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脖子上的手松開了。
沃倫背貼著牆,滑落了下去,捂著脖子咳嗽了起來。
晃動的視野中,金皇子背對著他走到了時空裝置前,轉身和黑男人說了些什麼話。冷淡的神情,輕緩的語調,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沃倫咳嗽著咳嗽著,手緩緩上移,蓋住了臉。
沃倫作為巴澤爾的屬下,願意為了巴澤爾去死,願意為了對方去做一些極端的事情,是這不代表他沒有感恩之心。應該說,最開始讓他下定決心臣服于巴澤爾的,便是感恩之情。
沃倫從沒有見識過無形的力量,那種肉眼無法見的奇異力量救了他,是那個停駐在巴澤爾身體中的陌生靈魂救了他。
明明不是巴澤爾殿下,從對方回到皇家莊園到現在,也不過才過了幾天罷了。他沃倫斯圖亞斯對那個男人來說應該和陌生人沒什麼差別,對方根本沒有必要多此一舉。
是對方的確做了。
如果以的話,沃倫不想傷害到對方。然而若是巴澤爾殿下的靈魂真的還在那個身體里,那麼他一定要想辦法把巴澤爾殿下「救出來」。那一定也是巴澤爾會給他下達的命令,即使冒著風險,也絕對不能不去嘗試一次。
現在巴澤爾殿下回來了。
他打了一次賭,並且賭成功了。
但是那個人……變成什麼樣了呢?
「我不保證陸宵現在是否回到了原本的地方,要不要去你自己做決定。」
「我要去。」
兩人的對話讓沃倫放下了手。
仿佛是感覺到了他的目光,巴澤爾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很快就移開了。
「不過他現在是活的靈魂,不管到了哪里,只要能找到軀殼就能活下來。」
沃倫垂下了眼簾,頭靠到了牆面上,最後閉上了眼。
「不過還真是有趣啊,」巴澤爾的眼中閃爍著興味的光芒,「阿諾德,你變了。」
「這句話我同樣送給你,」阿諾德冷冷說道,「為什麼會這麼好心幫我?」
「你別想多了。那個地球人說得沒錯,」巴澤爾的目光越過阿諾德的肩膀,投向了虛空之處,「我的復活計劃會成功的確少不了他的功勞。一趟時光旅行花費不了太多的時空元素,只不過是把你送過去罷了,還不至于太麻煩。更何況……我倒想看看,你們都這麼拼命了,要是還沒辦法和對方在一起,那你們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會找到他的,」阿諾德聲音沉沉,「我一定會找到他的。」
巴澤爾的目光落回到黑男人身上。他輕笑了一聲。
薩米和夏佐趕到實驗室的時候,剛好撞上了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塞西爾。
三人見到實驗室中的場景都愣了下。
「阿諾德,巴澤爾!」薩米興奮地跑了進去——他們都還活著!
阿諾德坐在一張椅子上,卷起了左手腕的袖子,伸出了手臂。
而金皇子則是站在他的身旁,手中拿著一支針排著空氣。
見到薩米,金皇子只是瞥了一眼,什麼話都沒說。
「……巴澤爾?」薩米還欲靠近過去,卻被兩只手攔住了,抬頭就看到了夏佐和塞西爾。
塞西爾打量了金男人幾秒,道︰「……巴澤爾,你是怎麼回事?」
「什麼意思?」巴澤爾語氣淡然地反問。
「……」
塞西爾原本想再說些什麼,是突然間想起了曾經「巴澤爾」對他說過的話。那個巴澤爾對他說過,他已經不是原本的他了。
塞西爾總覺得他忽然間理解了那句話的意思。
他看向了阿諾德。
男人低垂著眼簾,神情說不上陰郁,也和以往那副狡猾地活蹦亂跳的模樣不同了。
「阿諾德,你是打算注射永久性行為素?標識血液是從誰身上來的?巴澤爾?」
「阿諾德叔叔,你當初帶上那支永久性行為素……是為了給自己用的嗎?」薩米小聲問道。
阿諾德動了動嘴唇︰「嗯。」
當初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帶上的藥劑,沒想到真的用上了。
「反正都到這種時候了,你也該把事情告訴他們了吧?」巴澤爾雲淡風輕地說道。
地表上,恆星的光線漸漸抽離,這里即將迎來冰冷的黑夜。
地表下——
听完一番意想不到的話之後,實驗室中沉默了許久。待東西全都準備好了,巴澤爾開口說道︰「那麼我們開始吧。用鐵銬是銬不住他的,你們幾個幫忙抓住他吧。」
阿諾德閉上了眼,在心中輕聲道︰「等著我,陸宵。」
***
20xx年某一天,地球。
汽車輪胎摩擦過地面的刺耳聲音劃過夜空,而後是「砰」的撞到了什麼的聲音。
過了沒多久,救護車的鳴笛聲靠近這片街區。
一天後。
陸宵睜開眼楮,刺眼的白光讓他的眼楮生生疼了起來。
他再次閉上了眼,試了好幾次才適應了這種光線。
隱隱約約听到了熟悉的聲音,有人在哭著,沒一會兒就有穿著白大褂的人跑了進來。
奇怪……真奇怪……
陸宵大腦遲鈍地轉動著。
難道他成了巴澤爾的小白鼠了嗎?這些穿著白大褂的人在對他做什麼?
那之後又過了一個月。
陸宵坐上自家車子前回頭看了眼醫院,眼神復雜。
「怎麼了,小宵,不上車啊?」
「這就上。」陸宵說完就坐進了車子里。
「終于以離開這醫院了,」隨後坐進了副駕駛座里,陸母嘴里嘮叨著,「那消毒水味道聞得我太不舒服了!」
「那不也是沒辦法嘛!」陸父坐在駕駛座上,啟動了車子。
從後視鏡上看到了陸宵,陸母回過頭來蹙起了眉頭︰「小宵,你怎麼一直恍恍惚惚的,你確定你沒事了吧?」
聞言,陸父也回頭看了眼。
陸宵回過神,從車窗外收回了目光,連忙道︰「我沒事啊,不是檢查過沒事才出院的嘛!」
「話是這麼說,但是你老是呆。怎麼覺得你出了次車禍腦袋也鈍了不少,不會真被撞傻了吧?」陸母擔憂道。
「誒,你說什麼呢!」陸父豎起了眉毛。
「那我不也是在擔心嗎……」陸母嘟噥。
「我真沒事,」陸宵無奈地笑了笑,「開車吧,爸。」
從在這個世界醒來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個月。
「夢」中的事情依舊記憶得清晰無比,幾乎每一個細節都能回憶起來。
在最初那個基地里居住的人們,連接成片的生產房。
最早接納了他的名叫里維的男人;一個十歲左右,後來又因為失敗藥劑的影響而變成了少年模樣的薩米。始終不喜歡他,最後甚至對他動了殺心的露娜;總是冷這張臉,卻也總是公事公辦的羅蘭;一頭特殊的銀,有點面癱,卻也意外地會被食物誘引的布蘭迪。
身體強壯,面相看起來凶神惡煞的佣兵頭頭塞西爾;他的同伴,紅的夏佐。
金色頭,蒼藍色眼眸的星國皇子……
還有那個叫做阿諾德的人造人。
陸宵不太明白這些是夢,還是真的是切實生過的事情。
他真的去過另一個平行宇宙嗎?他曾經在一個星國皇子身上復活,經歷過那麼多事情?
時空元素也是真的存在的嗎?世界上真的有兔子神這種神奇的「神明大人」?
陸宵不明白。
這些記憶對他的影響深刻,甚至到了他以為那些白大褂是研究員的地步。實際上那些人只是醫生罷了。
他沒有被車撞死,而是被救活回來了。
所以他現在依舊是那個普普通通的大學生陸宵。
出院後沒多久,陸宵就回到大學里去了。
索性他的大學就在本地,來回家里和學校也方便,不然陸母是斷然不能讓他這麼快就回學校去的。
經歷過一場車禍,幾個哥們看他的眼光也不同了,都說他是大難不死的男人,說得好像他經過一場車禍變身成了超人似的。總是不見蹤影的班主任也特地來慰問了他一下。
「陸宵,我總覺得你有點變了。」
一次在宿舍里,除了他以外只有另一個一號床的家伙在底下玩著電腦,玩著玩著去打了杯水,期間盯了陸宵半天說了這句話。
陸宵一愣,從電腦屏幕上收回了目光,轉過頭去看向那人納悶道︰「有嗎?」
「有啊,說不上來,但總覺得你和以前不太一樣了。」
「呃,是嗎,你不會也覺得我變成超人什麼了吧。」陸宵干巴巴地笑。
「你以為我和那幾個白痴一樣啊!」那家伙翻了個白眼,「我說真的,你最近話也少了很多,人也沒以前傻了——」
「我媽前幾天還說我腦袋被撞傻了,哈哈……」
「……」室友無語了兩秒,道,「還能吐槽那就沒事,你當我什麼都沒說吧。」
陸宵笑了兩聲。
他回過頭,用手撐著下巴,著呆,漫無目的地拉著滾動條,看著微博。
變了嗎……
他閉上了眼。
如果那些真的是夢,那麼夢能影響一個現實中的人到這種地步嗎?
睜開眼,頓了頓,陸宵點開了熱門話題。百無聊賴地瀏覽了一番,最後定在了其中一個話題上,點進去看了看。
什麼m國那邊疑似有ufo墜落了,官方那邊封鎖了消息,只有幾個附近的人拍到了視頻和照片什麼的。
有人覺得好奇,不過更多人是在跟著調侃,根本不信那是真的ufo,還有技術帝分析那些視頻都是假的,偽造的巴拉巴拉。
其中一個拍攝到視頻的人叫做anold……陸宵的目光盯在了那個英文字母上。
盯了半天,他去查了查英文字典。
輸入了「阿諾德」,出來的單詞是「arnold」。
陸宵一愣。
是巧合嗎?
「夢」中,他曾經試圖把阿諾德的名字翻成英文,但是當時靠著讀音來拼寫,少了一個「r」。
這……是巧合嗎?
陸宵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向後推去,與地面摩擦出了刺耳的短促聲音,嚇了另一個室友一跳。
「怎麼了?」
「……沒事!」
陸宵捂住了額頭,閉上了眼楮。
心髒跳得很快,一瞬間有種呼吸不上來的感覺。
陸宵讓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下來,慢慢平復著呼吸。
是心中升騰起的情緒卻怎麼也退不下去。
那一刻,他清楚得知道他依舊擁有著和「夢」中一模一樣的情緒。
他想見阿諾德。
那個一直尋求著歸處的男人——陸宵很希望能帶他好好看看地球這個地方——沒有星際文化的干擾,這個尚且寧靜的小地方。
陸宵深呼吸一口,拿上了錢包對室友說了句「我先出去一下」,便離開了宿舍。
此時正值傍晚。
夕陽染紅了半片天空,火燒雲顯得厚重而又充滿了暖意。
夏季的傍晚依舊熱風陣陣。
陸宵走出了宿舍,一時間有些茫然。
他抬頭看著天空,想象著穿過大氣層後的靜謐深沉的宇宙……
夢境與現實夾雜在一起,一時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哪一邊才是真的?
又或者……兩邊全都是真的……
陸宵低下頭,看向了自己的右手腕。
那兒有一個冰涼而又滑膩的觸感。
陸宵試著去踫了踫,那個無形的東西便纏住了他的指尖,將他向前扯了扯。
陸宵睜大了眼楮。
***
什米亞星國中。
巴澤爾坐在窗邊看著書,忽然間眼簾一抬,看向了一旁。
一只兔子漂浮在空氣中,猩紅的眼楮注視著他。
「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他們兩個人見面了。」
巴澤爾輕笑道︰「是因為我當初說了那樣的話嗎?」
「……沒錯,誰讓你說這麼讓人討厭的話。他們兩人會見面的,因為我知道陸宵在哪里,而我的一部分也已經進入阿諾德的身體里去了!」
「你還真是喜歡他們啊,」巴澤爾的目光重新回到了書本上,他輕聲說道,「代我向他們問聲好。」
門外,沃倫輕舒一口氣,轉頭看向了走廊盡頭,窗外的那片夕陽之色。
某顆星球上。
「喂,兔子,你說的是真的?!」塞西爾蹲在地上,戳著透明的兔子說道。
「當然是真的了!」
「老大,是兔子大人嗎?兔子大人告訴你陸宵的消息了?」薩米焦急地問。
「這家伙說那兩人見到面了,」塞西爾頓了頓,又語氣微妙地嘟噥,「真是便宜了阿諾德那個家伙!」
夏佐站在他身後,雙手環胸,輕輕笑了笑。
「你當初吵著也要注射一次永久性行為素,就是為了這種事情嗎?」塔尼亞在一旁道。
「當然不是了,這家伙有用得很呢!」
身後傳來了一絲動靜。
塞西爾站起身,勾起了唇角。一道風從他身旁拂過——身後突然沖出來的一群猛獸還在空中,就全都被貫穿了心髒,噴灑出了血液!
「這些就是我們的晚餐了。」塞西爾舌忝了舌忝嘴唇。
宇宙某一處。
做完例行檢查,費奇笑著說道︰「米盧,你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
光頭從床上下來,模了模自己的後腦勺,輕輕笑了笑道︰「謝謝你了,費奇,如果不是你我也活不到現在。」
「最重要的還是阿諾德先生吧,」費奇嘆了口氣,「不知道阿諾德先生現在在哪里呢?」
同一艘航行機,另一間房間里,霍爾用針戳著小人,嘴里憤憤地嘟噥著︰「阿諾德這個混蛋,果然是要賴賬了!要是哪天讓我找到了你,我絕對要把你大卸八塊!」
地球。
夕陽西斜。
陸宵跑得氣喘吁吁,渾身是汗。
他來到了校園的某一處。
因為剛好是吃飯的時間,所以學校里人不多,只有校園廣播正在放送著音。
陸宵看向不遠處。
那是學校里的一片小樹林。
小樹林外頭有兩張長椅。
其中一張長椅上,一個男人身穿風衣,姿態隨意地坐在那兒。
黑色的頭被風微微吹拂,墨綠色的眼眸在夕陽光下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他注視著陸宵,嘴邊,眼中全是溫柔的笑意。
冰涼的力量體又扯了扯陸宵,卻不像剛才那樣用力。仿佛是催促他更加走近點,卻又不逼他,只任憑他按照自己的想法行動。
喉結滾動了下。
陸宵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眼前這個人,是真實的。
他記憶中的,關于星際深處的一切,全都是真實的!
陸宵張開雙臂,擁抱住了阿諾德!
作者有話要說︰正文到這里差不多也以完結了呢~
這篇文感情戲不多呢=_=後面會有一章番外,會試試讓兩個人像情侶一樣相處的~
番外不一定明天就能上,不過不是明天也是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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