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柳蘭情贈鴛鴦枕苦雙雲絕覓黃泉路
午飯後,樹根去二民家還了拉車剛回來,柳蘭便來了。田婆忙把堂屋里騰了空讓他們把菜櫥抬了進去。柳蘭幫樹根把菜櫥抬回屋放好,喝了口水,笑說︰「我想樹根一路拉回來,吃了飯歇一下再搬的。」田婆笑說︰「一個大小伙子,累點有什麼。你吃了飯還沒歇呢,到里屋坐一會歇著吧。」樹根說︰「嫂子今兒來回也走了二十多里路。」
柳蘭隨田婆進了里屋,竟見樹根的大床上有兩個新里新表的被子,便笑問︰「大媽,你家來什麼人了?」田婆笑說︰「還能有誰,是樹根大姐二姐,晌午來各人送了一床被子,說十六那天看看雙雲的意思,要是有什麼話就等到年後再過來,又都留了二十塊錢,說家里孩子走不開人,不等吃飯就回了。」柳蘭笑說︰「怎麼也該等到樹根回來,說說話吃了飯再走,我家柱子那麼放不開,也能離開半天的。」田婆又說︰「二丫說家里孩子拉肚子病著,大丫說他們還是一塊回去的好,就一起走了。」樹根听了,只說︰「早知道大姐二姐今兒來,就等下集再買菜櫥了。」
柳蘭點頭說是,把被子展在床上,一上一下合成一床,又笑說︰「大姐二姐做的被子真厚呀,比我來陪過來的還厚。」田婆笑說︰「她們知道樹根訂了親以後專門合計一起到鎮上打的,說樹根成家不比別事,現用的這兩個都快二十年了,都要成鐵板了,樹根晚上睡還要加蓋個大衣。新的一床用了,這舊的就挪到西屋去用,就不用鋪那麼厚的茅草了。」柳蘭坐在被子上,伸手往床中心按了按,又笑說︰「這多厚實呀,樹根要是蓋上這樣的被子摟著媳婦睡覺,多舒服呀。」田婆笑應︰「新成個家有床新被子睡覺自然是好的。」柳蘭又看了看床頭,說︰「吆,大姐二姐可能是大意了,這被子送來了,光有配來的單子,沒有枕頭呀。」田婆忙應︰「是呀,床上的東西我也沒想過,下集再讓樹根去買吧,大概兩個枕頭用不了多少錢的。」柳蘭笑說︰「大媽,你還沒老,怎麼就糊涂了,那枕頭都是跟床上用的東西配套賣的,單去買枕頭人家不賣呀。」田婆將信將疑,說︰「那麼回事呀,樹根這床上的枕頭還得讓大丫二丫她們去做?」柳蘭又確認說︰「你沒趕過集,不知道的,你要單買一套枕頭,人家配一起的被子毯子什麼的,都不好賣了。樹根要用,不用做了,我家我結婚陪送過來的還有一套玫紅色的,拿過來用就是了,剛好能配的。」田婆得了便宜,心下十分如意,可還是說︰「那可怎麼好?」柳蘭又笑說︰「那怎麼不好,我那枕頭里外都是我大哥在縣里挑著買的,比在家做的都好。」田婆忙又笑說︰「那可省了我家不少的事了。」樹根看她們兩個母女一般說笑,站在一邊,一句話都沒有。
柳蘭坐在床上跟田婆又聊了許多日後的安排,約半個時辰,想自己上午沒在家,下午不好再離開太久,便起身回了。田婆千恩萬謝的把柳蘭送了,回屋忙把被子卷了起來。接著把新買的家具擦了一遍。有幾個鄰近的婆子媳婦來看家具的,樹根不過倒點開水照應一下而已。待來看的人去後,一宿無事。
晚飯過後,田婆剛理了家務,柳蘭便拿了枕頭過來。進了里屋看了,那枕頭不管顏色材質,比家里做的買的都好幾倍,陪過來幾年上面繡的鴛鴦都依然如新的一般。田婆又極謝柳蘭傾力相助。柳蘭自當平常,樹根的事既接了下來,便要理個頭頭是道。那樹根看柳蘭幫錢幫物如自家親眷一般,心內萬般感激,因他人笨嘴拙,不知說什麼才好。家里家具床上備置妥當以後,田婆只等早一天到臘月十六這天。
十一月十五,世明和村里爺們比別村的勞力晚了幾天,可還是趕在天氣驟然轉冷之前齊刷刷的回到村子。世明到家後柳蘭已經來過,且為甜水溝籌備好了大體,雙雲在家安心待嫁,也就放了心;听玉勤說已經答應那邊準備了,又讓榮嫂回話禮就能送了。次日,到田里看一回莊稼便再沒別事。玉勤在這日子沒多少事,心底卻是最難安的,每天只盼不到臘月十六這天。雙紅這些天除了給雙雲伺候吃喝並應些家務,周末給春福到鎮上送些吃的和洗換的衣服,看雙雲的身子一天接一天沒多大變化,心里雖不安,面色卻一直平靜。
十一月十九,榮嫂去朱家村給了話後,隨即就要趁時間把禮送來,說是年前風雪日子越來越多了,年後的日子太短了。玉勤原想等雙雲的事辦了之後再應雙紅的,可既是世明的意思,也只好依了。雙紅這時自然是一心一意按照世明的心意辦。
十一月二十一,玉勤一早把家里各樣東西打理整齊。中午,榮嫂便帶了朱家的人來了,按這一帶的俗,送的是二十斤肋排肉,兩箱白酒,一對鮮色公母雞,兩套雙紅的春秋裝和隆冬棉衣棉鞋,現錢二百。世明驗了禮,接著就是與來的人聊兩家的事。來的人已從榮嫂嘴里得知了雙雲定親在甜水溝的事,向世明道了一回喜。玉勤請來柳枝做菜,與雙紅在廚房幫著;又請了何二與大倔做陪。飯畢,送走來的人後,玉勤見人都如意,算是松了口氣,好歹算是圓滿應了一樁事。雙雲只是在屋里躺了幾個鐘頭,因家人都在應著客人,除了雙紅飯時送點吃的進來,其余忙里忙外的照應,也少有空進來,只覺得比平時無聊百倍。
午後,玉勤收拾了廚房,將帶來的雞放在了雞架下面,又把余下的肉切了,送到榮嫂,李嬸,醋嫂,柳枝和田妹家各二斤並白酒一瓶。接著把東西都放好,可作年關用。
接收雙紅聘禮的事忙過之後,玉勤已把雙雲雙紅的被子做齊,每人分厚薄各三床,里屋櫃子箱子都塞滿了。接下來真的再沒別的大事,一天天過去,日子越來越近,兩家人都知各自情況,並沒像別家那樣有很多的往來。柳枝自玉勤與柳蘭見了面之後也沒問過;李嬸,田妹等更是不用提。天氣越來越來越冷,雙雲的身子卻越來越弱了,多日頭腦發昏,眼神無力,又時常犯惡心,夜里也少睡得安穩。
雙紅離雙雲最近,知的最多,對她的病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每天安慰她寬心等著,只要挺過去就好。她每天對雙雲的照顧也更加仔細,天天在屋里陪著,少有走出半步,生怕自己離開一會,就有意外的事。近來的洗刷等事漸漸多轉到玉勤一個人身上了。雙雲見玉勤雙紅里里外外為她一個操心,世明在家里也如困在籠子里一般,那心更如刀割,身子更一天不如一天。她白天吃的更少,為怕雙紅揪心,只喝些湯撐著,且時常嘔吐,夜里又多了噩夢,如此又使白天更倦。雙紅心里雖急,可別無他法,只有在飯時勸雙雲多吃些。
不知不覺已經到了臘月,離雙雲大喜的日子也不到十天了。天雖然更冷了,竟然都是晴的。玉勤這日子里外照應,白天與人說笑,像是很舒心的樣子,可到晚上又極度不安,這幾天見雙雲面色慘白,惟恐出了事。
世明知道家事平靜,卻也心里沒底,村里人趁天好已經籌備年貨了,可雙雲的事沒辦,春福還沒放假,便沒一點辦年貨的意思。雙紅這幾天除了精心照顧雙雲,難顧及其他了。
轉眼又過了兩個集,臘月十二是歷年很忙的一個集,一大早竟伴著呼呼的北風飄起雪來。早飯剛過,世明便穿了鞋打了傘趕集去了。玉勤也知道今兒是個好集,叫世明「千萬叫春福吃好睡好,別凍著,要把穿不著的衣服和鞋提前帶回來」,又叫買些年關必備的東西。
世明去後,那風更急雪也更大了。玉勤看了天,烏壓壓的,風吹在臉上格外的冷。她不曾想今年第一場大雪來的那麼遲,偏又趕在這個時候,離雙雲過門的日子連頭帶尾也只有四天了。她看雙雲在這樣的雪天難平穩到甜水溝了,兩家人自柳蘭上次來過之後竟再也沒相互傳過信,雖然都知道各自都備妥了,可遇上這天氣,卻不知道樹根那邊怎麼準備十六那天的了,無心再料理家事,把雙紅的聘禮錢拿了裝在兜里,到廚房對雙紅說︰「你把家里的事忙完就別到別處去了,我到甜水溝看看。」雙紅很是不解,問道︰「媽,今兒都十二了,柳蘭嫂子早該安排那邊準備好了。」玉勤又說︰「這天變得那麼快,到十六那天還不知道要下多厚的雪呢。眼看這雪難有停的樣子,要是下到一尺多厚,那邊到底該怎麼準備,那天又能來幾個人都沒說定呢。雙雲這天難穩當過去的。」雙紅听了,自悔自己知事不多,忙說︰「媽,你去吧,家里的事有我呢。家里兩個傘春福和我爸都用了,你怎麼辦?」玉勤笑說︰「何香家的傘多呢,我借一個打了就好了,你只要安心在家看著,沒別的大事,不要隨便出去。我去找柳蘭把事說清,就回來了。」雙紅應了一句「我都知道」。玉勤忙出了屋。
玉勤關上院門,見田妹正給豬圈蓋上塑料布,快步進了她家的院子。田妹見玉勤剛吃了飯就急匆匆的過來,住了手問︰「嫂子,你這慌張的要做什麼去?」玉勤笑說︰「這會還能干嘛去,為雙雲的事,離十六沒幾天了,突然變這樣的天氣,柳蘭上回來都一個多月了,我怕甜水溝那邊安排的不妥當。」田妹一听,覺得極是,忙說︰「是的哩,孬天不能照著好天那麼來安排,叫那邊怎麼也得雇一頂轎子,平常的日子再緊也不能扣這幾十塊錢。不求比外人好,總也要看著過得去。」玉勤笑說︰「本來就沒太多的事,我就到甜水溝找柳蘭提一下,叫那邊備著點就回來了。」田妹又說︰「去一趟最好,你是要傘用的吧?」玉勤笑說︰「是呀,我家的兩個春福用一個,他爸趕集用一個。」田妹笑說︰「你就找對了,我家一人一個都用不完。他爺倆在外跑,逢上個雨天就買,回來就放家里了。這次怕是還要帶回來兩個。」她說完,忙停了手,轉身回屋了。
玉勤跟田妹進了堂屋。何香在廚房洗刷,听她們說「為雙雲的事」,忙擦了手也進了堂屋,問︰「二媽,這會可有什麼事?」玉勤笑說︰「去甜水溝一趟,安排一下雙雲的事。」何香笑說︰「叫那邊雇一頂上好的轎子,這雪天,可要穩當。」玉勤又笑說︰「傻丫頭,轎子有什麼好不好的,不過是人有多有少。」正說著,田妹從里間拿出兩把傘來,一把黑的,一把藍的,問︰「二嫂,用哪個?這藍的還自動的。」玉勤笑說︰「隨便哪個,就黑的吧。自動的我也用不好,留著你趕集,今兒都十二了。」田妹笑說︰「他們爺倆還沒回來,遇上這天,讓人揪心。我待會問問我大嫂他們什麼日子能回來。要是到了鎮上,要去接,趕集辦年貨的事還得往後放。」玉勤接了傘,說︰「是呢,家人在外面怎麼也不放心。山軍今年才十六吧,太小了些。听說車都停在鎮上,他們在外,早知道有這天氣,也該回來了。」田妹說︰「不急的,哪次回來都是先讓山林帶個信。我這就去問問,回來沒個準日子。」玉勤又說︰「那就好,我這就去了。」田妹送玉勤出了院子,仍接著給豬圈擋風。何香洗刷了,想到雙雲房里問問詳情,卻又怕田妹訓斥,只好作了罷。
玉勤去後,雙紅洗刷了碗筷,接著和食喂了豬,又給牛飲了料水,這才擦了手歇了氣。她看雪下得正緊,把堂屋里間的窗戶封嚴了,關上了門;接著便進屋看看雙雲。這一看不當緊,只見雙雲把正把剛吃的干稀吐了個干淨。雙紅兩步到了床前說︰「姐,你這是怎麼了?」問了,她再看窗戶,原來封的嚴實的窗戶卻被扒開了一個口子。雙雲一手撫著肚子,一手撐著身子說︰「雙紅,我沒什麼,家里的事忙完了嗎?你歇一會吧。」雙紅忙把窗戶封嚴,說︰「姐,你不能再受涼了」,說了,又把手放到雙雲的額頭上,直覺得如熱雞蛋一般滾燙又忙說,「你這到底是怎麼了?肚子能受得住嗎?」雙雲嘴唇動了一下,才說︰「沒——沒事。」她近來是身子本來就虛,夜里又起了風雪,幾次被噩夢驚醒,都是一身冷汗;雙紅雖即時關了窗,可她還是沒有支撐住,這時更是月復中翻作,頭暈目眩,面無血色,尤如大災將至。
雙紅扶雙雲躺穩,回廚房端了一杴草木灰墊上,又立刻倒了半杯開水,說︰「姐,先喝點水潤潤嗓子,我這就給你抓藥回來。」雙雲忙說︰「雙紅,不用了,我一會就好,燒一點不要緊。」雙紅此時心急如焚,哪里听得進,打開板箱把那七彩圍脖找了出來,忙箍在脖子上,說︰「你頭都滾燙了,還能等嗎。我趕緊抓了藥回來給你服上。這雪還沒積厚,路好走,用不多大會就能回來。你好好在屋里躺著,窗戶一點縫也別透了。」雙雲沒再應,把被子裹得很嚴,頭昏沉沉的。雙紅忙出了屋,把門關上。這時風更大了,走得很快,怕打傘擋風擋眼走得慢,連傘也沒到何香家借。
雙紅離村不一會,雙雲便覺得陣陣月復痛。早晨有一會覺得腰酸,起臥不太方便,可那時只當是受涼所致,且還能忍受,也就沒太在意。到了這時酸勁過了一連三五次月復痛,竟難支住,片刻沒過,額上幾乎有汗了。她咬牙忍了片刻,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熱水,仍是很痛,且一次比一次劇烈。這時再模隆起的肚子,忽而想起了什麼,如大夢初醒,孩子在這時要臨產了。「不會的,不是這個時候」,雙雲想著,竟覺自己是一個罪人,一手撫則肚子,一手支著身子,滿面是淚,又頓了一下神,想到「要讓家人好好在村里活著」。她咬著牙,忍著劇痛,大步出了門,一口氣沖出了院子,朝村東走去。
這時雪越下越大,隨風狂舞著,雪花打在臉上,冰冷冰冷的。雙雲睜眼看了一下面前的路,立刻清醒了,「出了村就是河」。她艱難邁著步子,雪上已經有人踩過一遍了,沒走幾步,只覺得一陣眩暈,腳下一滑,便歪倒在雪地上。她多日沒下床走路,這時又是月復痛臨產,這一倒便難爬起來了,想著還要讓爸媽體面活著,竭盡全力向前爬著,雪和著泥水沾了半截身子。
雙雲爬了幾步,咬牙站起,可沒走幾步,又撐不住趴在雪地里。她正擦了臉上的雪向前爬時,何香偏這個時候出了屋要到山林家看看田妹問山軍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剛撐了傘,還沒轉身把門關上,忽然一眼看見正在院門口路上的雙雲,猛吃了一驚,不及多想,大步出了院子。
何香到了雙雲跟前,一見她這情況,便知孩子就要出生了,一手撐著傘擋著風雪,一手去拉,並瘋似地叫︰「雙雲,雙雲,你這是怎麼了,快起來到屋里避一避,外面風太大,太冷了。」雙雲哪里听得進何香的話,掙月兌了她的手,不成人聲地說︰「不要拉我,讓我去死。」何香听了,知道情況比她料的嚴重十倍,又說︰「雙雲,雙紅到哪去了,你這在路上怎麼行,孩子可也是命呀。」她一只手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雙雲拉起,把傘收了掛在籬笆牆上,俯子使盡全力往院里拉。這時雪更大,村里除了風聲沒任何聲音。
雙雲這時躺在雪地里根本無法站起,見何香要拉,便要掙月兌。何香腳下不穩,拉也難拉動,竟急出一身冷汗來,雪又在臉上,濕漉漉的,幾乎要凍了。本來風夾著雪吹打著就難睜開眼,又要拉雙雲,雪大路滑,哪能得勢把她拉起,于是不顧一切的大聲說︰「雙雲,孩子就要生了,你這樣在雪地里會害死它的。」話音落定,雙雲掙扎不那麼凶了,可仍叫︰「放開我,我不能活著。」
何香滿淚水汗水雪水,雙雲離家雖只有幾十步路,可這時要回去萬是來不及了,于是兩手從雙雲身後將她拖起,倒退著向院里拉。雙雲仍是不肯,一只鞋褪掉在雪地上。何香拖著雙雲,路上有雪,並不太吃力,再加上她這時月復疼難忍,難在有掙扎的氣力,一口氣便拖到了門口。何香不及多想,一只腳踢開自己的東間耳房門,又咬牙雙雲拖了進去。一邊把她扶上床,一邊拍她身上的雪和泥。雙雲這時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滿面冷水。何香又給遮上被子,說︰「雙雲,你不能再動了,孩子像是就要生了,再動都有危險了。」說了,把雙雲的另一只鞋月兌了,又把腿扳到床上,給她擦了沾滿頭臉的雪水。
雙雲怎麼能願意這樣在床上等孩子生下來,待稍歇口氣,掀開被子叫道︰「何香,讓我出去,我不能在這里。」何香忙上前按住,說︰「雙雲,就在我這里,沒什麼事,外面風太大,最危險的是孩子。」何香又一次提及孩子,雙雲听了便叫得不凶了,又剛好到了月復痛發作的間歇,剛躺穩了片刻,忽的一眼瞥見了縫紉機上的剪刀,立刻掀開被子,上前一把抓在手里就往外沖。何香大吃一驚,忙兩步上前抓住雙雲,奪下剪刀,又拉她上床說︰「雙雲,快別傻了,再這樣,孩子的命就保不住了。」雙雲剛冷靜了一點,卻又一鎮劇痛襲來,捂著肚子慘叫一聲,額頭都滲出了汗。何香忙又安慰︰「別怕,在我屋里什麼都不要怕,你挺住就好。」她手忙腳亂,在床邊一點主意也沒有。
何香從沒經歷過這等事,正在屋里不知如何是好,只見田妹到了門口,也不暇問山軍什麼時候回來,忙說︰「媽,快,雙雲快不行了。」田妹剛收了傘,還沒弄清怎麼回事,只听何香屋里有不成人聲的申吟,再細看時吃了一驚,雙雲竟在何香屋里臨產。她看情況緊急,已來不及細問了,忙放了傘,說︰「雙雲,別怕,有嬸在,過一會就好了。」
又一陣劇痛之後,雙雲躺在床上淚流滿面,並沒答應田妹的話,只背過面去,抹了淚。田妹這才想剛才進院時門口被踩得狼藉,想起跟玉勤三十多年的姐妹情份,見雙雲如此境況,幾乎滴下淚來。她畢竟是給玉勤接過生的,沒有忙亂,只叫雙雲「快躺著,別亂動,有我呢」,一邊又給雙雲月兌褲子,一邊又回頭叫何香「把你的舊棉襖拿出來」。何香听了,怔了一下,立刻打開皮箱,拿出了自己的舊棉襖,接著仍在旁邊不知所措。
又過片刻,隨著雙雲一聲慘痛的叫,田妹忙拉下了一個嬰兒,提起腿拍打了幾下,那孩子便哭出聲來。田妹把孩子剪擦干淨,用舊布包了,裹在了何香棉襖里,又把雙雲收拾干淨,為她穿齊了衣服,蓋嚴了被子;接著壓了心驚,只等雙雲醒過來。何香這時站在床邊,看著昏迷的雙雲,驚慌的問︰「媽,雙雲怎麼了?我去請醫生來吧。」田妹只答︰「還不用,雙雲是身子太弱了,過一會就醒過來了。」何香見雙雲神氣不一,要好一會才會醒,又說︰「雙紅好象是抓藥去了,我剛才拉雙雲進來,都沒見她。」田妹只叫她安心在旁看著,不能有大動靜。何香只好在旁看著,不敢動一動。
雙紅冒著雪從藥鋪抓了藥,心內如火燎一般,可無奈雪多路滑,怎麼也快不了。風雪越來越大,加快了步子一刻也不歇往家趕。待進了村,已經是上氣不接下氣,頭上也冒汗了。剛歇了半口氣,又立刻起了步,剛到院門口,打了身上的雪,定楮看時院門竟是開的。世明和玉勤不可能這時候回來,又是風雪天,也不會有人來串門。雙紅心底一涼,快步進了院子,到門口看,屋里竟是空的,堂屋門鎖著,別的門也都是關好的,門前的雪一點也沒有踩過的痕跡,頓時心里又一驚,如掉進冰窖。木雞一般站了一會,提著的藥掉在了地上,片刻沒過又回過神來,立刻撿起藥院里各處找雙雲,廚房,西屋,茅房,能找的都找了一遍,仍沒個影,雪地上到處是雜亂的腳印。
雙紅正急忙間,玉勤到甜水溝的柳蘭家里安排了事回來了。她見院子里腳印雜亂,各屋的門都開著,猛的一驚,剛松了的神經立刻又繃了起來。正要細看,雙紅從屋里出來,抹一把淚,說︰「媽——,姐不在了,我沒看好。」玉勤剛听了這句,如五雷轟頂,只說了聲︰「真——真的?」隨即昏了過去,倒在雪地里,手里的傘丟在了一邊。雙紅叫了一聲「媽——」,藥丟在地上,趕忙上前俯身把她扶住,又叫「媽,你快醒醒,別這樣嚇我」。玉勤只沒一點反應。
何香這時應了田妹的話,正在廚房里沖開水,听見雙紅的叫聲,忙蓋上塞子,跑了出去。她一口氣跑到雙紅跟前,說︰「雙紅,二媽怎麼了?雙雲在我屋里。」雙紅听了,止住了哭聲,忍了淚,又立刻叫︰「媽,你醒醒,姐還在呢。」何香站在旁邊插不上一句話。這時在屋里的田妹听玉勤出了事,可守著雙雲和孩子,片刻也不能離開。
不一會,玉勤慢慢睜開眼,嘴唇顫抖著說︰「雙紅,雙雲——」,只這幾個字便再也不往下說了。何香忙俯子,說︰「雙雲在我屋里呢,我媽在那兒陪著她。」玉勤緩了一口氣,又說︰「好——就好,我沒事。」雙紅把她扶到床上,說︰「媽,外面下雪又有風,你在家等著,我去看看。」何香又說︰「雙雲正在我屋里歇著呢」,又幫雙紅拍打掉玉勤身上的雪。玉勤忙說︰「雙紅,你們快去,我沒事。」雙紅不及再多說,扶玉勤坐穩,對何香說︰「我們去吧。」兩人隨即出了屋。這時鄰近的何二媳婦及別的幾家也都已經知道了雙雲生孩子的事,不過這等敗俗沒臉的事,又是在這樣的雪天,都躲在家里如不知一般。
何香帶雙紅到了門口,邊輕輕推門邊說︰「雙紅,腳輕點,雙雲大概還沒醒。」雙紅點頭應是,進屋看見床頭的孩子,瞬時眼里滿了淚。田妹坐在床邊,輕嘆一聲,說︰「雙雲快醒了,還有三天就到大喜的日子,可命怎麼就——」。何香走到床邊,用手輕輕撥開棉襖,說︰「它是個丫頭。」雙紅近看孩子和雙雲一眼,再也抑不住,立刻淚如泉涌。她看著雙雲氣息微弱,伸手模了模雙雲的額頭,仍跟剛去抓藥時一樣燒,心立刻又繃緊了。
幾人正在旁邊靜守著,雙雲慢慢的醒了,干澀的嘴唇動了幾下,卻沒發出聲。雙紅見了,猛的一驚,忙湊近了說︰「姐,你醒了。」雙雲沒立刻應話,卻側過面去,熱淚立刻滿了眼。三人見狀,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屋里除了孩子不大不小的哭鬧聲,沒別的動靜,外面的風雪依然,呼呼狂作。
玉勤在家里靜听了一會那邊的動靜,知道雙雲確實生了孩子,好一會才慢慢起了身。她見掉在門口的東西,上前撿起來,見是一包草藥,才知道雙雲早上生了病,眼里立刻又全是淚。正不知雙雲這時能不能再服這些藥時,只見世明背著一蛇皮袋春福的衣物和年貨,忙擦了淚,說︰「他爸,回來了。」世明見她手里提著一包東西站在門口,又看院里到處是雜亂的腳印,雙雲屋里竟不見雙雲雙紅任何一個。他收了傘,站在雪地里,頓了好一會,才說︰「她們呢,你這是?」玉勤听這麼一問,站在雪地里如呆了一般,好一會才說︰「他爸,雙雲是——生病了,這是她的藥,她們在何香屋里呢。」世明剛听玉勤說完,又听何香屋里傳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立刻怒目圓睜,臉色鐵青。玉勤見此,不得不說透了,喉嚨里哽咽半天,才說︰「雙雲,她——」。世明哪里再听得下去,放下袋子,立刻怒罵道︰「她,她怎麼了,這是家里該有的事嗎?她病了,怎麼不去死,還有臉去吃藥。」說完,一把奪下藥,猛得仍進了糞池。玉勤呆了一下,又立刻求道︰「他爸,雙雲——還是個孩子。」世明手腳亂顫,再也窩不住火,又罵道︰「孩子?孩子能生出個孽種嗎?滾出去,你們都滾出去,家里沒她這個人。」玉勤听了,呆站在雪地里沒再吭一聲。村里挨近的幾家見世明如此發火,只站在背風雪的地方听著看著,沒一個近前的。
雙紅在何香房里听見家里世明的罵聲,忙又跑出來,見玉勤和世明在門口看著。上前跪倒在世明面前,說︰「爸——姐——,她生孩子了。」世明又罵︰「滾出去,都不要在家里。」玉勤把雙紅扶起來,又求世明︰「他爸,再等幾天吧,看田家的人怎麼說,這樣讓雙雲怎麼活呀。」世明又火上澆油一般,「田家會要一個帶著野種的過去嗎?她不能再進這個家半步。」雙紅又哭求道︰「爸——,不要。」玉勤扶雙紅,只是抹淚。世明雖止了罵聲,可仍盛著怒氣。
田妹這時在屋里將那邊的動靜听得一清二楚,若是往日早過去了,可如今是這等沒臉說不上口的事,便如沒听見一般,又想著世財和山軍還不知道在這雪天怎麼樣,心底就亂糟糟的,卻又說不得。倒是何香沒想那麼多,听世明的罵聲停了,安慰雙雲說︰「你安心躺著,我去看看二伯。應該沒什麼事了。」雙雲仍沒應話,眼里的淚卻是不斷。何香見這會很靜,輕腳出了屋。
何香到世明跟前,低聲說︰「二伯,雙雲在我屋里,好著。」世明沒有應話。何香幾步到雙紅跟前,說︰「雙紅,別哭了,雙雲沒事不都是好的?」雙紅擦了淚,說︰「何香,姐待在你屋里算什麼呀。」何香忙又安慰說︰「不要緊的,我那屋里沒外人,我爸和山軍要是回來,也都不去,等雙雲辦了事不就好了嗎?」玉勤也忍了淚,說︰「雙紅,你們過去看看吧,我再到甜水溝看看。」雙紅听後,看世明仍站在雪地里喘著怒氣,于是說︰「我們去吧。」
兩人剛出了屋,還沒到院門口,只見柳枝慌張進了院子,迎上便問︰「雙紅,雙雲她真的——?」雙紅經這一問,只有抹不完的淚。何香見雙紅無聲答上,便說︰「雙雲正在我屋里呢。」柳枝再看門口世明的臉色,立刻明白剛才听秀娟說的全是真的,忙說︰「你們去吧。」雙紅跟何香應聲出了院子。
柳枝萬沒想到這節骨眼上會有這樣的事,快步到了世明跟前,說︰「二哥,外面雪大,還是屋里歇著。」玉勤見柳枝來了,忙擦了淚,站在門口迎著,說︰「秀娟媽,你屋里避避風。」柳枝見世明不應話,隨玉勤進了屋,說︰「嫂子,雙雲她真的——?」玉勤撐著說︰「我剛從甜水溝回來,就——」柳枝更吃一驚,說︰「這麼說柳蘭和樹根他們還不知道的嗎?」玉勤忍了淚,如實說︰「一早起風下了雪,我去讓柳蘭安排了十六那天的事就回來了,誰知道會——」柳枝听玉勤說了,忙又說︰「這麼說還要去一回呀,看柳蘭怎麼說,讓她在中間說些話,雙雲的事還是能辦的。」玉勤又抹了淚,無奈地說︰「那我還是去吧,再等那邊也沒日子了。」柳枝向外看了天,又說︰「要去還是快點吧,這都過了午了。看這天雪還會大的。」玉勤想了想,只得又提了雪地里的傘,說︰「我這就去。」柳枝也出了門,撐了自己的傘,看玉勤走遠了,世明也回屋了,又到何香屋里看一會雙雲,安慰田妹幾句,忙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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