那麼熱愛這個地方，但是我也不希望你以這種方式自殺。停下，讓我把你帶回來。」
「……阿諾德，我愛你啊，」露娜的聲音輕飄飄的，似乎光是走路就已經讓她精疲力竭，聲音里帶著紊亂的呼吸，顯得粗重而又嘶啞，「是你把我解放出來的，在那之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但是基地是比你更重要的存在……」
「露露露娜小姐已經到達主監控室了，阿諾德先生！」費奇跳了起來，急道。
屏幕上的小綠點已經在一個特定位置上停了下來。
「露娜！」
「真是可笑啊……巴澤爾建造了這個地方，也是巴澤爾引來了毀滅這個地方的人……」
女人站在獨自一人的監控室中，面前是一個被密封在玻璃罩下的操控桿。張開五指，單手覆在了玻璃罩上，一點一點用力。玻璃罩上出現了裂痕，不稍片刻就碎裂了。
露娜輕輕觸踫著操縱桿，眼前如走馬燈一般閃現過自出生以來的一切。
真是可笑啊……
她一直想要保護這個地方，可是此時此刻她卻只想毀了這里。
「露娜小姐！請不要做這種事情啊！」
「露娜小姐！」
「露娜，停下來！！」
耳邊是混亂而又焦急的勸說聲，其中有一個帶著微微雜音的疑惑的聲音——「……露娜姐姐？」
露娜閉上了眼，再次睜開時，眼中冷芒沉澱，她的聲音冷硬了下來。
「我不會讓那些人帶走巴澤爾，也不會讓你去救他的。讓一切都在今天結束吧，我要讓巴澤爾和我一起死在這個地方——」
她深呼吸一口氣，用力握住操縱桿，狠狠拉下！
「——露娜！！」
阿諾德的瞳孔緊縮了一下，吼了出來。
無聲的一秒。
屏幕上的基地瞬間被一整片深紅色取代，少年淒厲的慘叫在通訊平台上響了起來。
地面劇烈震動了起來，航行機里的人一時無法站穩，有人倒在了地上，有人連忙扶住了一旁！
監控室里各種警報器接連響了起來！
費奇瘋狂地喊道︰「立刻起飛！立刻起飛！」
巨大的航行機顛簸著離地，瞬間地表爆裂冒出了火焰。
銀白色的星球表面塌陷了下去，火焰竄得很高，很遠，航行機來不及逃離，不堪重負地沐浴在了火焰中，下一秒，形影一晃，原地消失。
無聲的宇宙中，銀白色的星球凹陷進去了一塊，火焰消失後，煙塵四散，而銀白色的球體表面則是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深坑。
像煙頭燙出來的傷痕，也像一只眼楮，黑洞洞地望著寂靜的星空。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花間姑娘的地雷嗷嗷>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