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忙中玉勤圖新生靜處時雙雲立絕念
柳枝去後,屋里更靜了。(平南文學網)雙雲躺在床上,孩子這會也止了哭聲。雙紅與何香站在床邊都不作聲。
田妹看屋里沒什麼動靜,又是過了午時,豬已經在圈里鬧了。她一邊心急家里的事,一邊又擔心世財和山軍在路上的事,正要喂了豬再去,只見世旺媳婦打著傘進了院子。田妹忙迎上說︰「大嫂,來這有事嗎?」世旺媳婦也不急答田妹的話,忙收了傘,兩步到了廚房門口,說︰「軍他媽,雙雲是不是在何香屋里生了?」田妹想這時整個村子都快知道了,答道︰「是哩,生了個丫頭。」世旺媳婦听了撇了一下嘴,說︰「真是造孽呀,生哪里不行偏生在你家,什麼人不妨出個事來?」田妹苦笑一下,說︰「用不了兩天她就回去了,嫂子到甜水溝去了,快的話兩天就能把事辦了。」世旺媳婦又說︰「她的事你怕是操心不多了,山林剛才回來了,說山軍昨兒天冷在路上吃了不干淨的葷膩,今兒一早到鎮里上吐下瀉,起不來了,正在鎮上醫院住著呢。」田妹忙問︰「山軍他爸和山林重嗎?」世旺媳婦嘆說︰「怎麼不重,本來要住院的,可下雪,又怕村里人帶話不放心,強撐著回來了,在家躺著呢。」田妹忙嘆說︰「我的娘,一年都到頭了還有這樣的事,可要緊嗎?」世旺媳婦又說︰「快去看看吧,听山林說世財腸胃能撐得住,那山軍都快虛月兌了,下床都要人扶了。」田妹心里又驚,忙說︰「大嫂,你先回去吧,我待會就去了。」世旺媳婦又嘆說︰「也好,我家還一堆子事呢。山林在床上躺著,要不斷扶著進茅房,小孫子也放不下。」田妹忙安慰說︰「那你就先回去顧著他們一家,我這里還有小香能顧得過來。」世旺媳婦又說︰「快去吧,再等雪更大了。」說完,打著傘去了。
田妹給豬和了食倒在槽里,無心看它吃完,便到何香屋里拿了傘,說︰「你們倆安心在家,山軍病在鎮上了,我去看看,要是今兒不回來,就在家看著,缺什麼吃的用的,家里都有,不用到西院去了。」何香忙問︰「我爸跟山軍在鎮上要緊嗎?你怎麼知道的?」田妹只答︰「你大哥回來了,你大媽來跟我說的。你安心在家,哪兒也別去。」何香心里雖急,可也只得應好。雙紅忍著淚,說︰「二嬸,那麼大的雪,你一個人去能行嗎?」田妹笑說︰「不用擔心的,都是順著山腳的熟路,迷不了向的。」何香又說︰「媽,你就趕快去吧,這麼大的雪,到鎮上都要兩個鐘頭,路上人又少。」田妹又囑咐︰「那路我都走無數了,你別操那邊的心。只把家里照應好就行了,豬正吃著呢,等會吃完了,把槽子拿起來,別凍住了。」何香只應︰「我都知道了。」田妹听了,看著雪呼呼伴著風更大了,忙出屋緊了棉鞋帶,撐了傘去了。
玉勤過了橋,順著河邊的山路走,這時雪越來越厚,一點也不滑,然而邁一步都有千斤般重,可這種事,已不容再等半天,還是一步步到了甜水溝。這時各家都過了飯時了,風卷著雪依然狂作不停,村里各家都沒一個出院門的。玉勤抖了傘上的雪,快步進了村子。她再次來到柳蘭家的籬笆門外,見院門半敞著,院里沒一個腳印,廚房和堂屋門都是虛掩著的。她一個人在門口站了片刻,還是進了院子。
玉勤到了門口,伸手推了一下,果然沒有插死,抬手拍了兩下,只听柳蘭在里間問︰「誰呀?」這時風雪很大,沒處可去,柳蘭飯後料理了雜事,與大民和柱子上床取暖歇著了。
玉勤听屋里有了回音,撐著應了一聲︰「柳蘭,是我。」柳蘭在屋里一听竟是玉勤的聲音,心底一涼,料定是雙雲出了事,忙應︰「二嬸,進來吧,屋里沒外人」,說了忙穿了棉襖下了床。大民見柳蘭這等忙亂,笑問︰「怎麼了,床上暖和。」柳蘭應道︰「暖和就好好在床上呆著,我有事出去一會,家里有外人,別跟柱子亂鬧。」大民听後,老實坐在床上。
柳蘭穿了鞋,出來把門打開,忙說︰「怎麼了,家里有事了?快進屋吧,一路有風有雪,怪冷的。」玉勤見她剛從里間床上出來,苦笑一下,說︰「你們歇了呀,我來的不巧了。」「沒什麼,天冷沒地兒去,吃了飯就在屋里歇著」,柳蘭忙倒開水,又問,「二嬸,你剛走過的時候我就讓樹根去讓轎子那邊加人了,這會早該回來了。」玉勤進了屋仍提著傘,說︰「柳蘭,叫樹根退了轎子吧,雙雲她——」柳蘭一听,還是沒出所料,仍壓了驚慌,平抑了嗓音,問︰「雙雲真的?」玉勤答道︰「柳蘭,雙雲真不能一個人過來了,我剛到家就有了,是個女孩。」柳蘭忙攙她坐下,安慰說︰「別擔心,這里有我,只要雙雲沒事就好。我這就去跟樹根說,轎子不用退的,就是兩個人一起來,我也能跟樹根說得通。」玉勤仍覺得難堪,只說︰「可那——」柳蘭又說︰「你先在這喝杯熱水,我這就樹根說說,你等我回來的話就行了。」玉勤含淚點頭答應了。柳蘭提了玉勤的傘,轉身向里屋說︰「我出去一會就回來,你們哪也別去,外面還下大雪」。大民應道︰「外面冷,我跟柱子在屋里。」柳蘭听了,忙出了屋。玉勤這時在屋里坐著,哪有心喝水,想雙雲還在何香屋里,淚只一遍一遍地擦不干。大民和柱子在屋里玩一會,都睡著了。
柳蘭快步到了樹根家的門外,想也沒想,推門進了院子,見堂屋的門關著,西屋的門竟是開著,大步到了西屋門口。老根正坐在床上悠閑的吸煙呢。田婆也抄著手閑坐著,見柳蘭到門口,忙掀了被子,下了床說︰「柳蘭,樹根把轎子加了人了,把錢給他們送了去,他這會正在屋里歇著呢。」柳蘭笑說︰「大媽,加了就好,恐怕是雙雲不能一個人來了。」田婆听了這句,猛吃一驚,忙問︰「你說的是——?雙雲她生了?」老根剛沒才沒听明白柳蘭的話,見田婆這麼說,立刻止了煙。柳蘭嗓門哽咽了一下,才說︰「大伯,大媽,雙雲她——生了。」田婆忙又問︰「你怎麼知道?晌午不是還好好的?」柳蘭又應︰「何家灣又來人跟我說了。」「這——」,老根只說了這一個字,便不再說了。田婆見老根沒把話說完,自己也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柳蘭見他們不說,又問︰「大伯大媽,你們說樹根的事還辦嗎?」老根听了,只是默不作聲。田婆試探似地說︰「要辦也該辦,可你看?」柳蘭又故意帶氣似地說︰「大媽,你想樹根的親事這樁散了,還能再拖嗎?再拖樹根還能再有個家嗎?」田婆听了,更覺為難,只說︰「你看樹根的婚事該怎麼辦?」柳蘭又等了片刻,見老根仍拉著臉不說話,便開口說︰「大伯,給樹根把親事辦了吧,家里都準備妥了,轎子上的人也加了,錢該花的都花了,樹根也不能再等了。要是怕孩子沒地兒放,就先放我家養著,我全當撿了個丫頭。樹根把雙雲接回來就能過兩個人的日子了。」老根頓了一下,只說︰「這——」田婆听了,忙問︰「什麼?真的?你不怕落下什麼名聲?你可還有柱子呢。」柳蘭又說︰「大媽,樹根還能等幾年,到頭來要是再找不到合適的人家,要他像村里十幾個光棍那樣過嗎?我先替雙雲養著孩子,什麼名聲不名聲,前幾年的日子都過來了,我家柱子大了,多一個丫頭養著也不多。不能讓樹根娶了媳婦就養孩子。」老根仍沒話應答。好一會,田婆才說︰「那麼辦,好倒是好——」,話沒完,也停下了。
幾人在屋里正難有個頭緒,樹根在里屋歇著,听柳蘭來了,忙穿鞋出來,到門口說︰「嫂子,那麼大雪,這會又有什麼事?」柳蘭見樹根站在門口,向外退了一步,又說︰「樹根,剛才我家何家灣來人了,說雙雲早上生了個丫頭。我們商量你的事怎麼辦呢。」樹根萬沒想會有這樣的事,吞吐了幾下,竟沒應上話。田婆上前一步,說︰「樹根,進屋站著吧,雙雲那邊早生晚生都是生了。你這邊也備好了,你看要怎麼辦呀,眼看就剩三天了。」樹根一步跨進了屋,見老根面色不放,他也拿不出了什麼主意,想了好一會,才對柳蘭說︰「嫂子,你看怎麼辦?」柳蘭看不得不說破了︰「樹根,嫂子該做的都做了,剛才都說了,雙雲早晚生都要生的,你不娶,她也能找到別的男人。家里都準備好了,你轎子都雇了,她那邊被子也都做好了,多不過十天,不到這里也會到別的村子去。她雖生了孩子,可還只有到年底算上虛歲也才十九,甜水溝的光棍就那麼多,不愁找不到的。」樹根听了,如潑了滿身的冰水,嗓子如噎住了一般,無話可答。田婆听柳蘭把話說到這,再不敢拖了,見老根不放爽快話,便立刻笑說︰「柳蘭,怎麼能不娶呢,家里備的一樣不缺,還能再備第二回不成,反正來家里也是要生的,到哪兒不是一家人過日子。」樹根听了,盼到今兒快能娶到老婆,忙說︰「嫂子,就那麼辦吧。」柳蘭听樹根說了肯定的話,笑說︰「有你這句話,雙雲十成能來了,到十六把她們娘倆接過來,別人說的不要去听就行了。有了老婆才是真漢子,那些子事,擔待點,雙雲到這,不指望你還指望誰。」樹根應道︰「嫂子,我都知道。」田婆笑說︰「以後都是一家,雙雲過一年二年的,還會生一個,誰會提那些事呢。」柳蘭又問︰「事就這麼定了,我這就跟那邊的人回了,你跟轎子上怎麼說的?」樹根應道︰「都定好了,十六早吃了早飯去,入午前就能回來。」柳蘭又問︰「能去多少人?」樹根又應︰「都是按你說的,去兩班八個人,四十塊錢,回來管一頓熱飯。」柳蘭又說︰「那樣安排就好,別舍不得花錢,別的沒什麼事,我就回去了。」田婆忙問︰「何家灣來的是誰,我要去看看的嗎?」柳蘭笑說︰「大媽,你別糊涂了,那邊來的是雙雲的媽,到這會還沒外人知道呢,你去了,人見了反不好。我回了她的話,她還要緊早回去。那邊一堆的事,還不知道怎麼樣了,這天都不早了,雪大,路也不好走,不能耽誤了。」田婆略思一下,說︰「也好,先這麼定了,別的事明天再說。」柳蘭出了屋撐了傘去了。
樹根看柳蘭回了,仍站在門口好大一會,一動不動。田婆說︰「回屋避避風吧,沒什麼事了,到十六用轎子把雙雲接回來就好了,她生過又不是不生了,反正是個丫頭,全當是撿的。」樹根點頭應了一下,話也沒說便回了屋。田婆掃了門檻上的雪,嘆一回氣,也上了床。老根只一口接一口的吸煙,吞雲吐霧一般,卻沒一句話。
柳蘭快步回到家里,跺了腳上的雪,忙收了傘,進門還沒等玉勤開口,便說︰「二嬸,沒什麼事了,叫雙雲安心在家準備就好了。樹根把轎子雇好了,十六一早就去接了。」玉勤听柳蘭說的明白,都說她辦事利落,卻沒想是那麼快的。可這樣的事終究不是別事,忙站起身,又問︰「樹根他真的沒說什麼?」柳蘭又說︰「都是說定了的事,怎麼能變的。雙雲有難處,都是早知道了的。這會有了事能料著,你回去別叫雙雲想那麼多,離十六就三天了,來這兒還有我呢。」玉勤听柳蘭說的如此貼心,滿心感激,卻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只連謝︰「多虧你了,多虧你了。」柳蘭看桌上的水早一點熱氣也沒有了,端起來潑到雪地里,又倒了一杯,說︰「嬸子,喝杯水吧,這邊的事都有我了。」玉勤仍是連連應道︰「那就好,那就好。」柳蘭又說︰「喝口熱水坐歇一會,天太冷了。」玉勤也不喝水,只說︰「不能,我這就要回去了,再等就太晚了。」柳蘭看外面雪沒要停的意思,便說︰「嬸子,這天怕是要難停了,家里有事我就不多留了,要是晴天,在我家住兩天也沒什麼。」玉勤勉強笑說︰「等以後吧,日子可多呢」,說了,把傘提在了手里。
柳蘭隨著出了院子,看玉勤走遠了,這才回屋。這時大民一覺醒了,見柳蘭肩上的頭發沾了一點雪,伸手拍了幾下,說︰「你到哪去了,淋了那麼多,上床睡吧。」柳蘭笑說︰「樹根找媳婦,到他家去了。」大民向外看看雪,又說︰「太冷了,屋里睡覺暖和。」柳蘭關上門,說︰「屋里好好睡著吧,外頭風大。」大民把門又打開,說︰「你上床吧,我尿尿再睡。」柳蘭讓他打上傘,自己回屋月兌了鞋和外衣,把柱子往床里側放了放,依枕半躺著。
片刻,大民插了門又進了里屋,說︰「雪真涼得很,別到樹根家去了。」柳蘭笑說︰「事都安排好了,不用再去了。」大民月兌了鞋,上了床,湊近了,又說︰「媳婦,睡覺吧。」柳蘭無奈,只得說︰「好好睡吧,別驚醒了柱子。」大民並不在意柳蘭的話,一把退去了襯褲和襯衣,貼到她身上,手伸進衣服里,又說︰「媳婦,別等了。」柳蘭放平枕頭,平躺著,說︰「可別動靜大了,一會樹根過來,發現不好。」大民並不理會什麼樹根來不來,手伸下去月兌了柳蘭的襯褲,頭鑽進襯衣里,冰涼的臉貼著柳蘭熱滑的肚皮。柳蘭自己月兌了襯衣,手撫著大民的頭,片刻,淚滿了眼。
玉勤撐著傘頂著風,一步不歇地回到了何家灣。天漸漸暗了下來,這會風比中午小了點,雪卻更大了,雖知道雙雲在何香屋里,可還是徑直回了家。世明這時坐在屋里不住地吸著煙,凳子旁邊敲了一片煙灰。玉勤收了傘,進了堂屋,說︰「他爸,甜水溝那邊的人同意了。」一句話未完,那淚便似滾熱的山泉一般溢滿了眼眶。世明沒應聲,依然鐵青著臉。玉勤見他這樣,只坐在旁邊不住的抹淚,听何香屋里不時有嬰兒的哭聲,不知該怎麼邁出房門一步。
雙紅何香守在床前不知如何是好,除了不時一陣孩子的哭聲,屋里靜得很。雙雲面向床內側,一句話也沒有,似睡非睡半天了。這時看天完全暗了下來,才轉身對她們說︰「雙紅,何香,你們各自忙你們的事去吧,天不早了。」雙紅听雙雲說了話,抹了淚說︰「姐,你想吃點什麼,我回家給你做,你半天沒吃飯了。」雙雲應道︰「我還不餓,你要餓自己先吃點吧。」何香見他倆都說了話,便說︰「雙紅,你回家看看吧,二媽好象回來了。這里有我就好。」雙紅還不知道甜水溝怎麼回音,便說︰「姐,我回家看看,你要做什麼,要是還不舒服,你的藥還在家里呢。」雙雲笑說︰「我本來就沒事,早上就是有點胃里作反,早好了,你回去吧,跟媽說我好著,別叫她過來了,雪大天冷。」何香說︰「雙紅,你回去吧,這里有我就夠了。」雙紅說了句「我去一會就回來」,便出了屋。雙雲何香兩人在屋里沒一個人說話,靜得很。
雙紅進了屋,見世明拉著臉,便沒應話,輕步走到玉勤跟前問︰「媽,甜水溝那邊的人怎麼說?」玉勤忍了淚,答︰「我去找的柳蘭,她說樹根一家都同意了,雙雲十六就能去。」雙紅听了,心頭一塊懸著的石頭落了地,又說︰「柳蘭嫂子說的該是沒錯的。」玉勤問︰「雙雲的身子怎麼樣了,她半天沒吃飯了,天也不早了,你就給她做點吧。」雙紅應道︰「姐剛才睡一覺才醒了,她的病沒犯,我這就給她熬藥。二嬸去鎮上了,我等會在她家做。」玉勤听雙紅說要熬藥,立刻又抹了淚,說︰「雙紅,藥——就別熬了吧,雙雲要是起別的病,你再去抓。」雙紅這時才想起那會忙亂,記不起藥扔在什麼地方了,且這會雙雲已經生了孩子,不一定對癥了。她看了看世明,又安慰玉勤說︰「媽,不熬就不熬了,姐這會沒起燒,醒了好象就退了,不要緊的。」玉勤又說︰「家里沒事了,你還是去那邊看著吧,問她想吃點什麼,做了吧。」雙紅應道︰「媽,你來回走了那麼遠的路,也是半天沒吃東西了,我先去做了家里的吧。」玉勤又說︰「不用了,家里人都不餓。」雙紅听了,抹了淚,又去了。
雙紅再次進了何香的屋,見雙雲側過面去睡了,問何香︰「姐的身子怎麼樣了,能扛得住嗎?」何香說︰「剛才我給她試了,起了點燒,我把我前幾天剩的一點退燒藥給她吃了。天不早了,她一天沒吃飯,我們也該到吃飯的時候了,我這就做了粥來。」雙紅忙說︰「我回去舀點面拿幾個雞蛋過來。」何香笑說︰「不用了,那也太費事了,我家什麼都不缺,廚房里都是現成的。」雙紅說︰「那先讓你費心了,做了姐的就好,我的就不用了。」何香笑說︰「那有什麼了,不過就是多一碗水兩個雞蛋,我們還要輪著守著雙雲,不吃都扛不住。」雙紅說︰「甜水溝那邊的事說好了,日子還是在十六,再等這一夜,明兒就能搬我那屋了。」何香說︰「我早說沒什麼事,我這屋里還暖和些,讓她來回搬就受風了。住到十六也成,那邊轎子接了,全當我媽發嫁了一個閨女。」雙紅又說︰「到明兒雪停了就不冷了,搬過去也不要緊。」何香听了便去了。雙紅只一個坐在床邊守著,此時心如火燒。
沒一刻工夫,何香便做好了雞蛋粥端進了屋。雙紅忙接了碗,說︰「這里就交給我了。」何香說︰「灶里悶著火,鍋里一會涼不了的,我把雙雲扶起來,等她吃過了,我們再吃。」雙紅說︰「也好,只是你要多吃,一天都是不斷的事。」何香推了一下雙雲,說︰「姐,能吃飯了,大半天了,人是鐵飯是鋼,不吃撐不住的。」雙雲抹了眼里的淚,轉過身說︰「你們也吃吧。」何香笑說一句「我們都有呢」,接著便要上來扶。雙雲說︰「不用了,我能撐得住。」雙紅端著碗,湊近了問︰「姐,覺者好點了嗎?」雙雲應道︰「我本來就沒什麼事,你抓那些藥,也都用不著了。」雙紅又說︰「你坐著掖嚴,我端著就這樣吃吧。」雙雲又說︰「還是我端著吧,你們吃自己的。」說著接了碗,別話也不問,拿勺舀著吃了。何香見雙雲吃了,而孩子這時也睡著了,便對雙紅說︰「你也去廚房吃吧,來回端還慢些。」雙紅應道︰「你先去吃著,給我留半碗就好,我一會就去吃。」何香听了,出屋關了門,又去了廚房。
不一會,雙紅待雙雲吃完,扶她躺下,端著碗回到廚房時,何香剛吃完了。她見留了一大碗,不等何香放下碗,便要分一半出來。何香拗不過,只得接著吃了半碗。雙紅隨何香一起吃了半碗粥,兩人又一同洗刷了碗筷。這時外面只有雪映出的一點光。
兩人一起喂了豬和牛,正要回屋時,只見山林媳婦慌忙進了院子。何香不解,忙住了腳,問︰「嫂子,出了什麼事?」山林媳婦站穩了說︰「還能什麼事,你哥中午回來路上灌了風,躺下就起不了床了,跟山軍一樣的病,鎮上帶回來的藥吃完了,還是不見輕一點。這會起來,連路也走不動了,還要給他抓點草藥熬了,明兒再不輕,就要請醫生吊水了。」何香听說得這樣重大,忙問︰「嫂子,山軍的病要緊不要緊,他原來在家就挑食的,肚子不好。」山林媳婦忙又說︰「山軍在鎮上醫院,吃藥打針都方便,你哥從鎮上回來的時候還能撐得住,誰知道到這會就起不來了。我要到藥鋪去抓藥,可我媽說天黑雪大,一個人怕雪大走錯路了,要跟我一塊去。可我看那麼多雪,路太難走了,她的腿在這晚上不利索。我想讓你跟我一塊去,把孩子交給她看著。」何香听說得這樣重大,忙應「那好」,又轉頭對雙紅說︰「雙雲床前的事就交給你了,我去了就回來,不耽誤的。」雙紅只應︰「你快去吧,這里沒什麼事」,接著便回了屋。
何香跟山林媳婦剛出了院子,便听見屋里孩子的哭聲,拉她住了腳,說︰「嫂子,那丫頭醒了,半天還沒個人給她喂女乃呢,不能在我家餓出事來。」山林媳婦一百個不願意,可何香已開了口,只好說︰「雙雲的女乃水還沒來嗎?她要在你屋里躲到什麼時候?」何香又說︰「雙雲剛吃了飯,這會還沒女乃呢,明兒就搬回去了。這會雪太大,二伯那里又滿肚子的氣,回不去的。她甜水溝的親沒散,人家十六照常接人。」「什麼樣的賤男人都有,娶媳婦娘倆一塊的」,山林媳婦說了,隨何香進了屋。
雙紅見她們又立刻回了屋,便問︰「何香,你回來還有什麼事?」何香應道︰「沒什麼事,我听孩子是餓了,忘了半天沒人喂頭女乃了。」雙紅也是恍然一悟,終究是從沒生養過的女孩子家,半天來竟沒想過孩子什麼時候可以喂,可她听何香說「喂頭女乃」,竟不知該如何應答了。山林媳婦這時急得心如火燎一般,見雙雲雙紅都不應話,坐在床邊抱起孩子,解開了棉襖喂了。那孩子雖然半天沒吃,可到底還是不滿天,片刻就飽了。山林媳婦為她裹嚴實,又放到床上,扣嚴棉襖,說︰「何香,我們去吧。」何香看孩子睡穩了,應了聲「好」。兩人都拿了傘出了屋。
雙紅隨著她們出來,看走遠了,便回了家,見世明和玉勤一個坐在門口,一個坐在里屋,沒一個說話,也沒一個應家里的事。她給牛拌了草料,又進廚房燒水給豬燙了食,又把早上新蒸的饅頭和咸菜餾了一回,端回堂屋,說︰「爸,媽,你們吃飯吧,姐那里都好著。」世明不應話,仍是吸煙。玉勤抹了一把淚,說︰「雙紅,只要你吃過了就好,還是過去吧,我一點也不餓。」雙紅听何香屋里孩子的哭聲,不敢多待,忙又回去了。
雙紅推門回到何香的屋,屋里漆黑一片,心里一驚,忙伸手模了火柴又把燈點了。「雙紅,吹了吧,這里沒什麼事,亮這它做什麼」,雙雲半躺著,有氣無力地說。雙紅應道︰「姐,我來了,你安心睡吧,亮著燈就不急了。」她一句話說完,只見床前一灘稀稀拉拉的髒東西,低頭再細看時,竟全是雙雲吐出來的。原來雙雲空了半天的肚子,飯前服了何香的幾片藥,剛才吃了一碗雞蛋粥,到底早上起的病,一天都是半睡半醒的,到這會肚子里有了東西,又翻作起來。雙紅回家做飯的一會,她便撐不住吐了個干淨。
雙紅吃了一驚,忙上前掖了被子,說︰「姐,你病又犯了嗎?剛才吃飯的時候不是好好的?」雙雲只應︰「雙紅,驚慌什麼,不過吐點東西,這會覺著好多了。」雙紅把手放到雙雲額頭試了試,竟是滾燙了,再伸手到棉襖里模了模孩子,幸而沒有燒,忙又說︰「姐,你的燒怎麼那麼高,是又起的,還是晌午的沒褪?」雙雲只應︰「沒什麼,哪里是燒呢,你從外面進來,受冷風吹了,再試我,當然就熱了。」雙紅見她這般,心如油煎,說︰「不能,不能這樣,你早一會覺著不舒服,怎麼不說,何香也能幫帶幾劑藥回來。我這就給你去抓,不能拖了,會害了你和孩子的,好歹撐過兩天。」雙雲忙說︰「雙紅,天都黑透了,路上只有雪光,到藥鋪一路過去,平常走路都費事。嫂子還要跟何香一塊去呢,就你一個,別去了吧,我能撐得住。」雙紅抹了淚,說︰「姐,有病哪能拖呢,那路上午我走過一回了,都能熟,她們是兩個人一起,也快不了多少。」雙雲只應︰「要這樣,你就打上傘去,路上風大。」一句話說完,她兩眼都是淚了。「姐,你好好在屋里睡著,哪兒也別去,我抓了藥就回來。你服了藥,燒就褪了」,雙紅說畢,出了屋,從外面關上了門。她終究是個沒有成家立事的女孩子,遠不知雙雲這時候要顧些什麼,只能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雙雲抬頭吹了燈,屋里只有斷斷續續的孩子啼哭聲。
雙紅到了門口,屋里仍是很靜,燈也沒點。她走到方桌旁,模了火柴,擦亮一根點了燈。這時玉勤在里屋說︰「雙紅,燈就別點了,用不著。」雙紅又吹了燈,放了火柴,說︰「媽,姐起燒了,我想去給她抓點藥。」玉勤說︰「你去吧,家里的傘,何香的傘,都在這。路上雪厚看不清,仔細點,別有磕絆。」一句話沒完,看著外面的雪光,熱淚瞬時滿了眼。雙紅隱約听見玉勤的泣聲,抹了自己的淚,說︰「媽,何香吃了飯就跟她嫂子一起去抓藥了,姐旁邊沒別人,她燒得挺重,待會你去看看吧。」玉勤擦了淚,說︰「你快去吧,雪太大了,趕早了能跟她們一起回來。」雙紅沒再應話,從門邊拿了傘,快步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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