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不忍釋雙紅生羨瞻前顧後柳枝借方
雙雲一心想著籃子里的兩本書,巴不得一口氣飛回家。玉勤跟在她後面大步往前趕。雙雲年齡雖小,然而腿腳非常快,蹦蹦跳跳,又記得怎麼走,一路都是走在前面。玉勤怕她走太快累傷了腿腳,以後就走不得長路;而自己更有風寒腿的老毛病,這日子轉冷,有些犯酸,原有的一副護膝被何程氏夏天鉸了燒了,自那之後還沒顧得再縫一個,這會雖急著趕路,卻不能走的很快。雙雲見玉勤確是快不了,又想早點回家翻看自己的花書,說︰「媽,我挎籃子,你走就快了。」玉勤哪里願意,遠路沒輕重,雙雲那麼小,再挎了籃子都邁不開步子了。
六七里的路總算到家了,這時候天還沒全暗下來,西方還有一段霞光。雙雲一進籬笆門就喊︰「雙紅,媽回來了。」雙紅剛給世明熬了藥讓他服下,這回正坐屋里,一听見雙雲的聲音頓時來了神,忙跑出來,叫了聲「媽」,從玉勤手里接過籃子。春福一見玉勤回來,掙月兌了何程氏搖搖晃晃的走過來,幾乎要跌倒。玉勤忙上前抱起。何程氏在一旁說︰「早就鬧著要媽了,可見這孩子一會也離不開媽,別人疼他都是白費心。」說了,一笑了之。
雙紅把籃子挎進堂屋,揭開毛巾見里面有紅棗,對雙雲說︰「姐,我們去洗棗吃吧,可好吃了。」雙雲中午已經吃過一碗紅棗粥,可生的紅棗並沒吃一個,見雙紅要洗紅棗,怕自己的書被何程氏看見,便說︰「雙紅,你去洗吧,我就回屋。」雙紅抓了一把去了。雙雲翻出書,用毛巾包了,看何程氏回了西屋,忙帶著書躲進了自己屋里。
雙紅見雙雲進屋點了燈,洗了棗到屋里說︰「姐,你吃棗嗎?可甜了。」說著,拿了一個紅棗要往雙雲嘴里塞。雙雲這時只想看書,把書打開說︰「你吃吧,我看這個。」雙紅也把頭伸過來看,只見前面的彩頁煞是好看,有綠樹紅花,那花跟正開著的一樣;再看又是半截人身像,腸子心肺都清楚。雙雲看著怵了,又往下翻,又是幾只鳥停在樹上,像是在叫,還有一只很大的鳥,毛很花,嘴里叼著一個蟲子,要向幾只小鳥嘴里送,小鳥嘴張很大都要吃。雙雲不解,一只蟲子怎麼能喂飽幾只鳥呢。她再翻,已沒了彩頁,後面黑白頁仍有很多圖和字,仍很好看,先是幾個小孩,後翻又是很多活的,雞和狗都有,再翻就是魚和蛇,還有很多鳥,毛卻不花,不如前面的好看,又翻回前面看那一只大鳥喂幾只伸著頭張著嘴的小鳥。
雙雲翻了又看,看了又翻,舍不得放下。雙紅也只顧看,紅棗也沒吃,見雙雲有兩本書,很覺眼饞,便問︰「姐,這是從哪撿到的,太好看了。」雙雲只答︰「不是撿的,是金雀給我的。」雙紅不解又問︰「姐,我上回去的時候,她怎麼沒給我呢?」「是我自己找到的,她才給了」,雙雲答了,仍看自己的。雙紅便求道︰「姐,給我一個吧,這棗我不吃了,都給你。你給我一個,就還有一個。」雙雲邊看邊愛理不理的說︰「不嘛,不給,你想要下一回去她要這兩個最好的,不給。」雙紅听了,不知道下一回什麼時候去,難解此時眼饞,又求道︰「姐,給我一個嘛,我玩了還給你。」雙雲執意不肯,說︰「不給,一起看就好了,還給你呢。」雙紅無奈,見書上那麼多花頁,又想看,只得跟著雙雲的手看。
兩人正看的入神,忽听玉勤喊要她們過去一個跟春福玩。原來這會已是到了晚上,玉勤要著手做晚飯了,春福沒人玩。何程氏已經帶了一天,到她懷里仍是鬧。玉勤騰不開手,只得叫雙雲雙紅過來。她倆听見都不願意出去,可又怕春福真的鬧惹了女乃女乃的氣,待了一會,雙紅說︰「姐,你先看吧,你看過了我再看,媽叫了,我去跟春福玩,爸那里要去了。」「你先去吧,我再看一會就好了」,雙雲不在意地說。這時干脆一個人月兌了鞋爬到床上看,一遍又一遍,那些花鳥還是那麼好看。不一會,她因一路上蹦蹦跳跳,山路走了六七里,著實累的很,看著看著睡著了,兩本書一本壓在身下,一本握在手里。
世明躺在床上,一整天院子也沒出,飯也沒好吃,又月復瀉了幾次;下半天更添了嘔吐,月復中翻作難受。這會兒又犯,剛喝下的藥汁一滴不落的吐了出來,口中各樣滋味都有,便要倒水漱口。誰知水瓶被玉勤拎到廚房充了水卻沒來得及送回來,偏茶缸里連一點涼的也沒有,便叫︰「雙雲雙紅,水提到屋里來。」
這會玉勤正在和著面,不得閑,雙紅帶著春福玩,雙雲在屋里睡著了。何程氏倒听得見,只是這時天黑,眼神不好,腿腳也不好使,向來這個時候就少動了。她見雙雲屋里燈亮著,以為躲在屋了偷懶,便顛三倒四地數落著罵了幾句「該作死的丫頭片子」。玉勤听著像是出了事,想雙雲從來也沒有那麼大會不應的理,忙搓了手上的面,到門口來看,見睡熟了,回廚房提了水瓶進了里屋。她一見世明滿臉怒色的躺在床上,地上一片藥水,濕漉漉的,也不細問,忙往茶缸里倒了一點水,搖了幾下,才說︰「他爸,雙雲一路累了,睡著了。這水你就先漱了嘴吧。」世明見說,接了漱了幾口,此時月復中空空,頭也有些暈脹,躺在床上只有喘氣的力,半天才說︰「春福該餓了,晌午就沒吃好,你去早點做飯吧。」玉勤忙說︰「我這就去,很快就好了,你也要多吃點。」說畢,忙又回廚房去了。
不一時晚飯已好,雙紅停了灶里的柴,便要叫雙雲起床吃飯。玉勤忙止住說︰「雙雲累了,讓她睡吧。」雙紅作了罷,給世明端去了一碗熱騰騰的紅棗米粥,才回屋吃了。玉勤給何程氏端了一碗過去,又回廚房喂春福吃。一刻飯畢,玉勤收拾了碗筷。待春福睡著,她端了燈到紡車前坐下,又紡了一個多時辰的線,覺著雙膝酸痛難支,才住了手,又到雙雲雙紅房里看了,才回屋熄燈睡下了。
次日大早,雙雲已是香甜的睡了一夜,東方剛有點亮光便醒了。她見書只剩了身子底下壓著的一本,著實驚慌一陣,忙翻身下床來找,床上桌上都不見,便又忙鑽到床底下去找。原來昨晚雙紅看後忘了放好,從床上靠牆的一側掉了下去。雙雲拿了書,又從床底下鑽了出來,這下可不巧,床已經近兩年沒有動過,下面滿是灰土。她看了一下,不禁「唉」了一聲,只得找了毛巾,把雙紅叫醒,幫她拍打了。之後,雙紅仍困,倒頭又睡下了。這時還早,雙雲昨兒睡的早,再沒一點困意,自己倒水洗了臉仍回床邊翻看那兩本書,再看那鳥居然像活的一樣,後面的蛇也不覺得怵了。
雙雲看著,不知不覺已是大亮。雙紅已醒了,見她還在一邊有滋有味地看著那些畫,又覺得眼饞,揉揉眼說︰「姐,給我一個吧,那一個看過的也好。「不給,看過的也好看呢」,雙雲邊看邊說,不以為然。雙紅再次懇求不行,只得作罷,忙穿衣下了床,到外面洗了手臉又過來看。
玉勤在院子里打掃著,听春福醒了在里屋鬧,見何程氏正忙著往屋里收拾柴禾,便要叫雙雲雙紅去屋里看。可這時竟不見一個出來,她很覺奇怪,在這個時候都是出來做點事的,于是叫了幾聲,仍掃地。她倆听到叫聲都不願前去,雙雲看的仍是很痴,听見玉勤叫喊,知道不快去一個必會找來的,忙對雙紅說︰「媽叫你了,快去看看吧,等一會要找來的。」雙紅辯說︰「你老是在屋里,媽是叫你呢。」雙雲又說︰「你去了,不讓媽再叫,我這兩個給你一個。」「真的,姐?」,雙紅一陣驚喜,「要是真的我就去。」「騙你是小狗」,雙雲一笑說。雙紅听了立刻出了屋。
雙紅進了里屋,見世明正在給春福穿棉褲棉襖,便問︰「爸,你的藥還熬嗎?」世明昨晚喝了熱粥,又歇息了一夜,月復瀉覺著輕了些,就說︰「你先帶春福出去玩吧,先不用再熬了,等吃了飯再看。」他給春福系了棉褲帶,又給他穿上鞋。雙紅把春福帶出來,在院子里玩了,又向玉勤說了世明先不讓熬藥的事。玉勤听了,知世明的病輕了,見他倆在院里玩,便忙說︰「雙紅,還是讓春福回屋玩去吧,院里冷,小心凍著了。」何程氏從廚房里出來也說︰「還不到吃飯的時候,叫他起來那麼早干什麼,棉襖棉褲都不烤一下,冰了傷風拉肚子的,可讓大人孩子一塊兒遭罪去。」雙紅听了這,忙扯春福回了堂屋。何程氏也不再忙別事,只收了一把柴禾,在堂屋里生了火烤了一會。玉勤給雞灑了一把秕高粱進廚房做早飯了。
雙紅哄著春福玩,直到做好了早飯,又給世明熬了藥,才把春福交給玉勤。她洗了手正準備吃飯,想雙雲還沒出來,忙又進屋,見還在看,湊上去說︰「姐,該吃飯了,把這兩個給我一個吧。」雙雲見雙紅居然真的來要,忙說︰「該吃飯了,吃了飯跟你一塊再看。」她忙把書塞在被子下面,出屋洗手了。雙紅緊跟著說︰「姐,你給不給嘛?」雙雲也不答理,只是洗手。雙紅倒生了一肚子氣,一個早上沒閑著,也沒到手,這時吃飯,見何程氏在旁邊,不再問了。
一時早飯過了,雙雲恐雙紅纏著她要書,便出去找何香玩去了。雙紅心下不甘仍跟了她一起去玩了。玉勤把春福交給何程氏帶著在西屋玩,又回廚房洗刷。她剛放好碗筷,還沒擦了手,只見柳枝扯著秀娟進了院子,忙出來說︰「娟兒媽,多些日子沒見你了,你沒串門來,我下河洗衣裳也不見你了。」柳枝笑說︰「嫂子,這些天轉冷,就少出來走動了,你洗衣裳都是緊早,我都是趁晚的,怎麼能見得到?」玉勤看了秀娟說︰「吆,丫頭長高了不少。你今兒倒沒什麼事吧,坐屋里嘮一會?」柳枝又一笑說︰「嫂子,本來是沒什麼事,娟兒大伯從工地上回來病了,昨兒還能強撐著擔了兩桶水,今兒就起不了床了。她女乃女乃讓我抓些藥,我看他不斷去茅房,想是瀉了,我問他,他又不說什麼病,又听說村里爺們回來也有一樣的,我來問一下二哥可有嗎?」原來她見大楞回來沒兩天就下不了床了,孫婆子看了心疼,又讓她去抓藥。她問大楞怎麼不舒服,大楞只是硬扛著說不礙事。她見拖不得,听回來的爺們也都瀉得倒了不少,想從別的娘們那里得個確切的回音,又想問一下抓藥的方子,想了一圈,只玉勤這里還好問的。
玉勤听了,料大楞也必是染了同樣的病,笑說︰「我家福他爸回來就倒了,都服了兩天藥了,今兒才見輕些了。昨兒還肚子里不能有什麼東西,茅房去了無數。你大哥也是吃一樣的東西,不會是兩樣病的。」柳枝听問了個正著,忙說︰「可不是嗎?他身子從來都是好的,剛回來還看不出來,昨兒下半天就撐不住了,他不說是什麼病,我也不好去抓藥。你給二哥吃哪些東西吃好的,我也照著看。」玉勤又接著說︰「也沒什麼,吃的東西別亂了,燙雞蛋熱稀飯,再到藥鋪里抓一劑藥,分幾回熬了服下,少下床別見風幾天就好了。」柳枝听了,一一記下,說︰「還要煮雞蛋給他吃嗎?我家的雞可早就被人模去了。你先把方子給我帶著吧,我照著抓一劑藥回來,不會有大差的。」玉勤見何程氏還在西屋逗春福玩呢,便拉柳枝一起進了堂屋當間,也不拿藥方,先從瓷壇里左右手各模出三個雞蛋說︰「先帶上這個,我拿方子給你。」柳枝見了忙推說︰「嫂子,這怎麼行,還是放了吧。」玉勤不容分說地塞在了她兩個兜里說︰「不過是比著抓藥,沒它怎麼行,福他爸要是再用,我去拿就是了。」柳枝只得一笑順著說︰「那好,嫂子,我抓了再給你。」玉勤拿了方子,看了一下交給她說︰「照著抓一準沒錯的,都是常見的病,三兩天就好了。」柳枝接了方子,又笑說︰「這些都是什麼藥,能有那麼快的效嗎?」玉勤只說︰「我也不識字,听那醫生說有什麼苦,什麼參的,他寫的他看了就知道是對什麼癥的,錯不了的。」柳枝笑應道︰「嫂子,那好,既這樣,我就把娟兒送回去抓藥了,到晌午還能熬出一和來。」「什麼病都是緊早不能晚的,早去早好」,玉勤說著,兩人一起出了屋。世明在里屋躺著听她們說,都是些婆婆媽媽的事,哪里會在意。
何程氏扯著春福拿了鞋底鞋幫從屋里出來,在門口坐了,見玉勤送柳枝回頭,便問︰「柳枝不是來串門來的嗎,怎麼那麼快就走了?」玉勤笑答︰「媽,她大伯子病了,跟福他爸一起得的。她怕說不明白抓不準藥,來拿我抓藥的方子了。」「什麼大伯子,我見她幾回,都比二楞死前白淨多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有了大楞的喜了。」玉勤笑說︰「媽,她從二楞死了就沒操過什麼心,哪能不白淨,還胖了呢,就是有了大楞的喜,那也不外的。」何程氏讓春福坐著曬暖兒,邊搓線邊說︰「早那樣打算,小子都抱上了,她這樣不走不生的,倒苦了孫婆子了,一輩子接了那些小子,自己還沒個孫子,幾回跟人說,都愁的難睡安穩。那大楞也真是的,早該按了磕了頭就算了,也沒見過大伯子那麼疼寡婦弟媳婦的。」玉勤又笑說︰「媽,她這麼住著不走,大楞也不愁嘛,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何程氏合了線說︰「早一天放心,晚一天到什麼時候,他都快四十的人了,不趁這兩年還有把勁,只怕生不出個小子了。」玉勤听何程氏為他們操那些心,又安慰似的說︰「媽,應該不會有事的,柳枝才二十六呢。」何程氏又嘆說︰「只怕夜長夢就多了,孫婆子一輩子生養了五個,那年月瘟的瘟,死的死,好不容易剩兩個兒子,如今二楞也沒了,剩大楞一個,也難再續上,可憐她了。」玉勤听她說這些,怕又提起那年月的事來,一笑回了屋,給世明倒了杯開水放在床前,又收拾了他從工地上帶回來的髒衣服髒鞋,填了一籃子,提了棒槌下河洗刷去了。
雙雲跟何香玩了一會,仍念著回來看書,再不顧雙紅跟著她,又回了屋。她**下面坐著一本,手里拿著一本,連踫也不讓雙紅踫了。雙紅哪里肯放,纏著說︰「姐,給我一個,你說過的。」「你在旁邊看吧,這兩個都好呢,讓你看就好了還給你呢」,雙雲一個也舍不得給。雙紅無法,軟求不行就要硬奪,「你不給,我就對媽說」。雙雲見她要奪,又听「要對媽說」,忙說︰「雙紅,別對媽說,我給你唱一個好听的歌好不好?金雀教給我的。」雙紅哪里要听什麼歌,伸手要奪,雙雲手里的奪不到,便把她**下面坐的一個拉了出來。雙雲怎麼能願意,說歌不听書也要不了,把手里的一本掖在被子下邊,上來就要奪雙紅手里的那個。雙紅剛到手的東西怎麼願意再給,見雙雲追上床來要,忙說︰「姐,你別要了,我也給你唱一個歌吧,也好听的呢。」「不听,我就要書」,雙雲不讓一點。兩姐妹在床上奪的不可開交。
世明這時吃過飯服了藥,又喝了開水,空癟的肚子總算留了點東西在里面。他見外面天色晴得好,便起身穿了外套下了床,提上鞋拿了煙葉到堂屋當間順手搬了個凳子出來。他這時終究是拉了四五天,元氣還沒恢復幾成,待走到院子里,氣已經不勻了,忙在日頭能照到的空地上放了凳子坐了下來。他揉了煙葉,回手模兜里的火柴,可模了幾下也沒找到,原來出來前滑掉在床上了,听見雙雲雙紅在屋里,便叫︰「雙雲雙紅,去屋里床上把火柴拿給我。」剛叫了一聲,何程氏邊鞜鞋邊說︰「得多叫幾聲,她倆都越來越是個大人了,沒那麼好使。」世明本就虛月兌,听這樣說,還是又叫了幾聲;等了一會,果然不見個人出來,放大了聲又叫了幾聲。這幾聲叫過,幾乎沒了說話的力氣,只得歇了一會。
世明頭幾聲叫時,雙雲雙紅正在屋里爭鬧著,哪里在意外面的動靜,又都想這會從來沒事可做,鬧得更又肆意。最後的兩聲她倆才听見一點,可正鬧得熱,有誰願意立刻出來?過一會,外面一點聲音也沒有了,她們便把剛才的叫聲當做了耳旁風。世明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又听見她倆都在屋里,心中頓時冒起怒火,也不再等,握著煙葉強撐著走過來,到了門口也沒細听,一把推開了門,見她們為一本書爭的不知道東西南北,氣更不打一處來,開口便罵︰「都在這里作死嗎,連你老子也不听了,一步路也不肯多走了,看我不打斷你們的腿。」說完,他上前兩步,一把奪下書,撕了幾下「嗖」地扔出了屋。雙雲雙紅這才回過神來,再看書已幾片在外面地上,又听罵「還不下來」,眼里滿是淚卻都不敢出聲,唯唯諾諾地下床出來。世明滿肚子火,見她們出了屋,也沒心思再吸煙,只坐在凳子上虛弱地喘著怒氣。
何程氏還沒回過神來,見雙雲雙紅已哭著站到了外面,于是說︰「早該這樣訓罵一頓,不大的丫頭,成天沒個規矩,野馬一樣,擱在從前,小腳裹得緊緊的,看還這里蹦到那里不蹦,惹出那麼多事,整家雞狗不安,哪有這樣的妮子!」她說完,忙放下手里的針線,上前撿起世明扔出來已經撕成幾片的書,說︰「扔在這里做什麼,還嫌不夠現眼,燒了火還抵一把柴禾。」她接著又撕幾下,扔到了廚房柴禾堆里才罷。
雙雲雙紅見何程氏這般,越哭個不止,仍沒一個敢出聲。何程氏坐在一邊鞜著鞋沒完沒了地數落著。不一時,玉勤洗刷好挎著籃子提著棒槌從河邊回來,剛進院子,見雙雲雙紅竟是這般模樣,又見世明滿面怒色地手握著煙斗坐在那里,想有過今早的事,明白過來。她放下籃子棒槌,衣服也不晾,忙到里屋床頭拿出火柴,出來交給世明說︰「福他爸,這個怎麼不隨手帶著呢,撂在屋里又沒一點用。」世明接了火柴,這才消些氣,點了煙。玉勤又臉帶怒色地對雙雲雙紅說︰「在這兒站著干什麼,還不回屋里去,一天到晚不做點正事,就知道玩。」接著,不再理,只晾衣服。何程氏見雙雲雙紅被玉勤訓進了屋,也不再羅嗦。不一會收了針線扯著春福串門嘮去了。
兩人回屋之後,雙紅不一會止了淚。雙雲最是氣性大的,進屋趴在床上就哭。不僅挨了罵,連書也被撕了,想來那淚更是抹不盡。雙紅知這事是因她而起,只在一旁拉雙雲的袖子說︰「姐,別哭了,這里還有一個,我再也不要你的了,爸不會知道的。」雙雲听了,抽泣著說︰「那一個最最好呢。」雙紅又勸說︰「姐,我再去姥姥家的時候向金雀姐要一個拿回來就好了。」雙雲仍淚涌不止,說︰「那里再沒這兩個好呢。」雙紅還要說時,卻見門又開了,兩人又吃一驚,玉勤進了屋。雙雲抹了淚卻難止泣聲,雙紅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玉勤剛才回來時,雖然明白是鬧了氣,卻不知詳情,剛才回屋見柴禾堆里有一些撕碎的書紙,又在門口听了一會才知道前後,听雙雲為那書哭個不止,便推門進了。她見雙雲哭聲停了,淚仍不止,半訓非訓的說︰「那樣一個舊書也值得你那麼哭的,等長大了,讓你們上學去,什麼樣的都有呢。」雙雲听了不答話。雙紅頓了一會說︰「媽,那是姐拿回來的,再沒有了。」玉勤又安慰說︰「那一個沒有了,這一個先看著,等長大了,每人給你們做一個新書包裝新書,以後要是再像這樣惹氣生就都沒有了。」雙雲听了這才漸漸止了淚,話卻不說一句。玉勤見她們不再哭,又說︰「雙紅,你出去吧,待會做飯,你要燒鍋,那書都是為你撕了的,不能再耍賴了。」雙紅听了,出了屋。玉勤跟了出去。雙雲一個人坐在床上,翻看那僅剩的一本,想那被撕了的一個,仍心疼的淚不止,連何香在籬笆牆外叫她都沒理。
自那天挨了世明的訓罵之後,雙雲雙紅除了與村里丫頭們玩耍的時候,在家再也沒鬧過。只是她們尤其是雙雲仍然想那本被撕了的書,又常想玉勤說過的話,到她們長大就能有比金山金河更多的書了,且還能有花書包裝著,那時就太好了。可是她們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長大。雙雲去了幾次橋頭去看村里長大且背書包上學的姐姐,都比她高一些,有的卻比她高很多,便以為自己還沒長大,可也快了。上學的打算只得先擱下了,又想書包是不上學也能有的,因此又常做起背書包的夢來,她與雙紅商量了一回讓玉勤做個書包,可雙紅說家里的布都做衣服做鞋用完了,今年只能紡出線來,明年才能織出新布呢。雙雲每次听了,都不心甘,留心找了幾回,都沒見到像樣的花布,那些做單子做鞋的,不是黑的就是藍的,一點也不好看,因此幾次之後也就作了罷,再也沒向玉勤提過要做書包的事。
雙雲雙紅听話順從,春福有何程氏經常照看,世明自那次月復瀉之後再沒生過別的癥狀,一家人都平安如意,一個冬天很快就過了。忙了除夕,半月之後又到了元宵,平靜的日子過的飛快。正月剛過,地里就忙了起來,好在一家人除了春福外都能忙一下了,雙雲雙紅都已過了七歲的生日,很能做些輕巧的事了,地里要忙她倆也不閑著,拔草時一左一右在玉勤旁邊學著,拔累時就把地里拔掉的草往地頭地邊拾掇。玉勤世明因此省了大半個人力。不到十天莊稼地里草頭遍都除了比哪一年都淨了。村里地婆子媳婦見了,也都說玉勤忙累了那些年,往前看都是出頭的日子了。都是一家不知一家難,玉勤听了那些話,從耳邊一過也就罷了,只是世明比以往舒心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