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雙紅循母心頭事倔雙雲哭訴肺腑言
又兩天,十五到了,玉勤和世明補齊了地里的莊稼,再沒什麼大事了。雙紅這日子除了應家里的一點雜務,也沒多少事了。玉勤看一家人這日子空了,又要把雙雲的事提了上來。
十七晚飯過後,玉勤把雙雲打回來的錢裝了三十,對世明說︰「福他爸,雙雲離家都快三個月了,打錢回來也有些日子了,我想讓雙紅去看看。」世明這幾天心氣漸平了,頓了片刻,說︰「也好,你安排就好了。叫她少跟些生人說話,別惹出其他事了。」玉勤點頭應道︰「恩,這事我想的有些日子了,我听雙紅說她能找到雙雲的大概地方,見到雙雲,應該不難。雙紅常見的字都認識,家里都定了親了,不會有事的。」世明又說︰「多囑咐她注意些好壞人,听世財說縣里用工的廠多在縣城邊上,順著路問一下就知道大概了。」玉勤忙說︰「我打算的這就去,趁這天晴的好,叫她去早點回來,連找帶回也就三四天的事。」世明點頭應了,接著點了煙。
玉勤把錢握在手里,出來又查看了一下院子,便推開了雙紅房間的門。雙紅正想些與雙雲在一起的事,听見門響,猛的一驚,又立刻靜了心,問道︰「媽,你還沒睡麼?都不早了。」玉勤笑說︰「有點熱,睡不著,你爸在屋里吸煙,我就出來看看,反正外頭還亮著。」話剛完,眼里便閃了淚。雙紅讓了空,坐起身說︰「媽,又想姐了嗎?她打錢回來都一個多月了,該是沒事的,要是有什麼難處,她會回來的。」玉勤擦了淚說︰「雙紅,你還不知道她麼,就是在外有一點半點事,她也不回來的。我想叫你去找找看,也叫她一起回來算了。」雙紅已經料著玉勤這個打算,便說︰「媽,姐的地方我看了那匯錢的單子上的章就知道了,我怕找到了她,她還不願意回來呢。」玉勤又握了握錢,說︰「你把家里的情況跟她說,叫她一起回來,他要確實不願意回來,你別逼她,也別等太長時間,見了她兩天趕快回來。」雙紅听了,只有如此的打算,還是不放心地說︰「我去這幾天,大媽那邊怎麼說?」玉勤輕嘆一聲,又說︰「你只管去吧,我跟她說就好了,前後也就幾天的事。」雙紅只有應了,安慰說︰「媽,你放心吧,我能找到姐的地方。」玉勤又說︰「你倆長的一樣,又知道大概地方,該是不難找的。這三十塊錢你明兒帶上,一早在橋南頭坐上車。听何香爸說,兩個多鐘頭就到了。」雙紅接了錢,說︰「媽,我知道了,明兒一早我就去,衣裳都是洗好現成的,不耽誤事。」玉勤又不安心地說︰「衣服穿一套帶一套就夠了,前後也就幾天的事,帶多了也不好。遇見壞人什麼的躲遠點,別跟那些生人說多話。」雙紅又叫她放心。玉勤知道雙紅做事穩妥靠,便放了心說︰「你收拾一套常穿的衣服,明兒一早帶了就去吧,這幾天都是晴天,到哪里都方便。」雙紅打開床頭的板箱,挑了一套最常穿的外衣,裝在包袱里,讓玉勤回屋早歇。玉勤又囑咐幾句注意把錢放好等話,回屋向世明說了安排的詳細,便歇下了。
次日一早,玉勤一夜沒睡好,早早起來掃了院子。雙紅起來時,東方剛現一點彩霞,因要趕早去鎮上,便早做了早飯。玉勤只讓雙紅一人緊早吃了去了,自己等世明和春福起來,才一起吃了。
玉勤收拾了廚房喂了豬,接著剛把牛飲了,只見榮嫂進了院子。她不曾想榮嫂那麼快就來了,笑迎上說︰「嫂子,屋里坐吧。」榮嫂隨玉勤進了屋,果然不見了雙紅,不好直問,只好笑說︰「怎麼,家里只有你們兩個,雙紅春福都到哪里去了?」榮嫂近幾天知道玉勤有把雙雲找回來的意思,原以為世明會去的,沒想竟是雙紅去了。雙紅的親定下的沒幾個月,就隨著雙雲去了縣里,雖是去找人,外人不知道,難免會有個想法。榮嫂恐雙紅婆家的人找上門來,便一心要從玉勤口里得個確信,也好有個能應的話。
玉勤知道雙紅找雙雲的事不能藏著掖著,只好笑說︰「春福吃了飯就上學去了,最後幾天了,也不安心學,難叫人放心一會。雙紅去接雙雲了,剛走的,用不了幾天就能回來了。」世明忙滅了煙,給她端了個凳子,也說︰「雙雲去了不少日子了,我想讓她早點回來。原打算我去的,雙紅說她去更好找,就讓她去了。」榮嫂坐下說︰「雙紅是個少見世面的丫頭,能放心嗎?」玉勤隨著她坐在旁邊,笑說︰「嫂子,該是能放心的,雙紅那孩子靠得住。」榮嫂又說︰「是就怕如今的壞人多,听不了人家幾句話就不願意回來了。親家那邊還不知道呢。」玉勤只安心把雙雲找回來,竟忘了這個茬,想雙紅的親事是雙雲離家之後改訂的,榮嫂的擔心自是不少的,事已至此,只得又笑說︰「我安排雙紅三五天就回來,我跟她說了,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呆多日子的。」世明在旁也說︰「雙紅帶的盤纏只夠五天的,三天見不著雙雲也要回來的。親家那邊能不等知道,雙紅就回來了,要不去跟他家說了也成,雙紅那孩子能放心的。」榮嫂笑說︰「那不用了,我就問問幾天能回來,雙紅誠懇靠,我還能不知道嗎?那邊要是問起,我能應的,不知道就算了。」玉勤又說︰「不會讓那邊等的,我最放心雙紅了。就算找不到雙雲,三五天就回來了。」榮嫂又笑說︰「那要是能一起回來,多在那里玩一天也沒什麼。我還等雙雲回來,把她們兩個的婚事一齊包了呢?」玉勤听了,心中大快,忙笑說︰「要是趕巧的話,我打算把她倆的事在年底一起辦結了的。」世明听玉勤放了亮話,忙倒了杯水,端給榮嫂說︰「是的,我也想孩子的事一齊辦了省心。」榮嫂接了水,起身放桌上,又說笑幾句,便回了。
玉勤世明都靜等雙雲雙紅回來。村里人當天就知道了玉勤讓雙紅去找雙雲的事,都不明白她腦子里動了哪根弦,大的沒回小的又去,雙胞胎心連心肉連肉的,這樣一家難免有個什麼結果。
雙紅來到鎮上,在雙雲攔車的地方乘車到了縣里,按匯單上印章蓋的地名問著來到城區西郊,又問了兩個人,城西只「東風服裝廠」一家最大最顯,便輕易到了大門口。她見南北都沒別的大院子且這里進出的人大多是女孩,便料能就是雙雲所在的廠。她站在門口東張西望,沒一個熟識的人,只在門口仔細等著,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要看得仔細。偏巧這時正是午歇,天氣又熱,雙雲正在屋里歇涼,門口雖不時有姑娘媳婦路過,哪里有雙雲的影子。然而巧因自有巧果,雙雲雖沒出來,然而冬青趁午歇的空買胰子回來,見雙紅在門口,便當作了雙雲,走近招手應,只說一聲「大熱的天在這里干什麼呢?」,見她理也不理,便以為雙雲近來幫劉姐為廠里忙,顧不得理她。這會又實在太熱,連問也沒再問,便忙擦著汗進了院子。雙紅不認識她,自然沒有理,還只一個勁地看路過的人。
冬青回了宿舍,見雙雲躺在床上歇著,很吃一驚,忙問︰「雙雲,你不是在門口等劉姐嗎?我向你打個聲,你還不理人,我當是有事熱暈了呢,怎麼在這里?」雙雲有點模不著頭腦,只答︰「我吃了飯就是在這里的,外面熱,我哪里也沒去。」冬青用涼水擦了臉,笑說︰「怪得很,我剛才還見你在門口拎著包等人呢,怎麼我就會看錯?你不信去看看,八成還沒走呢?」雙雲只當這一節子一個屋里的女孩子憨皮慣了,找個點子耍她,只一笑似沒听見一般,仍躺在床上說︰「大熱天誰會那麼傻,在外面曬,你被日頭曬暈了,眼花了吧。」冬青將毛巾搭好,笑說︰「是呢,大熱天誰會騙你,真有一個,要不是回來見了你,還真以為是你等劉姐一起辦事,那人上衣跟你一樣,褲子跟你昨晚換下來的那條是一樣,跟你長的一樣,好象你的臉蛋還白些。」雙雲一听她不像是瞎編,又想不是雙紅是誰,細想上個月的事,料定是雙紅來找了。未及多想,心里登時亂麻一團,也不再跟她扯皮,說了一句「是我妹子來了」,忙下了床出了屋。幾人听後,在屋里說開了。
雙雲下了二層宿舍樓,大步向大門處走來,此時太陽毒熱,進入午歇已少有人進出走動了。她到了門口一看,果見一個人在門口的水泥路邊等人,路邊只幾棵新栽的小樹,遮不了多少陽光,整個人幾乎都在日頭地里曬著,快步走近一看,果然是雙紅。雙紅此時也已看見雙雲,根本沒想到雙雲會向她走來,只是剛才曬的頭暈,沒立刻認出來。「雙紅,你怎麼在這里,多大會了?」雙雲走到跟前問,見雙紅確比春天時黑點了。雙紅這才回過神來,又驚又喜,「姐,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我剛才怎麼沒見你從門口過呢?」雙雲抹了一把雙紅額頭的汗說︰「跟我一個屋的人說的,她看見你在這里,說又一個我在這里,我想就是你就來了,快跟我一起回屋涼快一會吧。」她說著,接了雙紅手里的包袱,一手拉著進了門。雙紅跟著進來,剛進大門,見氣勢已是跟鎮上學校不一樣了。
幾人正在屋里說著,見雙雲拉著雙紅一起進了屋,都吃驚一回,比剛才說的更像。雙雲剛把包袱放下,給雙紅拿了濕毛巾擦了臉。她們便要將她倆並一起去看,除雙紅黑一點,長到十八歲,連個頭胖瘦都是一樣的。珍嫂笑說︰「真是一個魂,人家雙胞胎也沒見過那麼像的。」雙紅只一笑,卻沒說話。雙雲也笑說︰「那是見的少,多有幾對在這里,也就不奇了。」她們幾個只當雙紅也是來做工的,姍姍笑說︰「雙雲,這回你倆要是一塊干,廠里錢只能一份了,一個領過了,再去領人家就不認了。」冬青也笑說︰「那是不能的,廠里有她倆,誰還不知道,要是前兩個月來替雙雲干幾趟工,說胳膊好的快,人家也信了。」雙雲听了這句,忙使眼色叫她不要提。冬青會了意,岔開話說些別的趣事。雙紅從未與那麼多生人一起呆過,話很少,玉勤要她說的話也只得暫時掖在心底。不一會,緊挨著的幾間房里女孩子听雙雲的雙胞胎妹妹來了,都過來看,屋子里一時擠了很多人。她們把雙紅拉到鏡子面前,把她的兩個辮子解了梳成一個,把劉海拿小剪子對比著雙雲的修了,接著給她擦了點香脂,又把兩姐妹拉到一起,看了又看,屋里片刻作一團。珍嫂笑說︰「這樣再換上雙雲的衣服,熟人也分不出來了。」雙雲只笑她們不忙正事。雙紅這時剛進屋,剛才又站著曬了好大一會,到這時卻坐下歇一會的空都沒有,與雙雲一起含笑應承。過了大半個鐘頭,外屋姐妹才回了。
午後天氣燥熱,這一節子廠里衣服賣得不急,到了兩點半,她們才一起去了。雙雲對雙紅說︰「我們干活在最後一排上層的西頭,你要在這里覺著急了,就到那里找找看。」雙紅應了,不一會偌大一間屋只她一個人了。到底是在家忙活慣了的,見這屋里雖還干淨,還是人多手雜,顯得有點散亂,于是不顧從家里到這里的疲憊,那地面掃了,把各床下的拖鞋涼鞋放了齊整,梳妝台和鏡子也抹了兩遍。一會料理過了,整間屋看上去利落多了。她這才對著鏡子理了頭,躺在雙雲下鋪的床上歇了。這時雖然很累,畢竟不是在自己的家,臨來時玉勤囑咐的話一句也都沒說,到這里見雙雲如此,怎麼開口都覺得難了,家里又等著回音,思來想去只是睡不著,坐了車又熱了好一會,整個下午反而更倦了。
雙雲此時在車間干活,心內亂如絲麻。她明鏡一般知道雙紅親自出來找,家里人的日子也是想的。廠長安排的事只跟劉姐去了又回,之後仍是回來做工,又是數日不見,那心也只得慢慢沉下來。今兒又添雙紅來,真是心上事沒完,又添心底事,整個人如在蒸籠里一般,渾身倦怠無力,手抬起來也覺得重了。幸而一下午都做秋季襯衣,輕車熟路的,不曾錯過一根線。
傍晚收工回來,她們見屋里被雙紅收拾得干淨齊整,就知在家是個勤快潔淨的。珍嫂向雙雲贊「你妹子真是個賢惠,我們都跟著沾光了,省了不少事呢」。雙雲只笑說︰「在家就是這樣的,除了我媽就是雙紅頂著,我在家里是多余的,才往這里來了。」幾個人又嘆一回。雙紅與她們不熟,只不多說話。不一會劉姐回來,見多了一個跟雙雲一樣的,也很驚奇,說︰「要不是雙雲在這里,我真不知道還有一個。」珍嫂揀個空隙向她說︰「看上去比雙雲誠懇靠,八成也是來找活干的,惜沒空放了。」劉姐一副不在意的樣子,說︰「那麼上眼的女孩子,哪兒都成,這個廠沒空,還有別的廠。」
晚飯時,雙紅不是在這里干活的,沒有份子,沒有飯缸子。雙雲都備下錢到外面去買了。劉姐見了,忙說︰「雙雲,別出去了,我的一份子給她吧,我一會還回去,就說是我的。」姍姍笑說︰「不用說,兩個一樣的,她們見了,也不怕不給一份飯。」雙雲也笑︰「小時候上學,我們倆就是交一個人的錢,校長也都答應了。」幾人又都稱奇。去食堂時,雙紅端著劉姐的缸子跟在雙雲後面,怕惹出事來,便偷偷對雙雲說︰「姐,還是別,媽給我的有錢,隨便買點吃的就好了。」雙雲只說︰「劉姐有話了,我這里也有錢呢,少花一頓吧。」果然到打飯時,雙雲向打飯的婆婆一說,還真的很容易說過去了。幾人就此事說著吃飯,雙紅仍是少言。
晚飯後,日頭已深落了,多了許多的涼意。一屋里的人坐著聊天,這里來了雙紅,除雙雲外,個個都顯多了一份精神,說今兒不同以往,雙紅第一回來,且劉姐說明天只有半天的活,且要分成上下午干,今兒與雙紅一起到城區里去看看。冬青姍姍都叫好,尤是珍嫂說從鄉下頭過來最該去見見的。她們要去,雙雲只不好說,雙紅也只得由著她們。幾人即刻換了衣服,雙紅依了雙雲的話換上了前幾天剛買的短袖衫跟著一起,听她們說笑著去了。
晚上的路上有風,比在屋里還涼快,出來逛街乘涼的人三五個一伙,還有的拿了涼席在路邊水泥地上歇了的。路邊燈下賣瓜果的小販比前些日子更多。雙雲雙紅等五個人在路邊且走且看,又說又笑,凡她們往日見過的好東西再見了都要指給雙紅看。雙紅人生地不熟,又是頭一回跟著那麼多人一起在夜里逛街,未免有些怯生生的。她看著路邊的三四層高的樓房和路燈,不一會便覺有些眩暈了。別的姐妹和雙雲都沒有察覺雙紅異常,仍是一路說笑,叫她看這看那,說是頭一回來,有幾個人陪著一起,要多看看,回去有的向村里人說,也不白來一回。
雙紅到這會還沒把玉勤囑咐的話吐出半個字,哪有心思逛看,與別的姐妹談論路邊的東西,她也只說「好看新鮮」之類的字眼。別的幾個玩在興頭上,誰會在意她。還是雙雲最解雙紅說不盡的心事,為怕掃了她們三個的興,勉強作出和笑氣色一路陪著,又想她們是為了雙紅才一起出來玩逛,于是自己出錢買了瓜子桃子分著吃了。
一起五人且走且說,不一會已到了十字路口,這處攤子多,路邊燈也更亮。幾人各處看,便挨得不那麼近了。雙紅仍跟著雙雲,兩人正在路邊看著涼鞋攤,只見姍姍走過來說︰「雙雲,到那邊去吧,那里白天是照相的,這會店還開著呢。」一句話未完,珍嫂也過來說︰「雙雲,今兒雙紅一起來了,巧得很,那照相館還沒關門,進去你倆照一張合影也不白來一回。」不等雙雲應下,二人說著推著拉著到照相館這邊來,「這日子,到哪兒找去,來這兒就是什麼也不干,也要照張相。」雙雲笑說︰「都是一樣,見了我就見了雙紅了,照出來還不是一樣?」原來這幾人每次來這里都要從這照相館門口過,幾回想照都覺得貴,又不緊用,便拖著了。
不一會,冬青也過來,听要雙雲雙紅照相,便說︰「今兒不照還要什麼時候照,明兒還有活要干,難有一起來的,不能灰了我們的面子。」珍嫂也說︰「真的要照,看看照片上是不是還跟真人一樣像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一句話更激了幾人的興致,雙雲沒什麼說,只得跟雙紅一起被推著進去了。
幾人進了照相館便各自有了事,珍嫂與老板談價錢,姍姍和冬青幫著挑選背景,又一個個站在背靜前擺一回樣子。雙紅一听每張要五塊錢心更不安,乘她們幾個忙活,那雙雲拉出幾步說︰「姐,還是別照了,一張相片五塊錢太貴了。」幾個姐妹興致到了這個份上,雙雲也沒階下,只得說︰「不值什麼,就我們倆洗兩張,我的錢帶的夠。」雙紅雖心疼,也只得依了。
冬青選好背景把雙雲雙紅推過來再挑,一個海岸藍天,一個綠水青山,還有一個粉色桃園。雙雲選了海岸藍天,又對雙紅說︰「你站在我旁邊就好,跟平常一樣。」在旁的珍嫂說︰「怕什麼,又不是做了虧心事,站在那里給照個相,誰不願意?」雙紅依了,站在雙雲旁邊。在旁的姍姍和冬青狠不得把魂附到雙紅身上,叫她站好。老板自是內行,叫她們別擾,與雙雲雙紅談了兩句,揀個空隙按了快門。幾人見雙雲雙紅照過,又各在背景前比看了一回,等雙雲付了錢開了票,一起出了照相館。
宿舍幾個姐妹先一步回了,雙雲雙紅都有一肚子事那步子自然是慢的。雙紅有話卻不知該怎麼開口。快到廠門口時,雙紅終于不再等了,然而她倆原是一個心的,雙紅還沒開口,雙雲便說︰「雙紅,家里爸媽怎麼了,錢都早匯到家了,他們都叫你這日子過來?」雙紅嘴里哽咽半天,才說︰「姐,媽就是收到錢,知道了你在這里才叫我來接你回去。你來這幾個月,媽在家里天天念叨你,想找也沒個地兒,有幾天都快瘋了。」話沒說完便小聲流泣。雙雲眼里也溢滿了淚,一手扶著雙紅的肩,一手為她抹了淚,強帶著笑色說︰「雙紅,我在這里都是好的,還哭什麼,我原來天天在家,這一下走了,媽能不念叨麼?錢都寄回家一個多月了,怎麼你還要來呢,你沒對媽說有錢寄回去人就是好的?你跟她說兩回叫她放心,我過些日子回去,她不就放心了嗎?」雙雲越是這麼說,雙紅越是止不住淚︰「媽不就是有了你的音後才鐵了心要找你回去的嗎?誰見了媽都勸她不要操心,媽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沒有你的音的時候,三五天哭一場,有了音又怕到這兒找不回去,真的生了一場病了。爸也是一肚子苦水沒說過。」
雙雲听雙紅說了,那淚更如熱泉一般,一把抹去說︰「我也才出來幾個月,家里就不能沒有我,你這一來我就回去算什麼呢,再回去還能出得來嗎?這里有什麼不好,那時侯家里呆不下;來了這里,家里又是那個樣。」說完竟「嗚嗚」的哭起來。雙紅壓低哭聲,邊抹淚邊說︰「憑爸那時侯怎麼樣,這日子你回去都是好的;媽還是那點心思。倆人一塊來的,一起看著長大,到今兒天天只能見到一個,怕一個牽一個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們都十八歲了,媽還能不想我們大事嗎?春天大媽提的那個親,你走後,媽就讓我替了你了,爸也沒說什麼。媽又找人提,見不著你,也沒別的法,叫我來找你,也是不得已。」雙雲那淚怎麼能再止得住,嗚咽著說︰「自小到大都是那些事,兩個活人要綁一起當一個用不成?就是再一樣,也要各喘各的氣,各吃各的飯,難道一個死了另一個也要跟著死不成?沒音是那個樣,有了音又是這樣,像是一天不在眼前看著就回不去了。有錢有音也不能心安,在這里也不叫人過得安生,橫豎家里怎麼說,我還是不能回去的。」說完,淚更多了,一把把抹去,仍是不干。雙紅又怎能不知雙雲的心,那淚也是不止。
她們三個先回宿舍都洗了腳在床上趟下了,左等右等雙雲雙紅只是不回來。珍嫂是個經過多的,見雙紅今兒過來既不提干活,必是家里有了事,便對姍姍和冬青說︰「雙雲雙紅到這會還不見,還說緊跟著就回來呢,別是遇見‘鬼打牆’了,找不著路了吧。」姍姍接著笑說︰「就是有‘鬼打牆’,也必定是個色鬼,那麼花一樣的,誰看著不眼饞呢。」珍嫂是操心慣的,又說︰「我去看看,門口的燈還沒滅,一眼就能望到。」冬青笑說︰「只怕都該回來了,逛了好一會,憋不住了,也說不定是在路邊草叢里拉了屎尿了尿。」珍嫂听了出了屋。
珍嫂到了大門口,果然看見雙雲雙紅在廠門口公路另一側抹淚,徑直走了過去。雙雲看見,忙抹干了淚,雙紅也止了泣聲。珍嫂自來都視雙雲如親姐妹一般,見她倆如此,也不避問私事,「雙雲,怎麼了?剛才在街上不是好好的?到這兒就對著面哭起來了,是家里有了什麼事?跟嫂子說說。」雙雲忍著淚,笑說︰「嫂子,真的沒什麼,家里好好的,只是雙紅一說我就止不住哭了。雙紅也跟著,也不礙她什麼事,從小就這樣,我一哭她就跟著。」雙紅也恐外人知道多了不好,也說︰「姐就是那樣。」珍嫂不再細問,只說︰「家里什麼都好,才不能哭呢,都回屋吧,廠大門快關了,她倆要是等不及就過來了。」雙雲一笑說︰「都是小事,不用驚動她們,我就是怕廠里關門,才在這里站住的。」雙紅說︰「姐,回屋吧,明兒一早你還要干活。」三人進了大門。
「我正說你們要回來呢,果然就回來了」,冬青笑說,「再不回來,就得貼紅紙找人,說丟了兩個一樣的仙女。」雙雲也笑說︰「怎麼能丟呢,一條路一天能走好幾回,閉上眼都走不錯。」珍嫂到床上歇下,雙紅卻不知在哪個床上好,又是夏天,這里的床比家里的小,與雙雲擠在一起是不能的。好在還有幾個空的,除兩個不曾睡過人外,劉姐鄉青的都睡,夏天涼快,只用一張草席加一個單子就好。雙紅看兩個空鋪都有席,卻不知選哪個。雙雲見了,只說︰「睡我下邊吧,早就空著了。」姍姍听了,忙說︰「睡什麼你下邊,劉姐回家了,她的不就空下了?明兒她還是不回來,連空幾天也是有的,睡在她的床上也好,干淨枕頭枕巾都是現成的,除了這事,誰也不能佔這份子便宜。鄉青那床都一個多月沒人睡了,她如今不知道是死是活,睡她的床不吉利,該有個忌諱。」此語一出珍嫂和冬青連稱是。雙雲原想劉姐是個領頭的,不好睡她的,听這麼一說,也不得不依了,只得又笑說︰「鄉青的下鋪也沒什麼,我一天來回上下,也掃過幾回,她不是回家就是換了地方,哪里會有什麼意外。」姍姍听了,又說︰「那也不如睡劉姐的床好。」雙紅也是作難,還是依了她們幾個,上了劉姐的床睡了。
夏日晝長夜短,雙紅昨晚思慮了半夜,只覺剛一合眼天就亮了,雖還有困意,卻不再睡了。屋里別的幾個都已起床梳洗,只想雙紅無事做,昨兒從家里來累了一天,便沒叫。雙紅醒後,見她們又是洗抹又是辮,忙穿衣下了床,又對雙雲說︰「姐,都起來了,怎麼不叫我呢。」雙雲笑說︰「我們要干活,你不用起得太早。」雙紅于是跟在雙雲身後洗梳。
不一會,劉姐過來,廠里近日又積貨,還要找批商場的老板,今日早到向廠長說明,帶些錢外出。雙雲說了雙紅用床的事,她倒也沒在意,「這樣小事不用說呢,我這幾天也忙,廠里回的少,常住家里,空著也是空的。」一句話,雙紅听了覺得十分親近。
眾姐妹忙活著,珍嫂抽空向劉姐說了雙紅來定是有不平不安的事。劉姐已覺察出了,口里還是說︰「一家妹子過來看看,落腳這里幾天,又到別處找活干或者回家,沒什麼大事。」珍嫂再沒別的說。劉姐對著鏡子重整了一遍頭,仍叫雙紅吃她的那份早飯,又說︰「飯過了,沒事就出去玩玩,我的車就在門口棚底下,騎了就是了,就說是我說的。」雙紅雖應,卻知自己只與何香一起試學過的一回,還不能騎呢。
早飯過後,雙雲與同屋的姐妹去後面車間干活。雙紅一人留在了屋里,外面地不熟的,又怕節外生枝,一整個晌午都是每出門一步。雙雲也是一晌午都是悶悶的,原本應與劉姐一起出去應事的,這時因雙紅在,還須留在廠里。午飯間說笑也是勉強作出的。
午後幾人仍去干活,雙紅一人在屋里歇涼,日頭偏西,外面熱氣並沒有退。她一人已呆了一個晌午,這時只覺得沉悶得很,正無聊著,忽然想起該到她們干活的地方去看看,只听說用的縫紉機跟家里一樣。家里買一台縫紉機要幾百塊錢,這里人手一台要多少錢呢。她越想越覺得好奇,又洗了手臉,對著鏡子梳理了頭,想去看一會就回來了,自己沒門上鑰匙,此時又是白天,便連門也不鎖,只掩一下便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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