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奇災柳枝喪親子遇點化雙紅生春心
冬日雖長,可還是有過去的時候。春節一過,那春天就算來了。玉勤從劉家井回來之後,便著手湊她倆的學費。她已經求了校長,雙雲雙紅仍按一份書一份錢。何程氏雖很不願意,可世明沒有攔,也只是背地里羅嗦而已。
轉眼出了正月,二月初九過後,村里爺們都如往年一樣扛著家伙背了衣被到工地上去了。村里婆子媳婦一邊忙著地里的莊稼,一邊著手漿染。玉勤更比村里別的媳婦忙幾分,何程氏每天只顧著春福一個,雙雲雙紅上了學又不能誤時;地里也要常去;因此一個人作了幾個人用,然而家務雖忙,她備下的線,還是要織布的。今年仍跟榮嫂田妹一起,開始找柳枝一起時,孫老婆子說孫子還不足歲,今年不織了。
三人合手,雖柳枝一個能手沒進來,可仍跟往年一樣的快。輪手換著織,榮嫂織的多,兩天輪一天,玉勤和田妹的丫頭還小,都只如榮嫂的一半,兩天輪半天。地里家里織機上,都是閑不住的。
三月初十,村里爺們做工回來後,玉勤的布才織到尾聲。三月十一,玉勤在織了一個晌午的布仍是不能歇息一會。午飯過後,又立即收拾了世明帶回來的髒衣服髒鞋,去了河邊。
玉勤下到河邊,不想昨兒村里爺們回來,今兒又是晴好的日子,只有榮嫂一個人在河邊洗刷。她湊近了問︰「嫂子,今兒晴的那麼好,你這會也來洗了。別的大概都是晌午洗過了吧。」榮嫂听問,忙說︰「吆,玉勤,你這會怎麼才到河邊來,快去大楞家看看吧,他家兒子快活不成了。」玉勤听了,大吃一驚,前幾天就知道柳枝的兒子得了病,間歇低燒幾天都沒退。大楞不回來,婆媳二人在家苦守著孩子醫藥不斷。前天她還抽空看了一回,那會孩子還與往常無異,不想三天沒過,竟有那麼大的變故,忙又問︰「他家孩子前幾天不是還好的嗎?我去看的時候都像是病輕了。我今兒都是忙的,沒一點空。」榮嫂又說︰「誰說不是呢,我要不是我當家的衣服換不過來,也是不來的。怪也只怪天下沒有的事,昨兒大楞從工地上回來,見了兒子起燒就起了慌,听柳枝把那孩子癥狀說一遍就跑去藥鋪去抓藥了。抓回藥服下,沒兩個時辰孩子癥狀就變了,到今兒早上我去看時,喘氣都弱了,醫生來看說是服錯了藥。問了大楞,他說是在藥鋪遇到一個工地上常見的,說上幾句話,不曾想兩個人抓的藥量是一樣的,不知怎麼的就拿錯了,再打听那邊,沒過夜孩子都斷了氣了。」玉勤一听說的這樣凶險,越發沒了洗刷的心勁,忙嘆道︰「我的天哪,那不是要了命嗎,那柳枝可是結了扎的。」榮嫂嘆說︰「經這麼檔子事,不結扎那大楞也生不出來了。」玉勤又自悔沒再抽空及時去看。原來她這兩天里里外外的忙,沒在意其他,到榮嫂婆婆屋里去織布也難跟村里人踫上面說句話;更離奇的是何程氏昨兒晚上已經知道柳枝的兒子服錯了藥快不行了,不僅不向玉勤提一個字,還囑咐田妹何二媳婦等人不要向她說起。如此一來,玉勤只顧忙著家事,柳枝那里有了滅頂的災,她竟如蒙在鼓里一般。
不一會,榮嫂已上岸去了。玉勤只听她說,還沒洗好一件衣服呢。她這時得了柳枝的事如百爪撓心一般,正猶豫是洗好再回還是即刻去柳枝家看看時,只听村里傳來淒慘的婦人哭聲。她不及多想,忙放了棒槌上了岸來,見大楞兩個遠門叔叔走在最前面,兩人用木棍抬著一個卷起來的草席。孫婆子及柳枝緊跟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哭著,攙她們的幾個婦人
與跟來的村里婆子媳婦無一不是滿眼熱淚。大楞沒有哭聲,只眼含著淚面如土色。村里幾個年輕媳婦遠遠的站在後面看著。
玉勤見此情形,眼里立刻滿了淚,只不敢看那卷著的草席一眼;見柳枝與孫婆子「兒」一聲「肉」一聲號啕大哭,連口也難開了,只抹一把淚隨他們慢了步子跟著。
玉勤剛跟了幾步,還沒過橋,只見何程氏緊跟上來,拉她到路邊。玉勤正為柳枝夭折的兒子五內摧傷,見何程氏這樣,只好抹了淚,問︰「媽,有什麼事嗎?」何程氏應道︰「她家兒子死了,你知道了,遠遠看著就行,去埋的人都夠了,你不用跟著去看了。家里春福鬧著找你,快回去吧。」玉勤听了,只得說︰「我打算是來河邊洗刷的,籃子棒槌都在河邊呢。」何程氏又說︰「有我呢,不過世明那幾件衣裳,湃了搥了就好了。這橋下那孩子剛路過,你不用下去了。那些跟著的也都快回去了。」玉勤听了,再看剛才隨著的婆子媳婦都住了腳遠遠看著了,隨著過橋的只有大楞的兩個遠門嬸子。她頓了片刻,說︰「媽,那也好,你今兒要是洗不完,挎回去明兒我再接著洗。」何程氏看他們一家人都過了橋走遠了,才說︰「他們埋了就回了,沒什麼大事。那些衣服和鞋我一個下午總能洗完的,不用操心,你只回家就好。」玉勤听了,只好依了,說︰「媽,那我就回去了。」何程氏又囑咐一句「回家看著春福別出院子亂跑了,雙雲雙紅放學回來別叫她們到處玩」,接著下河去了。
玉勤擦了淚,轉身回去,可一听柳枝和孫婆子的哭聲淚又滿了眼。這是剛才跟著的婆子媳婦都回轉了,她幾步跟上田妹,問了前後,與在河邊听榮嫂說的大同小異,又為柳枝悲痛一回,淚也難干。直到快進了院子,她才擦干了淚。
玉勤到底安不下心,在屋里待了片刻,等世明下地去後,料何二媽對這事是詳知的,又到她家問了詳細。至次日,又抽空到大楞家望慰了一回,見柳枝雖經喪子劇痛,可並沒垮下。大楞已是灰了俱多念頭的人,仍與柳枝合房前一樣。孫婆子這時見不得人上門,逢人便如老年喪子一般,大哭一場。玉勤安慰她一回,又與柳枝說些開解的話。一家人怎能消解得了的,此後許多天仍不能听人提夭折的孩子。日子久了,村里人不管背里還是明里,都不再提了。
一天天熬過來也算過得快,六年也是轉眼之間。雙雲雙紅不知不覺到了十五歲,正值豆蔻年華。兩人未到成年,然而身段已是成人模樣,只是看上去有些稚女敕。兩姐妹仍如一個靈魂相通,各有所為,卻又各不相礙,一個人一樣。然而只一件不足,雙紅的小學還差半年沒有上完,便在何程氏逝世的那個春天停下了。玉勤開始很不同意,說前幾年倆人都是交一個人的錢,雙紅並沒花家里多少錢,倆丫頭該一樣才是。怎奈世明堅持得很,說家里缺人手,打算買一頭牛,錢能省一點是一點,且雙紅已大,可在家里擔些事。世明也曾叫她倆一齊下學,可雙雲一百個不依。玉勤想家里有一個雙紅就好,雙雲可以上完,在世明面前苦言相勸,說家里既不缺人手,錢也不太緊,春福上學還要有個人照應才放心。幾次三番世明方允許了。然而雙雲是個得寸要進尺的人,小學上完,暑假過後,鎮上的小考過了,她又要到鎮上上中學。世明壓根沒作過那個打算,哪里會依。可雙雲脾性上來,便要鬧個沒完。玉勤無法,到劉家井問了劉雲氏,听她只說孩子要上就別太攔著,多識幾個字應該不是壞事。玉勤于是又求世明,說雙紅在家已經能照應過來,都在家反而有生氣絆嘴的時候;又說醋嫂家的酸妞都去了,雙雲也去應該是好的。世明見雙雲不如雙紅隨分時應,也慣了她不在家的日子,少不得收了些倔脾氣,不再對著頂,讓了她半步。玉勤這才為家里緩了口氣。雙紅面上一同往常,心里早為雙雲樂透了,對世明的話也比以往更順從。
自入秋雙雲到鎮上上中學後,雙紅仍每天做飯洗衣喂豬,連地里的很多活兒也擔下了。她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忙,可因雙雲去了鎮上,從不覺得累,又因為常給雙雲送些吃的,見了鎮上學校,每次不管是在家里還是在別處見了村里同齡姐妹,都向她們說學校的操場如何大,紅磚房子如何長,花草也好看;又說因她和雙雲長的一樣,去了教室好大一會,也沒人能認出來,有幾回到學校送東西,幾人都把她當成雙雲了。村里丫頭多是到鎮上買東西都不敢問價錢的,听她說那些,都很神往,又贊雙紅「還是你媽好,叫雙雲去鎮上念書」。听那些話,雙紅又為玉勤自得一回。
雙雲去鎮上,雙紅留家里,兩姐妹如今不像前幾年那樣形影不離。玉勤心里到底有些不是滋味,有幾次想起劉雲氏說過的話,都暗地里抹了不少淚。可雙雲終究還是去了,有一個總比沒一個好,且雙紅不僅沒有怨言,每天忙前忙後勤快更多,倒像多了一雙手。自從何程氏去世後,這母女倆就有了更多的話。入秋以後,世明很多日子跟著村里人去工地,食宿不歸,雙紅便鎖了自己的房門,到里間與玉勤一塊睡,每到晚上,兩個人都像一個心思,一雙耳朵,你說我應,到子時都不能把話說完。這樣的日子,玉勤反覺得留雙紅在家比讓她倆都去還好,每次與走得近的幾個娘們嘮起家常,都夸雙紅的好。
雖說眼下日子還算好,可玉勤為雙雲還是多操不少心,別的不說,頭等大事就是下一季的學費和吃用,每一期學費都要三十多塊錢,臨到頭一下子拿出實在太難了。家里原來的雜收只能夠日常用,雙雲一去鎮上,就立刻顯支不起了。玉勤為此平時就多留了許多的心,多養兩只小公雞,家里母雞下了蛋,除了到劉家井帶上十個八個,其余的都少有吃用,等攢足了拿到鎮上賣了錢買點油鹽針線,剩下的都當作死錢放了以備下一期學費用。玉勤一手料理家里的所有事,世明很少過問,只要吃用齊備,不急不缺,每天只管做自己的事,至于家里雞下幾只蛋,攢一回能賣多少錢,幾乎不問。他只知道雙雲上學的錢都是玉勤喂出的公雞母雞換來的,又想玉勤從來會過日子,不會教得雙雲手淺,因此很放心。雙雲雙紅都長成大姑娘模樣,脾性已成,不好訓斥太多;玉勤操持著家里,沒什麼可挑剔,所以他前些年的暴性子收斂了不少。日子也較幾年前平靜很多。
一年過來,一家人比以往更和順,世明沒說過一句不舒心的話,再加上這一年雨順風調,衣食都足,日子過得十分的平靜。
兩姐妹日漸長成,雙雲長在鎮上,村里婆子媳婦少見;單是雙紅在玉勤面前隨分時從,幫著料理內外,她們無不羨在心里。雙紅每天洗衣做飯,喂雞喂鴨,談吐溫順得體,遠非何家灣哪家媳婦能比的。村里幾個老太婆每次見了雙紅挎著竹籃提著棒槌到河邊洗刷時,都私下里暗嘆︰誰家要是能有這麼一個能操心能受累的媳婦就好了,自己要是能使喚她這樣的賢順的媳婦,就是早三五年入土也不枉當了一回婆婆。不光村里老太太說雙紅好,一些和玉勤同齡的娘們及更年輕的媳婦都比她們更心熱肺癢。雙紅每次挎著籃子到了河邊,只要在石頭上蹲下,在旁的幾個便很快湊過來搭話,再來的也要在離雙紅很近的地方洗,你一言我一語的問這問那。雙紅只好有問就答。玉勤常在家說教她在外面不可太嬌膩,叫人看了不入眼。雙紅跟她們說話,若是年輕的,說笑一會也就完了;若是踫到幾個年長的,她們就能說的就說,能問的就問,像親媽一樣。
十月二十,玉勤為劉雲氏做了壽辰回來,世明也做完隊里的工到了家。這幾天天氣轉冷,世明不小心干活時閃了汗,進家的當晚就感冒發燒頭暈異常,可還是耐著不適洗了一個熱水澡。次日,玉勤見他不能再撐,便一早抓了藥回來。雙紅也知世明病重,做飯時留了心,單做了碗雞蛋粥,趁熱端給他吃了。
午後,玉勤見世明服了藥又吃了熱飯比早上剛起時氣色好多了,便給他充一瓶開水放在床頭,接著收拾了剛帶回來的髒衣服髒鞋裝了滿滿一籃子就要到河邊洗刷。雙紅洗刷好碗筷,出來擦了手,見玉勤挎了籃子要出去,忙上前說︰「媽,爸輕點了嗎?」玉勤只笑答︰「不是什麼大病,輕多了,屋里有現成的開水,勤喝著,很快就好了。」雙紅看了籃子里的衣服和鞋說︰「媽,這些都是爸的?你還是在家里吧,我也沒什麼事了,我去洗吧。」玉勤笑說︰「你剛騰開手,還是歇一會吧,這些都是土灰,我到河邊湃了搥幾下就好了,費不了多少勁的。」雙紅拉過籃子說︰「媽,還是給我吧,你昨兒去姥姥家,今兒一早就去抓藥,走了那些路,還有腿疼病,河下風大,別再吹著了。」玉勤听雙紅這麼說,自己竟覺著腿酸了,于是笑說︰「也好,你去吧,我看著豬吃食。」雙紅接過籃子說︰「媽別看了,都快吃完了。你還是回屋給我爸倒杯水,他看著你,好的快些。」玉勤听了,一笑訓道︰「這丫頭片子,說話都沒老沒小的。」雙紅一笑,挎著籃子,提著棒槌去了。
雙紅下到河邊,已有秀娟在洗著了,笑問道︰「娟,這些衣服都是你爸的嗎?」秀娟笑說︰「是呢,我媽本來老早要來洗的,我爸說上午河邊還冷,下午好,就等到這會了。」雙紅點也說︰「是呢,我爸在工地上都凍病了,他也說過了午飯更暖和。」「恩,村里只有對面山上的夢妍早上洗的,她一早就洗了,不怕冷的。」雙紅又笑說︰「別跟她比,她在山上野慣了的,都敢半夜雪地里拿著手電筒走山路。」「她爸從小就那樣帶她,我是不敢的」,秀娟一笑又問,「雙紅,雙雲什麼時候再回來呀?」雙紅笑答︰「沒吃的了她才會回來呢,都是跟酸妞輪著回來的,不用哪個星期都回來。」秀娟又說︰「還是你給她送的好,都能到那里看看。」雙紅只一笑,「太遠了,去兩回就懶得去了。」接著,她便把衣服泡在了水里。
雙紅還沒撈起一件要搥,就有田妹,李嬸和幾個挨著住的媳婦都下來洗衣服。村里爺們都是一齊回來,洗衣服當然成群結隊。她們一見雙紅也在,李嬸先在挨著的一塊石頭上蹲了下來,田妹和別的幾個媳婦也都在就近的石頭上蹲了泡了衣服。雙紅見了,笑對李嬸說︰「大媽,大伯的衣裳也那麼多嗎?」李嬸听雙紅先開了口,笑說︰「可不是嗎,都是穿了幾遍的,你爸的那麼多,你媽怎麼沒過來呀,讓你一個洗,那棒槌怪沉的,這胳膊腿都才長成,可累著了怎麼辦?」雙紅答道︰「我媽有風寒腿,見了河下的冷風就更厲害了。」李嬸撈起水里的衣服,「嘖嘖」贊了幾聲說︰「還是二丫頭有心思,多早晚你媽也受不了苦了,我也養了兩個丫頭,不管嫁的沒嫁的,都不替我下一回河,可見我的苦都白受了。」田妹也笑說︰「嫂子那麼說,我也是一樣了,我家小香離的那麼近都沒學會一點。」「龍生龍鳳生鳳,那玉勤在家時就是勤快的」,李嬸應了一句,又笑問雙紅,「二丫頭到年底都有十五歲了吧?」雙紅知道她開口就要說這樣的話,只答︰「過了年虛歲都十七了。」「恩——」,李嬸拖長了聲說,「也不小了,過三兩年就能定人家了,你不知道這親事越定早越好,我們那時都是緊早的。」田妹听李嬸要長話長說,與雙紅插不上話,便要加兩句揭她的短,笑說︰「是呢,嫂子,我听說你跟哥好得早,還沒過門就往玉米地里鑽了。」一句話說的在旁的幾個都大笑起來,連秀娟和雙紅都撐不住了,干脆停了手里的棒槌。李嬸終究是經過多的,田妹這麼說,也不害臊,似正色說道︰「你別打岔,我和二丫頭說正事呢,我那時帶他到地里是讓他把順回來的新紅薯提回家。」這一說又帶出了另外早年的短事。她弟媳笑說︰「嫂子,沒有打岔,我原來就听我哥說過。」雙紅這時說不上話,只邊暗笑邊湃涮。
李嬸並不理會她們幾個,仍接著說︰「這孩子的婚事到什麼時候都是大事,丫頭的事更得慎重點,二丫頭那麼好的,怎麼也得揀個十家八家的,有哪一點說不上口,人品長相家底,也不能跟他成。」雙紅只好笑說︰「我爸媽都說還早呢。」在旁的世旺媳婦說︰「只怕二丫頭要在家里多呆兩年,二哥和嫂子都舍不得早放人。」「吆」,李嬸很看輕她的話,「你真是沒正經辦過兒女婚事的,這丫頭的事早定了放心」,又向雙紅說,「我們二丫頭也是各村別的丫頭能比得上的?怎麼都得說一個五尺多高,家道殷實,彩禮幾百的,誰家的也不能比二丫頭有的挑。也別說你媽不急這個,這事都是早急晚不急,把心操在前頭怎麼都是好。」田妹又笑說︰「嫂子,雙紅的事怎麼都是二哥說了算的,你在這兒干急做什麼。」李嬸很不以為然,「看你那說的,我操心還不是為了雙紅好?不像你們那麼說,過兩年玉勤還得請我幫這個忙呢,這杯酒我喝定了。」平日何家灣誰家兒女提親,李嬸都攬去了大半,這一回又想如此,田妹又笑說︰「人家有十個姑娘,也求你找十個婆家不成?二丫頭的事還早呢,指不定輪到誰喝,我也跟嫂子說過這事了,她也沒不叫我操心,沒準還有我一份呢。」李嬸又笑說︰「那可不能,二丫頭這事在她‘哇哇’哭著要吃女乃的時候就打算好的,就是別的都舍下了,也得摁住這個。」
一句話說的雙紅又想笑,又是羞,也不好多說話,只一心低頭湃衣服。秀娟只笑卻不插話。李嬸田妹和世旺媳婦都知雙紅素來不愛惱的,有些話也就不避口,世旺媳婦又說︰「我听嫂子說過,大丫頭二丫頭一塊來的,都要一起坐轎子抬出去,只怕你操一份心還不成呢。」雙紅听這些話更不知該如何說了。世旺媳婦一句話提醒了李嬸,忙拍膝說︰「真的我操心太多,倒把那事給忘了,過兩年誰家求我,我也不應了,單單得把這件事忙完,定的兩條魚一齊吃,兩盅酒一齊喝,那才是十成的舒心事呢。」有一個應道︰「要是真成了,那才是稀罕事呢。」雙紅只不說話。李嬸又笑說︰「二丫頭,回去給你媽透個風,就說我和你在這兒替你和雙雲張羅了,什麼時候應允了,我多跑幾趟就成了,別的家再托我,我可就不理他們了,有了這樣的事,別的落下十件八件也不心癢。」雙紅有些羞,可還是笑說︰「大媽多操心了。」「這才是咱們的二姑娘」,李嬸又正經似地客套。世旺媳婦和田妹等幾人待李嬸把要緊的話說完,也都慢慢笑開了,不過借著雙雲雙紅說些家常事。一時雙紅和秀娟洗完,兩人湃了兩遍便走了。李嬸和田妹幾人也跟著湃了上了岸。來遲的幾個婆子媳婦與雙紅迎個正面,都自嘆晚了。
雙紅晾完衣服,倒不把那些話憋著,即刻抽空向玉勤說了。玉勤也知李嬸她們見了雙紅不過說的都是那些事,因此怪她︰「不大的丫頭,別理那些事,她們全都逗你玩呢,她們自家的丫頭也都十七大八了,還有心去操心人家呢,不能認了真,全當她們沒說過。」雙紅覺著說的有理,可又覺得李嬸幾個人說的沒錯,細心留意一回,自己竟和玉勤一樣高了。她因此更知道自己是大人了,媽媽就是媽媽,就算再過三四年,玉勤還是把她當丫頭。幾次那樣的事過去,玉勤平日訓的話,她也只信一半了,可兩人仍是一個心似的,說話還是掏心掏肺。
十月二十八,轉眼要入了十一月,世明從做工回來還沒見雙雲回家過,做工前還見十天半月回來一回,這次算上他沒回來的那幾天都有半月了。早飯過後,他煙也不吸,沒等玉勤給豬和了食,就問︰「福他媽,雙雲有些日子沒回來了吧,吃的可帶夠了嗎?」玉勤只答︰「前些天有雙紅送過的,有她跟酸妞輪換著回來拿的,這十多天倆丫頭都沒回來了,帶的東西應該夠吃的吧。」世明又說︰「只怕是她們都走夠了把,來回十幾里路,七八天才歇息一天,都是想拖一天是一天的,該多換些米給她送過去,咸菜鴨蛋什麼的帶一些,吃飯都方便,萬一哪一天缺住了,再去借人家的,可就不好。」玉勤听了確也很是,在家一天天過著不覺什麼,離了家吃用一刻也不能缺的,于是說︰「那樣的話就叫雙紅送些過去吧,反正這日子天冷,那里多了也放不壞。」世明說︰「該是那樣的,多了都放心的。」他又到雙紅門口說︰「你媽等一會備些吃用的,你給雙雲送過去吧。」雙紅這時洗刷過了正在屋里倒飭頭發呢,一听世明要她去鎮上送東西,雖然知道肯定很累,還是不能不依,忙答應︰「好,叫媽弄到籃子里吧,我這就送去。」她忙又扎了頭發出來,對玉勤說︰「媽,我去看看大媽要給酸妞帶點什麼,你把姐的東西放好,我一會就回來。」玉勤邊看豬吃食邊答︰「快去吧,她也有些日子沒帶東西了。」雙紅听了去了。
玉勤給雙雲備了三斤米,二十個早上剛蒸的鮮饅頭,半斤多咸醬和五個咸鴨蛋。雙紅不一會就提著個布兜回來。玉勤問道︰「你大媽給酸妞帶的都是些什麼?」雙紅應道︰「沒多少,可都是好的,半斤西瓜醬,兩瓶鵪鶉蛋罐頭,還有十個雞蛋。她說丫頭吃雞蛋好。」玉勤又問︰「雞蛋是生的還是熟的?」「生的,大媽說不用煮了,到地方想怎麼吃,酸妞自己會配的」,雙紅說了,把雞蛋放在了籃子上層,正要提起,卻覺得異常沉重,笑說︰「媽,你給姐帶那麼多干什麼,她又不是不回來了,那里八成還沒吃完呢。」玉勤說︰「你懂什麼,這天氣都難料陰晴,多帶些放心,早帶晚帶都是要帶的,你帶時候都夠用,雙雲就來不及了。」「那好,我這一回送過去,讓她不吃完別回來」,雙紅笑說著提起了籃子。「這丫頭,不吃完就不能回來再帶?」玉勤笑訓一句。雙紅又一笑,挎這籃子出了院子。世明見她去了,在門口點了煙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