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銀玉的丈夫叫姜赫,女兒名叫姜南珠,一家人同所有的月兌北者的經歷一樣,不一樣的是,他們一家尚屬僥幸,至今還沒有被公安捕獲。
也是從這一家人的口中,秦鐘對北韓有了大致的了解,也對「月兌北者」一詞,有了更加深刻的認識。
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所謂安土重遷、故土難離,不到萬不得已,沒人願意拋家舍業,利用非法途徑進入外國。都是為了最起碼的生存,為了活著,為了活下去。
姜赫告訴秦鐘他們,自己一家是花了所以積蓄,費盡無數周折,才從北韓逃出來的,一路上戰戰兢兢,圖們江下二十度江水的切膚之痛依然讓他們記憶猶新。
從延邊一路走來,目的是為了尋求南韓大使館的庇護,很遺憾,他們的希望落空了。
金銀玉一家人可謂字字血淚,道盡了在北韓艱辛生活,人們被饑荒、暴政、愚昧包圍著,惶惶不可終日。
姜赫說,北韓連年饑荒,高層黨干部總是強調豪雨連綿,每年都是一半人掙扎在溫飽線上,餓死是常有的事。可是,即便如此,國內的宣傳還在說,北韓是當今世界上生活條件最好的幾個國家之一。
來到中國已經超過半年的姜赫一家自然不信,眼見為實,現實說明一切。回想起來,姜赫自己受過的教育︰為保護偉大領袖,不惜奮戰到死。對于這一點,他自己都感到好笑。
金銀玉說,在北韓,只有一個胖子,那就是最高領袖,有錢人有三種,分別是黨干部、漁夫和寡婦。
干部自不必說,有屋又有田,還不用勞動。漁夫可以留下一點漁獲的東西,至少解決了吃飯問題。而寡婦嘛,是可以依靠出賣身體換取衣食的。
姜赫告訴大家,他的父親是一名很有資歷的礦工,曾經和北韓兩任最高領袖合過影,可就是這樣的家庭,也不免遭到政府的迫害,以致于不得不背井離鄉。
從一家人的口中,秦鐘他們還听到了一些聳人听聞的訊息,比如說當局對生命的漠視,比如說人人自危、朝不保夕,比如說人吃人。
當然,這些都是姜赫他們的一家之言,秦鐘和聶抗天也沒有盡信,再說了,聶抗天也向秦鐘表達了他的困難——中國警方有義務逮捕月兌北者並遣返。
姜赫一家人的血淚控訴告一段落之後,聶抗天將秦鐘拉到了車外,還沒開口,聶抗天的手機就響了。
聶抗天苦笑著接通手機,就听到里面傳出咆哮︰「聶抗天,你在搞什麼!」
聶抗天撇了撇嘴,看著秦鐘,回道︰「高部長,您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的火氣?」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對待月兌北者的政策,剛才我已經接到外交部的抗議,告訴我,那一家人現在有沒有帶回局里?」
聶抗天搖頭,說︰「還沒有。」
「立刻帶回。」
「高部長,我絕對服從您的命令,可是秦鐘只怕不同意,要不你問問他。」
「問他?這件事輪不到他管……」
高仲話還沒說完,就听見電話那頭秦鐘嬉皮笑臉的說道︰「高叔叔,你好啊。」
「秦鐘,你給我嚴肅一點,為了自己的仕途,有些事最好別管,別辜負了長輩們的一片愛護之心,也不要讓大家為難。」
「高叔叔,他們確實很可憐。」秦鐘跟高仲的說話客氣了許多,也許是高仁的關系。雖然都是兄弟,他跟高仁相對親近一些,自然對高仁的父親就客氣一些,愛屋及烏嘛!
「那是人家的家事。」高仲今天說話卻不怎麼客氣。
「你們怎麼可以那麼冷血,不但見死不救,還落井下石。」
「秦鐘,難道真要我向總書記匯報,讓他跟你說話?」
秦鐘頓時無語了,干爸日理萬機,家里又出了那樣的事,還不夠煩嗎?難道還要讓他為這幾個北韓人操心。
感覺道秦鐘的沉默,高仲語氣緩和了不少,道︰「秦鐘,怎麼說呢?有很多事你不了解,也不要听信一面之詞,送他們回國也許沒有他們想的那麼糟。還有,大家身在公門,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
秦鐘意興索然,道︰「唉,你一個堂堂的部級領導再說身不由己,我們還要不要活了,好吧,這件事我不管了。」
高仲哈哈一笑︰「這就對了嘛,以後,我和劉學他爸還是你的叔叔。那個,把手機給抗天。」
秦鐘木然的遞過手機,聶抗天听到高仲吩咐了兩句,微微點了點,這才掛斷了手機。
「老大,你同意了?」
「我不想驚動首長,他已經夠煩的了。」
「對了,少乾哥兒子病怎麼樣?」
「很麻煩。」
看到秦鐘不願意多談,聶抗天點點頭道︰「那好,我就帶回了,你去哪里?」
「我去圖書館查資料。對了,他們這一批有多少人?」秦鐘看似隨口問了一句。
「什麼?」聶抗天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秦鐘道︰「我是問像姜赫他們這樣的一共有多少人?」
「五十多個。」
「都在市局?」秦鐘繼續問道。
「嗯。」
「他們會怎樣?」
聶抗天道︰「遣返唄,人數夠了,就送到邊境,交給北韓軍方。」
秦鐘點點頭,說︰「哦,那你帶走吧。」話音未落,便听到車里傳出嗚咽的哭聲,姜赫一家人痛哭流涕,都死死拉著孟雪的手。
孟雪一臉嚴霜,瞪著秦鐘和聶抗天,道︰「哥,還有聶局長,你們難道要為虎作倀。」
聶抗天板起臉,斥道︰「孟雪,你說什麼呢!」
秦鐘搖搖頭︰「雪兒,這是國家政策,咱們必須遵循,把人交給老聶,咱們走吧。」
「可是……」
秦鐘一把拉住孟雪,搖頭以不可置疑的語氣說︰「跟我走。」
孟雪咬著牙,被秦鐘拉著上了車,一步三回頭,也是一路淚奔。
看到孟雪被秦鐘拖走,姜赫一家人無助的跪倒在地,他們已經可以預見到,等待他們的將是怎麼樣的命運。
皎潔又是一個人開車回駐京辦了,孟雪擠在甲殼蟲的後排,秦鐘坐在副駕駛,三人一起去北大圖書館。
路上,沉默了許久,當車內的空氣壓抑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時,孟雪才開口道︰「哥,難道你就沒有一點同情心?你沒有听到他們說,如果回去,就是叛國罪,嚴重一點就要被槍斃,最好的結果,也是死在勞教營里。」
秦鐘愁眉不展,卻沒有回答孟雪。
孟雪推了推正在開車的徐嬌嬌︰「姐,你給我哥說說,他最听你的話了。」
徐嬌嬌嘆了口氣,道︰「說什麼呢?雪兒,你想啊,如果他管了這件事,國內還有他能呆的地方嗎?何況,他還是一個官員。」
孟雪蹙著眉頭,半天點點頭︰「哦,原來是怕丟帽子嗎,好吧,我現在沒有任何身份,也無牽無掛,這件事我來做。」
「切——你怎麼做?」秦鐘看著她問。
「我……」
「你什麼你?你知不知道,單單在市局,就有五十多名月兌北者,你怎麼解救他們,退一萬步講,就算你能夠把他們劫出來,這麼多人,你能藏得住,還是能夠將他們安然轉移?」
「我……」
「再說了,月兌北者源源不斷,嬌嬌告訴我,每年都有數千人,而被遣返的也能達到三成,這麼多人你都能救?」
「我……我……我……」孟雪的胸膛劇烈的起伏著︰「我救得一個是一個。」
「我不同意,你到京城是投奔我來的,我不能讓你有事。」
「你還能綁著我?」
「如果有必要,我不介意。」
「你敢……你……」孟雪突然發覺自己動不了,原來已經被秦鐘點了穴道,還好,她還能說話,于是馬上放了軟話︰「哥,你不要這樣,我听你的還不行嗎!趕緊給我解穴。」
秦鐘盯著墨雪的明眸看了一會,搖頭說︰「你的眼楮告訴我,你是個騙子。」
「不要……不……」孟雪痛苦的發現,她的啞穴也被封住了。
秦鐘雙手交叉枕在腦後,嘆了口氣道︰「雪兒,你難道不知道我的為人,我還在乎自己的帽子?告訴你,我只是玩玩而已,哪一天厭了,我就會離開。我真正不想管這件事的原因,就是怕首長心煩。」
孟雪口不能言,只有烏黑的眼瞳動了動。
秦鐘點點頭︰「嗯,這下子清淨了,嬌嬌,去你的學校。」
……
市局用于收容月兌北者的是一間大會議室,五十來號人都坐在椅子上,不過,絕大部分都是面如槁灰,因為,大家都知道等待他們的是什麼。
當——
鐵門一開,香氣撲鼻的飯菜被廚師們送了進來,北韓的這些人不由食指大動,雖然絕大多數人還沒機會品嘗,但是他們也听說過北韓勞教營里的伙食水平,沒想到在中國,被逮捕了還有這樣的待遇。
一個年輕的女警用韓語道︰「大家吃飽了啊,明天送你們回家。」
回家?那不就是下地獄嗎?
她這一句話,趕走了絕大部分人的食欲。
這時,姜赫一家被人送了進來,金賢姬猛地站起來,右手握拳,下意識的放在嘴邊,牙齒咬著食指,自言自語道︰「全軍覆沒啊。」
待會議室里只剩下北韓人時,金賢姬才面對四座鞠躬道︰「對不起,我幫不了你們了。」
正在吃飯的眾人一時間如鯁在喉,食不下咽,嗚嗚咽咽的哭聲越來越大。
姜赫站起來搖頭道︰「賢姬小姐,您幫我們大家的,實在是太多了,所以,不用你說對不起,如果不是由您,我們根本走不到今天,這里的絕大部分人根本活不到現在。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們,《聖經》上說,人來到這個世上就是來贖罪的,現在我相信了。」
金賢姬美眸圓睜,道︰「姜赫,你怎麼可以《聖經》,那是**啊!」
姜赫慘然一笑︰「這也禁,那也禁,對我們老百姓什麼都禁,分明是為了愚昧我們,便于壓迫剝削我們,大不了就是一死,惟願再投胎時,不要生在北韓。」
似乎姜赫的話引起了大伙的共鳴,一時間再也無人說話。大家默默的等待著決定命運時刻的到來。
……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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