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嬸拒禮無能為力醋嫂攬事乘人之危
榮嫂去後,玉勤正要與雙雲雙紅回院子,只見田妹大步走了過來。田妹與玉勤住的最近,听何二媳婦說過兩回雙雲真的懷孕的事後就信了,幾次要去看都怕傷了姐妹之間的和氣,這時見雙雲雙紅一齊出來送榮嫂,又見何香偏在這時在里屋,便三步並作了兩步趁雙雲沒回屋的空看個究竟。幾人都見她串門從沒那麼快的步子,雙雲最是明白,不等田妹到跟前,忙笑說︰「二嬸子,什麼事就那麼緊了?」田妹到了跟前,笑說︰「沒什麼,我看你大媽來是為雙紅的事吧,日子定在年前還是年後了?」說完,留意看了一眼雙雲的肚子,只是不像人說的那樣,又想當年玉勤懷了兩個都看不出,便沒了準譜。玉勤看得出田妹的來意,幾人一起進了院子,對雙雲說了一句「外面風大,你才服了藥,回屋歇著吧,小心閃了風」,這才答田妹的話,「還沒定呢,我想等雙雲的定了再定雙紅的。她說那邊能等幾個月。」田妹看雙雲回屋,便順著話茬說︰「嫂子,不是說她倆要一起的嗎?」玉勤只得說︰「唉,你也知道,雙雲回來招惹了那麼多的話,怕跟雙紅定在一天是不好的。我上次回家,我媽也叫我緊著雙雲的辦,能早就別晚。李嫂子說要給雙雲提李家的小子,應了那些天了,到這會還沒個回音呢。」說著,兩人一起進了里屋。
田妹不是實意來聊的,並不入座,只站著說︰「她辦事從來都是快的,別是故意拖住了吧。我一早到地里看莊稼,听柳枝說李嫂子這些天都沒出門,忙著給孫子做棉襖棉褲呢。那天她過來,你還給了她那些吃用的,不等得了音定下來,給她多少都是扔的一樣。她幾回說要給小香提一家,我都沒破一分錢。她那樣的人,吃了用了忘的最快的。」玉勤听了,心下越沒底,又不能實說,只得笑說︰「她都為雙雲走了沒數的路了,頭一回帶來人就讓她在人家面前短了很多的話。這一回又等了那些日子,讓她得些好也是應該的。」田妹笑說︰「嫂子做事從來想得周到,我自來就沒想過那麼多。」玉勤又笑說︰「你家只小香一個,怎麼都好說。雙雲雙紅的兩個都要一起應,就沒那麼省心了。」田妹雖與玉勤聊得少,兩人自幼的姐妹,對她的難處自然也能知個八成,听她說這些,便把听來的村里村外的一些話都向她說了。玉勤明鏡的知道,心底只敬田妹沒把她當外人。
兩姐妹正在屋里聊得透心,雙紅帶著何香一起進了屋。原來田妹跟玉勤聊住了就不知道時候長短,何香在家里學做著棉襖,左等右等只不見她回去,出門听見與玉勤聊著,便忙趁空過來看看雙雲。若是往日因有田妹「不許多到雙雲屋里去看」的話,不敢過來看;這些天雙雲又幾乎沒出過屋,只不知到底怎麼樣了,村里別的幾個丫頭問她,也只搖頭說不知。今兒得了空,听見她們兩人聊得正熱,忙到雙雲屋里聊了一會又看了個究竟。她雖是十幾歲不經世事的丫頭,見雙雲胖的身體和蒼白的臉色,說話時也更虛弱,如何斷不出個**分呢。因此心里既得知雙雲確實懷孕,雖見她如大病未愈一般,只不好直言安慰,只說了幾句姐妹間的笑談,怕田妹覺就出了屋。
雙紅掀開里屋的簾子說︰「嬸子,何香叫你回去呢。」兩人見何香到了門口,玉勤先收了神,笑說︰「看吧,誰家孩子找誰家娘,家里有了什麼事吧。」田妹只答︰「都是有事就要湊著的,哪有什麼事。」何香進了屋,笑說︰「媽,還說在家里看著我做,這一來就不回去了,那袖子我怎麼也接不好。」田妹透過窗向外看了一眼日頭,竟不知自己來了好大一會了,忙起身笑說︰「嫂子,看我這記性,來的時候家里還拖著事就忘了,眼看這天就入午了,不能再聊了。」玉勤也吃了一驚,料世明快回來了,也笑說︰「都是我羅嗦了那麼多才拖住了,有事就快回吧。」何香又埋怨似的說︰「媽,你不回去今兒袖子接不上去,明兒山軍回來就要帶著走,都穿不成了。」雙紅在門口笑說︰「嬸子,何香能應那麼多的事,都能定個人家了。」田妹起身笑說︰「還是不能的,連個袖子都接不上去,嫁過去叫人家入冬光著膀子嗎?」幾人說笑間出了里屋,雙紅跟著玉勤送田妹何香母女出了院子。
玉勤剛回頭進了院子,見世明下地回來到了門口了,便叫他一起進了廚房幫著燒鍋做飯了。雙紅回屋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床頭,說︰「姐,看見了嗎,你才出去一會,就有那些的人,要是再等,不知道會是怎麼樣呢?」雙雲听了,躺正了些,把頭捋好,笑說︰「不就嬸子來問媽一回嗎?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雙紅只無奈的說︰「是大不了的事,爸好象還不知道,要是再等,李嬸再不來,早晚就有大事了。」雙雲坐直了身,端杯子喝了一口水說︰「不是還有很多日子的嗎,我不會讓爸作難的,都依他的還不行麼?」雙紅只安慰說︰「姐,別想那麼多,用不了幾天李嬸就能定下了。」雙雲放了杯子,說︰「我都知道,爸好像回來了,你去廚房幫著媽一會,別讓她一個人忙。」雙紅應道︰「我這就去,你躺著別亂動,有什麼事該出去就出去,別讓爸太留意了,你還不太顯,再有幾天爸就隨隊里的人做工去了。」雙雲又躺下說︰「你就去吧,這點事還用你說?」雙紅不再說,出屋關了門,到廚房替了玉勤的手忙著做飯,不用詳提。
又兩天,因為榮嫂和田妹都親見了雙雲,村里人對雙雲的事都知了十成了,說的比前幾天更重。李嬸對那樣的事更是心知肚明,然而既應下了話又收了錢物,別人不近前,她卻是躲不過的。這次更不比上回,憑她知的數家,問過幾家,都搖頭不理。她沒了能成的事,話還是要回的。玉勤卻沒料連李嬸都牽不到線,一見她過來,頓時喜上眉梢,這幾天隊里的工沒分下來,只等世明在家的時候能定下來,要是再等不到真要上門去問了。世明不知實情,仍跟玉勤一樣心急,雙雲的事一天不定,就一天也不心安,心底憋的那口氣怎麼也不能散了。李嬸這時過來,他緊懸著的心終于松了下來,又叫雙紅倒水。
李嬸這次來沒譜,進了屋並不急著坐。玉勤忙端了凳子,笑問︰「嫂子,雙雲的事怎麼樣了?」世明也忙端了水遞上,笑說︰「嫂子,都好多天了。」李嬸接了水,坐下說︰「你的閨女也是我的閨女,誰不心急呀?李家小子不在家,我去催了幾回,實在沒法子呀。」話音未落,玉勤如被渾身澆了一身冰水,仍擠出一絲笑,說︰「是呀,是呀,人不在家是不好辦,雙雲也不小了,要不緊著早辦了,怎麼也是件心事。」世明心內明白,還是不願就此棄了,于是問︰「是呀,他人到哪兒了?你知道他什麼日子能回來?」李嬸听了,面露難色,不得不答道︰「我也真心為雙雲去想,我去了,也問了,他家人沒說,我也不能直問吧。」玉勤听了,心陡地一沉,仍笑說︰「是呀,什麼事也得看人家怎麼說嘛。」世明跟著應是,心頭滋味卻是百般。雙紅這時只站在旁邊,听李嬸得了錢物還要推,咬牙切齒卻也只撐著面色不說一句話。
李嬸多日不來,村里再沒個能應事的人。玉勤想雙雲的身子沒日子能撐,只好再次懇求︰「嫂子,你看雙雲的事什麼時候能成,李家小子不在家,要不再另尋個人家,只要能干活守家就好,早辦了放心嘛。」李嬸听了這句,更感為難,前幾天去一回能熟識的各處走了一圈,沒人應下不說,還遭人數落幾遍,再沒後路退,只得笑說︰「雙雲的事我也常放在心上,只把她當親閨女待,有了合適的人家,我自會去問的。」玉勤仍求能盡早找一個合適的人家,不拘窮富。世明不知實情,見李嬸收了東西還推話,當她是個貪心不足的。
雙紅沒再听幾句,便回屋去了。雙雲躺在床上听得清楚,見她進來,忙問︰「雙紅,是李嬸又來了吧,別叫媽再給她東西了,她吃的再多也不嫌撐。」雙紅走到床邊說︰「姐,她都不願接了,媽還在托她,這回要是成了,不管人家什麼樣你都要答應了。」雙雲听了這句,只說了一句「什麼?!」再沒說出別的一個字來,手輕輕從肚子上撫過,淚瞬間溢滿了眼。雙紅坐在床沿,抹了一把淚,也沒再說。
李嬸坐不大一會,說家里孫子鬧便要回了。玉勤苦留不住,忙回屋將備好的紅糖雞蛋和錢拿了出來,拉過李嬸就向她懷里塞。李嬸這一回經再三推讓還是沒有收。世明在旁也沒好說,只看她空手回了。玉勤一手提著東西,一手攥著錢,呆站了半天,才腳下如綿地回了里屋。世明蹲下點了煙,半句話也沒有。
日子轉眼已入深秋,不日將到劉雲氏的生日,玉勤這些日子為雙雲的親事忙的日夜難安,又怕劉雲氏知道雙雲確實懷孕的事心里裝不下,便老早打消了去給她做壽的主意。自李嬸退了雙雲的親事之後,村里上至八十老嫗下至十幾歲的丫頭都知了雙雲肚子里有個孩子的事,只是入秋以來天氣漸冷,鄉下人走動的少,又不趕逢年過節,除了李嬸去提親的孫李寨的幾家和與雙紅定下親的,別的就是知道誰會在意,且這樣的事雖說不出口,到底是听說過的,只要不在自家,沒一個著急上火的。
十月十八,隊里的工在拖了一個月以後,還是分下來了,只是听說上邊查的緊,今年分得比往年都少。午飯過後,世明吸了幾斗煙,還是隨著何二去何世理家里看看隊里分工的情況。玉勤這兩天進屋兩回見雙雲的肚子比前些天大了,且從雙紅的話里知道孩子不會超過正月,想了半天,還是田妹這里問起來放心,于是放下手里的活,看雙紅在屋里陪著雙雲,輕手輕腳出了院子。
玉勤推開田妹家的院門,只見她正在堂屋里桌子上教何香做棉鞋呢。何香並不專注,見玉勤進來,忙笑說︰「二媽,屋里坐一會兒,我去燒點水來,你喝著水陪我媽聊。」田妹笑說︰「還沒入門了,就想懶了,能學個什麼東西?」何香一笑,提著水瓶去了廚房。
玉勤走到跟前,笑說︰「都是孩子,哪有那麼專心了。你那時候不是也一樣嗎,過了門不就什麼都學會了?」「那也是早會的好」,田妹把玉勤讓進里屋,問道,「嫂子,今兒過來什麼事?」玉勤坐在床邊凳子上,笑應︰「前些日子李嫂子應了雙雲的事了,沒想前幾天就沒成,我想再給她尋個人家,只要年前能成家就行。」田妹听玉勤說的這樣重大,又怎不知玉勤的難處,忙問︰「你到底怎麼給雙雲打算的,要訂個什麼樣的人家?」玉勤笑說︰「你也知道,雙雲到了這個份上,也不拘什麼樣的人家了,只要能安心過日子就好。我想你回甜水溝的日子多,村里有沒有合適的人家,你要知道提個信兒也成,訂在別的村,就沒人能知道了。」田妹已經料著玉勤過來就是要把雙雲的親事訂在甜水溝,想了片刻,又問︰「雙雲舅媽不也是甜水溝的嗎?就隔一條河,該知道的仔細些。」玉勤只一笑,說︰「我大嫂是甜水溝嫁過去的,是娘家絕了人,一個遠門叔也不來往了,莊稼地宅基地早被村里收了。差不多十年沒回村了,她也不知道村里哪家合適。這日子在家帶著孫子孫女,難抽個空。」田妹听了,只覺得為難,好一會兒,才說︰「嫂子,按說雙雲的事我該操心過問的,孩子的親事不同尋常,要千萬仔細才好。我雖然常回甜水溝,你知道,我媽住的是村外,我那時候見過幾個村里赤腳小子,那麼多年沒在意,如今長大成什麼樣都不知道了。村里應該有合適的人家,只要找對知根知底的人才好,萬一匆忙不仔細,雙雲嫁過去怕是要受委屈。」玉勤百般掂量,只有犯難的份,好一會兒,才說︰「你說的是那個理,這樣的事不知根知底還真不行。雙雲大姨倒是離甜水溝近,她常在家,不是看孩子就是操心采菱的事,怕對這些知道的不多。石頭和雨萍又都是年輕人,怕是量不穩輕重。」田妹又安穩說︰「恩,越到這個時候越是要認真仔細,稍有粗心大意,吃苦受氣的是自家孩子。」玉勤只是點頭稱是,又說了別的幾樣打算,依然沒有十成的如意。
玉勤跟田妹在屋里聊著,何香倒了兩杯水端到跟前,在旁邊听了幾句便出了門到雙雲的房里來。雙雲這幾天肚里天天有動靜,吃了飯便在床上躺著。雙紅只在旁邊守著,說些分心寬神的話,只不跟她提玉勤滿村求人提親的事,生怕她夾了一絲絕望的念頭尋了短。雙雲見何香推門進來,只對雙紅說,「還把門關上」,這才對何香說︰「你多時才能來一回,我媽正在你家里吧?」何香听了,只隨著笑說︰「多天不來就等今兒的好事呢,你媽正在我家說要給你定下一個人家呢,還說你在家一天就多吃一天的飯,不如早送了出去的好。」雙雲笑說︰「只怕你媽也是那麼想的吧,照這麼看你留在家里的日子也不多了。」雙紅關了門,又到床邊笑說︰「我幾回听了也是呢,你媽說等你嫁了,收了彩禮就給山軍造房子,山軍都能跟著你爸出去學著跑了,你在家的日子也沒多少了。」何香側身坐在床沿說︰「再怎麼也沒有雙雲快了,你媽都說了要在年前的,還說兩個多月什麼都能備得齊。」雙雲坐直了身子,給她讓了更寬的空,笑說︰「像我這樣的,光著身子走人都說是多的。」何香听了,仍順著笑說︰「你這樣的要是光人去,我這樣的都要倒貼了。」雙雲推了她一下說︰「去你的吧,你媽要那樣打算,早被人搶去了。」何香也笑推了一下說︰「你才去呢,別瞎咒我,看著吧,馬上就有甜水溝的人來搶你了。」哪知這一推不要緊,雙雲這幾天都是少動,受了這一振,肚子霍地猛一疼,忙一手捂住。何香只不知怎麼才好。
雙紅在旁邊看她們說笑,正為雙雲放下諸多的心事開心,忽見她肚子難忍,忙說︰「姐,怎麼了,要不要緊。」何香忙下了床,問︰「雙雲,怎麼了,要我去抓藥回來嗎?」雙雲忍了一會,勉強笑說︰「哪有那麼女敕了,才這麼一點疼,是我這幾天著涼了,肚里難吃進東西才這樣的。過一會就好了。」何香虛驚一會,頓了片刻才回過神來說︰「喝點稀粥就好了,要不趁熱喝幾口開水捂一會肚子也能有用。」雙紅听了,覺得極是,這幾天變冷,原來兩人睡在同一頭,離得近,自從過了九月半,兩人分頭睡後,連她自己都覺的被窩里涼多了。她見雙雲這一次疼得一點也不虛,忙說︰「姐,我去給你煮一碗稀飯吃了吧,吃過飯都有一會了。爸也沒在家,一會就好了。」雙雲又坐直身,理順頭說︰「別那麼麻煩了,倒半杯開水我喝了就成了。」雙紅只應︰「也好,你別多動了。」
何香听雙雲要喝開水,她離水瓶更近,忙提了瓶倒了。這時水瓶已快空了,倒出來的半杯半溫不涼的,大半天除了喝,洗臉洗手也要用早,又該充了。雙紅看倒出來的半杯底子說︰「不能喝了,我再去燒新的來。」何香笑說︰「是我來耽誤了吧?」雙紅笑說︰「不耽誤什麼,一會就好了」,說了提了水瓶出了屋。何香又坐在了床邊,把她剛在家听到玉勤和田妹說的一些話轉給了雙雲。雙雲深謝何香,又笑說︰「這才是我的好妹妹,以後你回姥姥家,我也能給你留點好吃的。」兩人更無半點顧忌。
不一會,雙紅在廚房燒好了開水,一瓶充滿後,還有半瓢裝不完了。她想雙雲中飯只吃了半碗稀面湯,雖然躺得多終究不是她一個,也不緊著水送過去,只往灶里加了一大把柴,出門見世明玉勤都還沒回來,忙到堂屋櫥櫃里把玉勤前些日子為李嬸備下的紅糖拿出一袋,又從瓦壇里模出了三個雞蛋,忙又回了廚房。她打了雞蛋加了糖,又向灶里加了一把柴。
片刻沒過,鍋又開了,雙紅拿出了一個大海碗,將鍋里雞蛋連湯水盛了干淨,忙抽了一雙筷子,雙手端了碗就出了廚房。然而有時候旺火還趕澆油,又道是無巧不能敘書,雙紅剛端著碗走的沒幾步,只見世明偏在這時從何世理家回來走到院子中央。雙紅頓時心亂如麻,再看屋里,何香只坐在床邊與雙雲一起說話,門竟一直沒關。世明此時見雙紅端著滿滿一碗荷包蛋湯,再看屋里雙雲蓋上被子躺在床上,何香坐在床邊與她說笑。他很吃一驚,片刻怒火燒到心頭,自秋耕秋種之後,在家的時候從沒見雙雲出過門,只見玉勤進屋看過幾回,只想怎麼也不會是村里人說的那樣,因此從沒近前看過。今日一見,比村里人說的更緊十倍。他雖心火竄到三丈高,卻終究是個做老子的,見鄰居何二媳婦正在一牆之隔的院子里,不好沖進屋里直罵,免不得強壓著怒氣,只朝雙紅憤憤瞪了一眼,又半咳一聲,站著沒動一動。
雙紅萬般沒想到能被世明當面看個明白,本就心里顫,又見怒目緊瞪,以為大火將起,腳下不禁了軟,端著碗的手也跟著抖了幾下。那碗盛的滿邊到沿,經這麼一抖,滾燙的熱湯灑到了手上。雙紅端著熱碗本就是難耐的,又經熱湯一燙,頓時覺得右手手指如伸進火里一般,碗「啪」的一聲掉到地上,碗碎湯灑,濺了四處都是。幸而腳上是棉鞋,褲子是剛添厚的,沒有燙著腿。她看看地上灑的湯,又看看世明,站著一動不動,也沒說一句話。
雙雲與何香在屋里正說得忘神,忽听外面碗打碎的聲響,都很吃一驚,向外看時,只見世明怒看著雙紅。雙雲仍躺著不說一句話。何香看世明臉色,忙回過神來,下了床說︰「雙雲,我出去看看。」說畢,她忙幾步又到雙紅跟前說︰「雙紅,不小心燙著了吧,一個碗值不了幾毛錢,還站著舍不得呢。」雙紅沒有應聲,只快步進了屋。何香把摔碎的大一點的瓷片撿起來扔到牆根,到世明面前強作一笑,說︰「二伯,你回來了,這里沒事,我先回去了。」說了,逃似的出了院子。世明盛抑著怒氣,一句話也沒有,到堂屋門口坐在凳子上,臉色鐵青,好一會才拿出了煙,吞雲吐霧吸起來。
玉勤正與田妹說著,只見何香回來一句話也沒說從她身後繞過去就進了里屋,又听剛才院里的動靜,料是世明回來出了事,忙起了身,說「時候不早,春福他爸就要回來了」,便回了。田妹也听見了剛才的動靜,只裝作不知,見玉勤去了,忙回里屋問何香緣由,又羅嗦她不該擅自過去。
玉勤進了院門見雙雲房的門緊關著,也不推門進去問,徑直到了世明跟前問︰「福他爸,隊里的工分好了?哪天要去?」世明這才滅了煙,開口應道︰「分了半個多月的,明兒就去。還是在橋南,修到工程隊過來。」他起身把凳子提回屋,又到門口問︰「雙雲的事問的怎麼樣了?」玉勤安慰似地說︰「也快了,我才到東院跟山軍媽提了一回。她說早辦快辦,甜水溝倒有幾家合適的,不過家里窮點,人都沒的說,年歲也相當,找到春福大姨到村里請一個人過來提一下,再去看看人家就成了。」世明已全知了雙雲的情況,雖然甜水溝比別的村子都窮,還是依了,只說︰「不管窮富,只要勤懇守家就成,到哪里都是一樣的,只是看人的時候要仔細點,不能像春福大姨那樣大了意。」玉勤又應︰「怎麼都不會的,甜水溝只比何家灣一半大,春福大姨和舅媽都知道村里的情況。」世明又說︰「能知根的最好,盡早定了吧,叫人家也好有時候準備。」玉勤說︰「年前還有兩個多月,都能顧得來。」世明看日頭西斜,便不再問,把煙斗放好,給牛拌草料去了。
玉勤到拿料盆把地上的荷包蛋盛到里面搗碎喚雞吃了,又把那更碎的瓷片清掃了,回房把開水瓶提到雙雲房里,又給她說幾句要把親提到甜水溝的事。雙雲已從何香口里知了,一並應下了。雙紅只在床邊忍著淚,一句話也沒有。一場火沒有燃大就漸滅了,一家人魂神難定,一宿無事。
次日早飯過後,玉勤收拾了世明要帶的東西,等他隨了村里的爺們一起去工地後,又想雙雲自昨晚到這會只在早晨喝了半杯開水,忙到堂屋拿雞蛋又回廚房做了。兩個多月來,世明天天在家,雙雲有孕需補,也不能有半點動作。這會離了家,玉勤當然是不能再等了。雙紅並不去廚房幫著,只在床邊說些開心開胃的話。
玉勤做好,勸雙雲吃過,說家里沒了別事,仍叫兩人在屋里。她回廚房洗刷了,還沒擦了手,只見醋嫂到了門口。玉勤十五那天還提過讓她為雙雲提親的事,當時好推歹推都沒有答應,今兒竟上門來了,百思不解,還是笑迎了。昨兒玉勤找田妹說了要把雙雲的親定在甜水溝之後,一個知也就是百個知,早飯剛過,全村的媳婦都知道了,都是惋惜的嘆苦命娘難救命苦女。也都知道這樣的事棘手,不過背里說一回,都料雙雲的身子撐不多日子了,沒一個出頭撮合的。誰知醋嫂偏不同別的人,想的是玉勤連甜水溝的人都能提了,別的村子更是不在話下,于是趁世明去了工地過來探探的玉勤的口聲。
玉勤出了廚房,擦了手笑說︰「嫂子,屋里坐吧,有什麼事?」醋嫂跟玉勤進了屋笑說︰「沒事就不能串門子了?我前幾天听說雙雲病了,好些了?」玉勤讓她一起坐下,才說︰「不過是突然變冷身子弱擋不住,凍得有點瀉肚子,沒兩天就好了。」醋嫂靠近了又問︰「雙雲的親定下了,前幾天你找我的時候,酸妞爸喘病正犯,兒子丫頭都不問,我不能到別地兒去,好不容易才調治好,沒耽誤今兒去工地。」玉勤只一笑說︰「還沒呢,她爸去時就叫盡早定下,年前還要辦結的。昨兒我問了山軍媽,她說甜水溝有幾家合適的,我還沒去找我大姐抽空去問呢。」醋嫂嘴里「嘖」一聲說︰「你倒是忙糊涂了,金簪河那麼長,烏窪鎮那麼大,都有幾十個村子,就算李嫂子找不到合適的,別人就找不到?話又說回來,左臉只跟右臉比,手心手背都是肉。雙紅定下的村里人都見了的,論家庭,論相貌,論能耐,哪一樣都是亮得出手的,要是給雙雲定了甜水溝,管他什麼樣的人家,憑她自己不說,就能捂住別人的嘴?」玉勤听了,仍是一笑說︰「嫂子,不怕你笑話,雙雲這孩子只怕是個苦命,能定在甜水溝,過上安穩日子,我也不求別的了。」醋嫂看得出玉勤急于定事又說︰「嫂子說句見短的話,閨女嫁人就是為的過好日子,那甜水溝也是雙雲這樣的能去的?到那里十年八年熬不出個頭兒,不是虧了閨女一輩子?」玉勤正犯愁沒人能知甜水溝的底,听這麼說,便探著問︰「嫂子有什麼合適的人家?」醋嫂听了,正中其意,忙說︰「不是麼?我來為的什麼,忙的時候月兌不開身,閑了就能看著閨女的路越走越窄?」玉勤听她說的實意,又問︰「這麼說能牽到什麼樣的人家?」醋嫂笑說︰「怎麼都比甜水溝的強,雖跟我沒什麼親支,我也能知個十有**。酸妞小姨那村的一家,幾回都求我給提個親,我都不知道該什麼樣的才能滿意。你想他家離鎮不到二里,父輩三家就他一個獨苗,家里宅基幾處,一年收進都上千。從入春開始提了多家都沒個中意的,到這會還一直拖著。我想除了雙雲,何家灣再沒個能配得上的。」玉勤听後,只是沒底,終究是送上門的一條線,想了片刻,又問︰「嫂子覺得有幾成能穩?」醋嫂說︰「叫我看是有十成,孩子婚嫁大事,什麼時候都不能一個人說了算,別人掂量著都合適,那才算成,閨女嫁過去過的是日子。」玉勤不再繞彎,笑說︰「嫂子,你看還是能牽這條線的?」醋嫂笑說︰「一個村住了三十年,你還信不過我?」玉勤只得順著問︰「那邊要是有個什麼話,你怎麼應呢?」醋嫂又有點自得地說︰「兩邊都是自己人,又是他們求的我,能有什麼話,還不都是我說了算。」玉勤又順著說︰「嫂子這樣說,我就等幾天,要是那邊真的能應,叫雙雲過去或者叫他過來,兩人先見個面。」醋嫂笑說︰「有這樣的話,我還能費什麼口舌,不過來回兩趟路的事。」玉勤笑說︰「嫂子多操心了。」醋嫂恐玉勤猶豫生變,起身說︰「雙雲真的好輕了嗎?我去看看吧?」玉勤隨著起了身,笑說︰「嫂子,今兒就算了吧,她這幾天養病少動,都亂頭髒面了。等我跟她說了,見面的時候再見吧。」醋嫂只笑說︰「也好,反正要是應下了,我見的次數最多。」說著,往外看看天,又說「不早了」。玉勤送她出了門外,說︰「嫂子,家里要是有事我就不留了。」醋嫂笑說︰「留的日子多呢。」兩人一起出了院子。
玉勤剛把醋嫂送了,正要回院子,只見田妹從西邊過來。她住腳等了片刻,笑問︰「山軍媽,怎麼從那邊過來?」田妹也停了步子說︰「到何世理家補工錢去了,每天四塊,講了半天一分也沒少。」玉勤很吃一驚,忙問︰「不是一天三塊的嗎,怎麼是四塊了。」田妹忿忿地說︰「誰說不是呢,他說是四塊,誰能掙得了。昨兒就來催了,‘官衣到門口,不是好兆頭’今兒是不能拖了。我早叫山軍他爸別出去,做了工再走,他說這是旺季,山軍跟著能學點東西。這一走天天掙的都不夠補這個窟窿,一個何家灣就我家跟山林兩家呢。」玉勤見田妹吃了大虧,便收了剛才到了嗓門的話。田妹並沒放在心上,剛才看見醋嫂走過,問道︰「嫂子,醋嫂來這里做什麼?」玉勤答道︰「是她想給雙雲提個人家,你看怎麼樣?」田妹想了一會才說︰「好是好,只是早干嘛去了。她這樣的人自來見小錢願丟大命,仔細給她劫了去。」玉勤只笑說︰「兩邊還都沒見人呢,听她說不是那樣的。」田妹不再理那個茬,問︰「雙雲這幾天覺著好點了?我家還有山軍爸留家里的紅棗甘草,等一會給她拿來點補補吧。」玉勤听她這樣熱心,忙說︰「都好多了,剛才吃了一碗雞蛋湯呢。」田妹見四下里沒人,又近些說︰「嫂子,不是我說不如意的話,雙雲的事不能拖了,身子拖了那些日子太弱了。早一天給她定了,過了門過日子安穩。」玉勤听她說的極是,忙應︰「我正是那樣想的,年前還有兩個月,按算還是夠的。」田妹又說︰「早忙晚不急,早辦結了都能放心。」玉勤還要再說時,只見何二媳婦擔著水回來了。田妹看見,忙說︰「嫂子,到午時了,回屋去吧,有空再聊。」說畢,忙回了。
玉勤也回了院子,到雙雲屋里向她說了剛才醋嫂來說的話。雙雲這時只有什麼都應了,又叫玉勤放心去辦。雙紅已連剛才田妹的話也听說了,雖看玉勤面上還撐著,只不說要緊的話。不一會何香果然應了田妹的話送了半斤紅棗過來。玉勤讓她們在屋里聊著,回廚房給雙雲做湯去了。雙紅進廚房做了午飯。一切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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